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棠照找不出破绽, 她继续点头：“按道理是应该。www.xiaoxiaocom.com”

李阶仿佛是最优秀的猎人，在一步步将他盯好的小动物引入陷阱。他慢悠悠地说：“那我就开始了。”

穆棠照莫名觉得有些不妙, 她瑟缩着后退。

李阶一手握住她的腰肢，一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她的唇珠红润饱满, 精致可爱, 李阶定定地看着, 眼底涌现出了欲念，然后他又看向了穆棠照的眼睛。

无辜又纯真, 睫毛还被眼泪打湿了，更是楚楚可怜。

李阶觉得他是在乘人之危，这是一个卑劣的犯罪。

但是他又太过留恋这旖旎，做不到干脆利落地离开。

他俯身过去，唇轻轻触碰着她闭上的眼睛, 留下了一个极为克制的吻。

穆棠照在发抖, 他能感觉得到，他迅速结束了这片刻亲密。

穆棠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知道穆棠照是醉着的，李阶却忽然间感到有些心乱。

“唐照？”

许久, 没有回答。

“唐照？”

回应他的是浅浅的呼吸声。

李阶这才低头看，见到她闭着的眼睛，确认她是睡着了，然后眼神一跳，又看往别处。

他缓缓把穆棠照放了下来, 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的脸，然后替她盖上了被子。

穆棠照这一晚上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她几乎到了晌午才醒了过来，入眼就是重重杏黄帷帐，她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一摸被褥，是细腻的绸缎，她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她一个扑棱坐了起来，这床十分宽阔，她觉得有些不妙。紧张地检查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没有什么不对。

颤巍巍地撩开帘子，迎面一张笑脸，吓得穆棠照几乎又要睡了过去。

王德笑眯眯地说：“姑娘睡得可好？”

穆棠照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床榻：“这，这难不成是……”

王德点头。

穆棠照一脸悲切地问：“殿下，殿下有没有对我……”

王德笑成一朵花，穆棠照鸡皮疙瘩一起，觉得自己问王德这种话，简直是有点不要脸。

她小小地移动了一下身体，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再看王德，他就像在看宝贝闺女一般地看着她，还是那种看着吾儿叛逆的老父亲。

王德昨天跟着去了城郊小院，后来也打听到了院内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他听到的是哪一个说法，当下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唐照啊，宁为英雄妾，不做匹夫妻。”

穆棠照一愣：“哪个英雄要我做妾？”

王德一哽。

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继续说：“唐照啊，勿要迷恋贫寒美少年，要知道，美色易逝。”

穆棠照摸了把自己的脸，哭丧着脸：“公公为什么要打击我？”

王德和她，无话可说。

到底，王德还是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今早皇后娘娘派来的两个嬷嬷要来给穆棠照学礼仪，李阶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他作为在深宫中混的人精，可太清楚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尤其是宫中的嬷嬷。

李阶没有在意宫中嬷嬷，王德却想起来穆棠照还睡在太子的寝屋，这要是皇后知道了，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连忙对穆棠照说：“快点下来吧，皇后娘娘宫中的嬷嬷早就来了，等着见你，可别让她们捉你在太子床上。”

这话说得奇怪，让穆棠照的脸情不自禁红了一下。

“我就起来。”

她整理好自己后，突然想起来问：“皇后娘娘的宫人，为何要见我？”

王德疑惑地看着她：“当然是为你做太子良娣这回事啊。”

说起来，以穆棠照的身份，做良娣也实在是太过勉强了，不过太子强势，宫中都没法说他。

这两个嬷嬷，估计也是因为皇后娘娘不满，特意拿出来嗟磨穆棠照的。

两位嬷嬷，一位姓李，一位姓赵；一位擅长打听，一位擅长责罚。她们来到了太子府，作为太子母亲的人，自有一份骄矜。

听说太子府里有狐媚子，她们自愿来当两把鞭子。

两位嬷嬷来了，本以为会得到太子的热情接待，却连太子的身影都没有见到，满口的说教，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

