走过宫室尽焚的长长黑夜, 走过枯草茫茫的寂寥北国，一路南征北战，是要压抑再压抑, 李阶才能忍住不立刻飞奔到穆棠照的身边。www.xiashucom.com

想要抱抱她。

北戎粗糙的风如同沙砾一般, 他尤其渴望穆棠照的怀抱, 柔软如水。

宫中军中, 焦头烂额一堆事情。

他要趁着这个时候, 把一切可能有的威胁全部除尽，否则，他一个手握重权的太子，只会落到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等等, 再等等。

熬过又一个长夜, 他忽然听见大帐之外，小兵开起了魏恒的玩笑来。

魏恒, 是他放在穆棠照身边, 用来保护她的。

李阶本来有些担心, 在这建功立业之时, 派魏恒去一个女子身边, 做这样琐碎的事情, 会不会让他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

但是魏恒很乐意地去了。

乐意得让李阶有些反悔。

但是他没有出尔反尔, 在这个危急关头，旁人去保护穆棠照他也不放心，譬如赵将军，每天都要在他耳边说一遍, 要把穆家赶尽杀绝。

而魏恒对穆棠照格外宽容，想来想去，李阶手下没有人更好了。

李阶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清醒一下。

此时已经是夜晚，只余值夜的小兵还是醒着的，谁也没有想到，帐中的太子殿下没有睡。

李阶听见小兵继续说着魏恒。

说他被温柔乡迷住了，每半月去一趟村子还不够，索性住进了村子里，像是要做一对村野夫妇。

李阶一听，开始还在微笑，然后他想到了什么，微笑僵在了唇边。

魏恒还能去哪个村子？他是把自己交给他的人给拐了吗？

李阶腾地站起来，拿开帐篷门帘，整个人冒着寒气，比起北国的风更冷。

小兵腿肚子开始哆嗦：“殿……殿下！”

李阶漠然地扫了他们一眼，这眼神让他们抖得更厉害了。

但是李阶没有多什么，只是差人叫醒了沉睡中的将军们。

睡眠浅的士兵以为出了什么事，只看见殿下的大帐中灯亮了后半夜，然后在月亮升起之前，殿下点了亲兵，一骑快马飞奔而去。

小兵聚起来，交头接耳问个不停。

性急的赵将军脾气很差了，他叫嚷道：“散了散了。”

李阶一天奔波，终于来到这村子，静谧温柔，是一个好地方，尤其适合隐居。

他听见村口人对着他议论，差人去问，村民口中的却根本不是大将军，将过门的太子妃和婢女。

而是一对逃奔的小夫妻。

小夫妻？

李阶感到头上隐隐有青筋在跳动。

他看着穆棠照，本以为穆棠照会欣喜地看向他，哪知道穆棠照回避了眼神，垂下了头。

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

在场有许多人，现在却没有一丝声音。

李阶隔着众人，看着穆棠照，眸子中似乎有火光，被擦出一点一点的火星子。

忽然听见马的嘶鸣声，后头响起怒喝声：“魏恒，大胆！”

魏恒本以为又是赵将军，近了才发现不是，对于李阶的到来他既感到安心，又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李阶微微转动头，看了一眼魏恒。

魏恒立刻感到心中升腾出了羞愧和不安。

他跪了下来，声音中有难以掩藏的痛苦：“公子。”

悄悄打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的山民们立即以为自己猜对了。

这是豪强的家仆和豪强要强纳的小娘子私奔啊。

小兵们进来村子之前也听说了村民的闲言碎语，现在忍不住嘀咕起来，猜测这让殿下一路疾奔赶来的女子究竟是谁。

李阶眼神一扫，他们又噤若寒蝉。

李阶一挥手，让这些卫兵去村子外面守着。

瞬间，这里只余下三个人，李阶盯着穆棠照，看穆棠照还是没有看他，冷笑道：“豪强？小妾？夫妻？这是你们在村子里的说法？”

穆棠照诧异地看了一眼李阶，然后和魏恒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在李阶眼中，完全是眉来眼去。

