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阶话已经开了头, 心思就如同滚滚东流水一般倾泻了下来，他又走近两步, 然后往后退一步。www.xiaoxiaocom.com

“过去的一段时间，我一直深受折磨。这违背了我近二十年的礼教规矩。你来自晋王府, 我不得不为你抹去一切能被人有心加以发挥的过往。我从来厌恶穆妃, 每每看到你, 就让我想到那些妖娆狠毒的女子。你甚至有一个当过花魁，未婚有子的表姐。”

穆棠照像是被人赤/裸/裸地扒开了血肉, 露出她鲜血淋漓的肌骨，她声音发抖：“殿下？”

李阶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陷入了情绪中：“我迟疑过，但是失败，棠照, 你帮我吗？”

穆棠照说：“我不明白。”

李阶看着她, 说道：“我心悦你。”

穆棠照一时间怔住了，脑中乱哄哄成了一团，又像是空无一物。她指甲抵住掌心，低下了头：“谢殿下垂怜，棠照会准备好的。”

李阶想不到, 他等到的回应是如此的平淡，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所期待的回应，究竟应该如何，他迫近了一步, 诘问她：“这就是你的回应？”

穆棠照继续垂着头：“如果我的表现让殿下不满意，还请殿下告知，日后我改。”

李阶心中的热火熄灭了，他冷声道：“你是在，不愿意？你想要嫁给六弟？”

穆棠照抬头，眸光清似水，又含着全然的冷淡：“殿下已经捉弄了我和六殿下两个可怜人，也不需要再拿他出来取乐吧。”

“不是因为六弟，那你为何？”

穆棠照本来忍住了委屈和脾气，平静成一滩湖水，现在看见李阶一派全然不懂他人疾苦的模样，情不自禁说：“很抱歉让殿下在过去遭受了如此的折磨。”

李阶眉毛一动，抓住了穆棠照的手腕：“你是在讽刺我？难道我应当感到高兴？为你们穆家人？”

穆棠照看着屋檐下倾泻的水幕，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她说：“殿下本知道这就是错误，我和殿下，本就不是一类人。殿下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嫡子，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长大，看我们这样的，只会觉得污了眼吧。”

她走出了凉亭，任凭雨水打湿了她的身子，她轻声问李阶：“如若，我并非清清白白的，殿下也会用鄙夷的眼光看我吗？一如您看我表姐？”

李阶的心突然紧了，他想到了那个梦。

梦中种种虽然是虚幻，可正因为这个梦，才让李阶不想要错过，才让他头脑发热，鲁莽得不像他自己。

梦中的他因为一贯的偏见，最终失去了穆棠照。

在梦中，他为他的偏见付出了代价，因为偏见，他蒙蔽了自己。像看待低劣的蝼蚁一般看她，作贱的是他自己的心。

他根本没有想明白，梦中他失去穆棠照，不是因为阴差阳错，所有种种，根本原因，只是因为他自己。

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穆棠照和她的表姐置换了处境，他会鄙夷地看她吗？

当然不！

李阶见她走入雨中，脱下了外袍，冲过去要给她挡雨，穆棠照本别过去僵持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了，她跪拜下来：“多谢殿下恩赐。”

李阶一把将她拉回了凉亭。

他怎么能就这样任她走？

他将她抵在了柱子之上，他们两人的衣料都是冰冰凉凉的，布料之下的肌肤却是温热的。穆棠照的头发湿了，甚至被雨打得有些散乱，李阶将她的头发往后别过去。

手指抚在她的下巴处，李阶看着她的唇微微抖动，一抹珊瑚色被雨水打湿，潋滟出水泽。他又气又爱，倾身低下头。

穆棠照挣扎，但是挣脱不了，李阶的力气极大，像是要恶狠狠地将她拆卸入腹，他的薄唇靠了下来，带着雨水的冰凉。

穆棠照紧紧地抿住了唇，但是李阶极为强硬地衔住了她，吮\吸中似乎带着恨，但是这恨却不知向谁发泄去。

穆棠照本来双手是抵在李阶的胸膛之前的，是抗拒的姿势，但是渐渐地她松开了手。

可是她却在这强势的掠夺中发现，自己的一颗心酸楚得像要溢出来。她心慌意乱，仿佛山间的野草一般，只能随着李阶而摇晃。

李阶撬开了她的齿，带来了更深的颤栗。

他沉浸于此，但是却还有一丝清醒悲哀地意识到，这片刻的欢愉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强迫得到的。