然后她们在太子寝屋外看到了这个祸水。

李嬷嬷和赵嬷嬷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了不屑。

如此相貌，怕是又一个惑国妖妃，通身的气派，竟然和华漪宫那个不分上下。

想起皇后娘娘属意的那位江家姑娘，那才是正正经经的闺秀呢。

昨日里，江雁西作为公主陪读，再次进了宫。

皇后留了她在宫中歇息。皇后极为喜爱江雁西，把她当做半个女儿看，又是儿媳的中意人选，当然把李阶的事大大小小讲了个遍。

江雁西听到了唐照这个宠婢，眸光不由得闪了一闪。

她笑着说：“娘娘还说殿下不开窍，原来是娘娘没发现。就我，都看见唐姑娘从殿下马车中下来了几回。”

皇后皱着眉头：“当真？”

“这话难道还作假？我听闻这个唐姑娘，是个极为出色的美人，连二皇子，六皇子都微微有些相争之意。”

皇后面色阴沉起来，她重重地磕了手中的茶盏，当下就点了两个厉害的嬷嬷前往太子府去。

江雁西端起了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嘴角浮出一丝笑。

***

王德进来的时候，还为穆棠照带来了一套衣服。

穆棠照看着王德含笑的眼神，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的衣服都还是好好的，但是想到和衣睡了一晚上，她还是将衣服换了。

侍女伺候她洗漱，她有些不好意思。她还在拘谨中，侍女就端来热水，用帕子沾湿了，暖暖地为她擦手。

梳洗整理，一丝不苟，伺候周全。

当侍女将她推到铜镜前，端来十二副珠钗供她挑选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她的待遇什么时候提高成这个样子了？

太让人不适了些。

打量身上的穿戴，罗衣璀粲，瑶碧华琚。她头皮有点发麻，连忙褪下了手上的宝石手钏一对，慌慌张张推门离开。

一出门，她就看见了王德口中的那两个皇后的嬷嬷。

两个嬷嬷倨傲地对她点头，赵嬷嬷先发制人：“唐照姑娘，老奴是皇后娘娘派来教你规矩的，今后就跟着姑娘了，姑娘应当好好学习，尤其是要改掉从前那些轻浮习惯，如此才能配得上皇家。”

穆棠照一开始还想客气客气的，这一听也不太乐意。她柔柔弱弱地笑：“嬷嬷好，正好我要找殿下，那就劳烦嬷嬷一起走吧。”

赵嬷嬷一惊，这个唐照话语间对太子殿下这般亲近，还“正好要找殿下”，看来是不容小觑的，皇后娘娘更需要警惕。

赵嬷嬷和李嬷嬷面色一沉，互相对视一眼，决定第一次见面，不能让穆棠照给吓到，于是也就跟着穆棠照走。

穆棠照本意的确是要把两个嬷嬷赶走，因此也狐假虎威的一番，没想到两个嬷嬷深宫中混了这么多年，果然不能被轻易糊弄过去，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思考着找个什么借口去寻李阶。

她原本是想着回自己小屋里，先把这一身招摇的衣服换下来的。现在，她从李阶的寝屋走向李阶的书房，穿得人模狗样，身后还带着两个宫中的老嬷嬷，看上去可太气派了。

迎着太子府里装作忙碌，实则溜出门外看热闹的人的眼光，穆棠照实在是有些迈不开脚。

她接近了书房，门口的侍卫看见是穆棠照，都自觉地让开了路。穆棠照感到身后打量的视线更加锐利了。

她走到了门口，带着两个嬷嬷的目光，僵硬地敲了敲门。

“谁？”

李阶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穆棠照尴尬地说：“是我，唐照。”

她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侍卫没有人为她通报，常日里，要面见太子殿下，重重通报繁琐得很。

现在让她直面李阶的问话，要是李阶拒绝见她，那她在嬷嬷勉强装出得意模样，不就彻底崩塌？

里面许久没有传出来声音，穆棠照感到头上有些冒汗。

赵嬷嬷嗤笑：“姑娘，既然殿下不见你，就跟着老奴一起去学规矩吧。”

那……好吧。

穆棠照有点尴尬，她就准备转身，里面李阶突然说：“进来。”