李阶哼了一声，迈步走进了穆棠照暂居的小屋，他看见房间里温馨整洁，虽然是个简朴的屋子，但是很有居家的气息。

李阶从未在这种环境中生活过。

他的生活要么是富丽堂皇，要么是凄风冷雨，或许其中还夹杂着点点苦涩的血气。

他被扑面而来的温暖从容晃了神。

人人渴求的锦衣玉食生活，是一个精致的牢笼。

李阶忽然有些慌。

他才发现，太子府或是宫廷，于穆棠照来说，或许是一个压抑的天地。

他回头看了一眼穆棠照。

他用惯常的矜持傲慢态度掩藏住心中的一点慌乱。

他说道：“这个地方也太过破旧了些。”

穆棠照疑心他是嫌弃她将屋子布置得简陋了，连忙说道：“但是在这村野之中也别有一份温馨。”

魏恒担心太子认为自己轻慢穆棠照，也解释说：“村子没有更方便的地方，这里还算整洁。”

李阶看着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心中更加不快。

他只在和自己的想象较劲。

走出小院子，将穆棠照拉在自己身边，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魏恒目光触及，眼神似乎被烫到了般，匆忙跳开闪避。

李阶稍微感到满意，他再一扫围观的村民，看见那些人露出了难以直视的表情。

果然，是一个仗势欺人的豪强，把人家姑娘弄得脸红得要哭出来般。

他就对着村民说道：“本来定好入我家门的，却有事耽搁了，正好，今日诸位当宾客，来人，给各位宾客见礼。”

王德在李阶身边多年，反应极快，立刻差人分了金银，送给村民。

村民本见了李阶带着这群人气势汹汹地来，先前就存了偏见，而后看见李阶态度倨傲，而那年轻的丈夫在李阶身边却低头沉默，众人心中不忿。

又听见李阶一番话，言语间就要强行纳了着小娘子。

他们靠着自己的猜测，心中对李阶鄙夷极了。

但是看着眼前递过来的金银，他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笑着说了两句祝福的话。

李阶的心气就顺了。

清贫生活哪里比得上权势金钱。

宫墙禁锢，可是也是人人艳羡的，他看着穆棠照说：“还是京中好吧？”

穆棠照不明所以。

这样折腾一阵子，天已经擦黑了。

李阶早就把军中的事在夜里安排妥当，当下也不急着往回赶，撩着衣摆又走进了院子。

他打量了一下院子，指着穆棠照边上的一间屋子问道：“这是谁的地方？”

穆棠照说：“是青女的。”

李阶微微颔首，没有说什么。然后他又一指指向剩下的那间屋子问：“那是谁的地方？”

穆棠照说：“魏恒将军住在那里。”

虽然那屋子隔得很远，可是李阶皱了眉头。

他说：“今晚魏恒借一间村民的屋子住吧。”

穆棠照问：“殿下要住魏大人的屋子？”

李阶撩起眼皮，说道：“我的近卫和王德住那里。”

穆棠照又问：“那殿下准备住哪里？”

李阶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住你那屋。”

穆棠照一愣，纠结地捏了捏衣角。

王德左顾右盼，最后仰起头，看起了天上的星子。魏恒欲言又止，没有讲话。

李阶如愿以偿地住进了穆棠照的屋子里。

但是等他与自己假象的敌人斗争完，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迈不开步子了。

穆棠照铺好了床铺，微微红着脸，可是柔顺坐在床边，看着李阶依旧站在门口，疑惑地问他：“殿下，你不进来吗？”

李阶说：“屋子里有些热，我在外面吹一会儿风。”

他是真的有点热了，脸上也有些热。

穆棠照“哦”了一声，走了出去。

李阶没有问她去哪，他有些松了口气，一根一根蜷曲的手指头放松了开。

他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先前在干什么。

他不能和穆棠照独处一屋，不能在婚前，不能在这里。

他扫了一眼这简陋的屋子，他怎么会觉得这里好？

太子府有宽敞的寝屋，那是他和穆棠照夜晚该呆的地方，还应该有红烛燃一晚，夏季有清香的瓜果香气，冬季有暖暖的熏笼燃着木香。

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没有关门，他不知道穆棠照还回不回来。也许是被他的莽撞气到了，也许不是。