他用紊乱的呼吸结束了这个吻，并没有发现，穆棠照抵住他，拒绝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前襟。

李阶抬起头来，看见穆棠照满脸都是泪水。他眼中闪现出一丝慌乱和无措，他后退两步，口中说着：“对不起，我绝不会再如此冒犯你。”

她低头沉默不语。

李阶回头看着她说：“很抱歉，我是这样一个人，很少考虑到他人的感受。隐瞒你的婚事消息，这是我的错。”

他说：“如若我的表白冒犯了姑娘，请姑娘忘记吧，今后我绝不会再提。”

他迈步走到了凉亭边上，以一种略微飘渺的声音说道：“身为皇储，我并非过得容易，我同你一样，早早地失去了生母，父亲……”

他没有再多说，但是这话中的深意让穆棠照吓了一跳。

李阶背对着她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必须要进太子府，绝不会有意外发生。其他错误可以改，这一点，即使是错误，也不能改正。”

他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中。

穆棠照再凉亭里站了半晌，手脚发冷。她突然想哭，又想笑。

若她是李阶的心上人，作为李阶的未婚妻，她应该讨厌李阶的，她应该让李阶受足够的苦头。

但是作为仰仗李阶的人，一个将所有希望系于李阶身上的人，她应该装作不在意，欢喜接纳李阶的所有指责。

可惜，她一直没有分请自己的本心，也没有弄清楚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李阶。

她站了很久，天色更暗了，她看见远远跑来一个人影。

王德举着伞小跑了过来：“哎呀，穆姑娘。”

他将伞递给了穆棠照，然后说不出话来。

只因为李阶吩咐了他。

“不要多言，想来，她应该不想再听关于我的消息。”

穆棠照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客房，左清意竟然在客房里等着她，一看见她的狼狈样子吓了一跳。

她惊呼：“你怎么了？淋成这个样子了？”

她打量着穆棠照，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穆棠照勉强扯出笑，恢复正常：“忘带了伞，淋得有些发懵。”

左清意催着她去洗澡换衣服，等穆棠照一阵折腾出来，她再看穆棠照的表情，又打量不出什么端倪来，就把这等事暂且放下，没有多问。

左清意就岔开话题开始闲聊。

“我出门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太子殿下身边的王德公公，王公公神色匆匆，我着人打听了，太子殿下淋了雨，似乎心情不好，手下人都战战兢兢。”

左清意没有注意到穆棠照的表情，继续说：“没想到来一趟普贤寺，不光遇见了太后，连太子也在。只是宫中的贵人们在，却让我们也不敢放松。”

她看着穆棠照神色恍惚的样子，说：“你可要当心了，别这样晕晕乎乎的，到时候冲撞到了太子，撞到他气头上，你就完了。”

穆棠照苦笑，她已经把人得罪完了。

略坐了一会儿，有宫中小太监来传信，太后想看看几位姑娘。

左清意慌忙站起来，拉着穆棠照送走了太监。

左清意有些激动，穆棠照却有些没有精神。

打起精神来勉强梳妆，毕竟这是太后，不能在她面前失礼。又想到刚才自己和李阶在凉亭里的争锋相对。

她为什么那么不冷静，得罪了李阶，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梳妆完毕，和左清意一同出了门。太后在暂居的禅房里接见了她们，并没有刻意地摆出皇室的架子，却也让人不得不谨慎拘束起来。

同其他人一样，穆棠照低着头，肃穆端庄。

只有太后和她身边的嬷嬷语气轻松随意，太后看着穆棠照，左清意和江雁西这三个女孩子，露出慈爱的笑意。

但是最得她青睐的，是左清意。

左清意刚刚行礼完毕，微微直起身子，就听的太后亲热地叫她：“这就是左家的那个孩子吧，生得伶俐。”