门被打开了，隔着许多距离，穆棠照和李阶对视了一眼。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依稀记得，昨天仿佛对李阶做了些不应当的事。

李阶看着她，眼神有些不善。

果然是冒犯了太子殿下。

李阶看了他一眼，突然注意到了穆棠照身后的两个嬷嬷。赵嬷嬷当先对着李阶要行礼，正弯下了腰，李阶忽而间怒道：“孤的书房也是你们能随意进入的？”

穆棠照一愣，以为李阶是在对她发脾气，这怒意让她有些委屈，眼中立刻盈盈含了泪。

赵嬷嬷和李嬷嬷被人捧惯了，也浑然不知，李阶这通脾气是对着她们的，两个嬷嬷竟然是冷眼开始看穆棠照的笑话。

李阶森冷地说：“将这两个嬷嬷带下去，先学学太子府的规矩。”

书房里站着的太监立刻领了命，但是毕竟对皇后的人有些忌惮，较为客气地将两位嬷嬷请了出去。

门关上了，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静默了下来。

李阶不动声色地说：“过来。”

穆棠照听不语李阶语调中的意思，也分辨不清他是喜是怒。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但是毕竟顾忌着李阶刚刚发了脾气，不敢挨得太近，怕不小心惹到他。

李阶见她不过来，自己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了过来。

穆棠照见他这来势汹汹的样子，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瑟缩成一团。

李阶在她身边站定，他身高颀长，高出穆棠照一大截，现在穆棠照又是一个低头的姿势，一个气势极高，一个气势极低。

李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口中吐出三个字：“穆时照？”

穆棠照出离地慌张了，李阶知道了？李阶知道了多少？

她抬头看他，因为紧张，下唇咬出了一道白印子。

李阶看到她这么一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一甩衣摆，复又坐回了书案后面去。又气又笑：“做良娣委屈了你？我竟然不知道你如此刚烈，宁愿去找穆家人。”

穆棠照一听这话头，冷静问道：“穆家人？怎么了？”

李阶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穆时照现在困窘，美人夜奔，是慧眼识英雄，今后跟着贵妃扶摇直上，难道她就没有这种心思？

想到贵妃，又让他不喜。

他说：“穆家人，表面风光，实则没有根基，如若想寻一门良缘，找穆家人，就是枉费心机。”

李阶这话样样戳到了穆棠照的肺管子，又说她心机，又说穆家凋零。她气极，反而抬头柔弱地一笑：“唐照只不过是小小的婢女，能和穆家人结识，就已经是不易，多的并没有想。”

李阶捏紧了笔：“当良娣，你不愿意，跟着穆时照，你没有名分也欢喜？”

“奴婢的小事，当不得殿下操劳。”

“唐照！”李阶眼神变冷，摔了手中的笔，再次站起身来。

穆棠照有些害怕，她在后悔自己做什么要和李阶杠，实在是太过得意忘形了些。

大概是这些天里，李阶对她有了点好颜色，让她多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她有点懊恼，李阶不过是看她年轻漂亮，一天天的总在眼前晃，讨个玩意儿罢了。

想通了这些，她极识时务地跪了下来：“殿下，奴婢说错了话，请殿下责罚。”

李阶向前跨了一步，绕过面前的案几，长臂一展，死死禁锢住穆棠照的手腕。

穆棠照警觉地感到危险，她缩了缩脖子。

李阶稍微一使劲，穆棠照旋了一下，倒在了李阶的怀里，她伸出双手，把李阶往后推，别过了头，眼中微微有些湿润，睫毛一颤一颤的。

李阶愤怒之时，又生出了一丁点微妙的怜惜，两种感情交织，他一把将穆棠照放在书桌上。

穆棠照惊呼一声，惊吓之下，紧紧抓住李阶的双臂，然后她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她低头一看，不知是哪位肱骨大臣的书信被她坐在了身子下。

她的衣裙将桌上的半盏茶带到了地上，砸碎成了一地的碎渣。

李阶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他，他的力气没有收敛，穆棠照感到脸上简直要被捏出印子来。