应该不是，今天穆棠照很是柔顺。

李阶盯着跳动的烛焰，忽然听见门吱呀地关上了，穆棠照穿着一身轻薄寝衣，脚步轻移，她的头发是湿的，一缕一缕垂下来，有的地方滴下了一点点水珠。

李阶眼神躲闪，似乎听见水珠打在地上，和他的心跳一般，乱。

穆棠照走出门后，让青女打了水，她满腹心事地沐浴，一丝不苟地将这些日子里省着用的玫瑰胰子细细涂满全身，将乌发打理得干干净净，一点点擦干了。

青女看着穆棠照心情似乎没有那么雀跃，说道：“姑娘不必由着殿下，在这里是不太好。”

穆棠照摇头：“没事。”

她缓步走进了自己的卧房，看见李阶坐在床边。

她走近了李阶，站在原地，然后俯下身子。

她原想亲吻李阶的，可是临了，她才发现自己毕竟还是害羞，于是只是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微微湿润的吻。

这一刻极静。

李阶呼吸中都充盈着甜甜的香气，这玫瑰味道甜又清冷，令他心神驰往。

他的唇角有些凉，有些柔软。

穆棠照的湿发垂了下来，落在他身上，他却不感到冷，而是似乎被灼伤一般。

他环着穆棠照的腰肢，让她慢慢坐了下来。

穆棠照像是一个瑟缩的小动物，在他的掠夺之下乖巧地应承。

他轻轻撬开了她的牙齿，穆棠照根本没有丝毫抵抗。

本是温柔的吻，渐渐变得热了起来。

李阶在这清甜的碰触中忽然尝到了一点苦涩味道，他的脸上濡湿了，他感到奇怪，轻轻推开穆棠照，却发现她在哭。

李阶一怔，站了起来，小心地说：“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穆棠照连忙说：“不是的，我是高兴，高兴得哭了出来。”

李阶眉头皱起，他不信，同时感到心中空荡荡的，为什么会不愿意？

李阶看了她半晌，移步准备离开。

穆棠照慌忙过来环住他的脖子，开始嚎啕大哭。

压抑了多少天，她在这个时候不管不顾起来。

“今天又被我搞砸了，我该怎么办？你对我本来也就是平平，更何况你现在不比从前，你现在大概已经忘记了从前承诺我的话吧，我哥哥，姑母，我表弟只能去死了，我却只好胡乱活着，我太没用了。”

她说个颠三倒四，李阶开始听得稀里糊涂，后来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穆棠照原来心中一直怀着这样的担忧。

他却只是在计较一些无聊的事情。

他现在深恨自己没有早早让她安心，深恨自己先前只为一些顾虑没有告诉穆棠照情况。

家国大事，多么了不起。他沉醉在其中，废寝忘食，却忘了在这偏隅一角等待着他的小女子。

他搂住她，搂得紧紧的。

他说：“从来不是平平，我什么时候待你平平？”

他仿佛怕穆棠照逃走一般，抓着她，抓得很紧，盯着她的眼睛说：“没事，所有人都没有事。穆时照只是暂时和我演一场戏，穆贵妃没有死，郑怀南还好好的，我从来不食言。”

他顿了一会儿，然后极为认真地说：“怀卿之意，心中藏之，未敢忘之。”

穆棠照满脸泪水地回望她，她哭得汹涌，还在一抽一抽的，现在愣愣地有些难以置信。

巨大的喜悦向她袭来，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她破涕而笑。

李阶见她终于开心起来，也笑了。

哪知穆棠照又哭了起来，并开始用拳头打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呜呜呜……”

李阶不躲避，只是更紧地抱她，说着：“嘘——嘘——”

良久，穆棠照终于平静下来。

李阶看着她，无奈说道：“我走了。”

穆棠照低头：“嗯。”

李阶站起来，穆棠照却伸出指头钩住了他。

李阶回头一望，看见穆棠照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垂着眼睛不看他，脸上渐渐浮起红云。

李阶心中一动，说：“你是在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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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空气斗智斗勇的堂吉诃德·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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