左清意虽然一贯冷清，但是在太后这样的长者面前，也是十分娇俏害羞。

太后见她这个样子，更是欢喜，问她：“读什么书？”

左清意回道：“不敢说读书，只是喜爱看些诗词。”

太后笑道：“好，好，佛经可曾看过。”

左清意点头：“家父好看经，清意也略微懂一些。”

“好，好。”

太后又连说两个好，转头向后说：“太子，将哀家的那卷《孔雀经》拿来。”

左清意一听太后叫太子，脸上更红了。

穆棠照不曾料想李阶也在这里，她还保持着放空的眼神，看着太后身后的嫩黄色帷幔，猝不及防地，李阶就从那里出来了。

李阶手中拿着一卷经书，眼神平静无波，他看了一眼穆棠照，又极为迅速地移开了眼睛。

李阶捧着《孔雀经》递送给太后，太后却接也不接，只说：“给左姑娘。”

李阶极为细微地顿了一下，然后递给了左清意。

左清意垂着头，微微侧过了脸，不好意思看李阶，伸出双手，双手过眉，极为恭顺，这郎情妾意的画面，几乎可以入画了。穆棠照悄悄捏了一下衣角。

江雁西脸色极为难看，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了头。

李阶给左清意递过经书，收回手往后一背，他又看了一眼穆棠照，然后不被人察觉地别开了眼。

李阶本不愿和众女子来唱这出戏的，但是祖母令不好推辞，他递经书之后并没有说一句话，沉默着往边上一站。

太后看了李阶一眼，她知道太子是个冷情高傲的，但是没有想到他对着这里的三个美人都这样一副臭脸。

有了李阶站在这里，空气似乎都快结了冰。

但是他又不走，反而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

若是不情愿凑热闹，太后知道李阶一定有一百个理由要离开。现在他却站在那里，又不说话凑趣，存在感极强。

本来娴静的左清意都害羞得不行了，江雁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只有太后原本看不上的穆棠照，出乎意料地十分淑雅。

太后之前因为六皇子和皇帝争穆棠照的事，对穆棠照极为不喜。想着这个女子日后入了太子府，怕是会让太子府不得安宁。

她极为疼惜李阶，想着要为李阶挑一个诚心的太子妃。她早就听说了左清意的才名，心里起了意想要凑成一对佳偶。

至于江雁西。

太后对皇后并不喜欢，对皇后想要将全家塞进宫中的行为更为不喜。

太后和左清意说完话后，就没有耐心和剩下的人说话了，只推说倦了，让嬷嬷取来两串檀木香珠手串，给了穆棠照和江雁西一人一串。

穆棠照等三人退了出去。

太后半合着双眼，打算叫李阶出去送送三位姑娘。哪知她还没来得吩咐，以往里不解风情的太子，就已经跟着走出去了。

太后惊讶，问嬷嬷道：“说话却不说，做一个闷嘴葫芦，现在倒懂事地出去送人走，你说他是看上了还是没看上呢？”

张嬷嬷但笑不语，看上倒是看上了，但是却不是太后以为的那一位。

穆棠照走出门，若有所感地往后一望，果然有人在看她。李阶就站在廊下，见她望了过来，顿住了脚步。

穆棠照咬了咬牙，步子换了方向，向李阶那边走过去。但是没有想到，李阶立刻转身走了。

穆棠照一愣。

这时，左清意犹自害羞，江雁西还在暗恨，都没有注意到李阶跟了出来。她二人发觉穆棠照转了身，奇怪地问道：“你要去哪？”

顺着穆棠照的视线望去，那边什么都没有。

穆棠照笑笑：“不去哪里，我以为落下了东西，其实没有。”

在普贤寺略住了几天，穆棠照和左清意约定了一同回京。

山路崎岖，车马行到半路，忽然四处尘土飞溅，一匹匹黑马从密林中冲了出来，穆棠照听见青女在一旁声音沉沉地说：“是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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