忽然，门被敲响了。

穆棠照趁着李阶松手之际，从他的怀里挣开了。李阶绷着脸，坐了下来，穆棠照看了他一眼，乖巧地跳了下来，然后去打开了门。

是魏恒。

魏恒不动声色地看了地上的一片狼藉，经过穆棠照身边的时候，悄声问她：“没事吧？”

穆棠照摇了摇头。

魏恒本是不该这样直接敲门进来的，然而他在外面听见里头动静不对，情急之下，就敲了门。

现在他有些踌躇，因为禀告的事，和穆棠照有关。

他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态有些不对，当下只是愁着如何开口，他斟酌地说：“殿下，南方的事，查完了。”

李阶马上领会到，他对着穆棠照道：“你下去。”

穆棠照巴不得这样，听了这话，跟兔子一般地跑了，等到她跑到门口，李阶又说：“在外面等候。”

穆棠照背对着他，苦着脸，回过头，还是怯弱地道：“是。”

李阶见穆棠照出去后，翻开了魏恒递上的折子，听魏恒在下面禀报。

听到“穆棠照”三个字的时候，李阶眉头一跳。

李阶静静听完，不辨喜怒。魏恒禀报完，李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他退下。

李阶站起来，走向窗边，捏着折子，看着外面淅沥沥地下起来了雨。

天色阴沉，他心上也一片乌云。

穆棠照，穆贵妃的侄女儿为何费尽心机潜藏在他的身边？亏他前几天还费尽心机为她周旋，原来只是被这姑侄摆了一道。

那么前几天，穆棠照去郊外小院，原来是和她亲哥哥见面？

想到这里，李阶不合时宜地松了一口气。

转念又一想，连李翊都知道的事，穆棠照却单单瞒住他？

他倒要看看，什么时候，穆棠照才能对他吐露真心。

他抬高声音：“唐照进来。”

穆棠照探头进来，发现李阶的神情莫名，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她犹疑着，李阶说：“走过来些。”

穆棠照迈了两步，迁延连连。李阶嗓音中多了些不耐：“再过来些。”

穆棠照又挪了两步。

李阶幽幽说：“你是想我抱你过来？”

穆棠照再也不拖延了。

哪知就算她过来了，李阶依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看着她。穆棠照琢磨他的神色，只看得出来他对她哪哪都不满意，就算现在在满眼地看着她，依旧皱着眉头。

她暗自想：既然不满就放过我吧，为何要自我折磨呢？

她听见李阶在她耳边轻叹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窗外，李嬷嬷经过，貌似不经意地往里瞟了一眼，然后走了过去。素娥在院子里看见了李嬷嬷走来的方向，急道：“嬷嬷，那里是殿下的窗子方向，等闲不能过去的，您怎么能到处走？”

李嬷嬷不以为意，反而开始斥责素娥：“大胆，老奴是皇后派来太子府的人，你是什么人，也敢教训我？”

“可是……”素娥还要说些什么，李嬷嬷就已经走了。

李嬷嬷和赵嬷嬷一商量，当下就进了宫，细细回禀了皇后。

皇后端坐，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怒气，说道：“这女子如此狐媚，日后必将把雁西压得死死的。”

又想到江雁西所言，这个唐照还和二皇子，六皇子多有牵扯，而李阶还对这女子格外看重，以赠妾这种低贱身份，竟然还想提拔成良娣。

这不是生生让江雁西受辱，让她永安侯府受辱？

当下，皇后已经有了决议，这女子，不能留。

两个嬷嬷见了皇后的怒气，揣摩着皇后想法，补充道：“奴婢还在太子府中听说了一件事，那个唐照，在京郊那里，还有个情郎，太子也知道这回事。”

皇后装不出平静的样子，摔了手中茶杯，怒喝：“让唐照进宫回话！”

两个嬷嬷就要听从皇后的话，回太子府捉拿穆棠照，突然，外面太监朗声道，江雁西来了。

江雁西在宫中做公主陪读，她自小失去双亲，见遍世间冷暖，生了七巧玲珑心，努力攀附了永安侯府，连皇后也被她笼络得好好的。

她一心要最好的，最高的地位，最好的男人，她瞄准太子妃的位置。

在宫中当公主陪读，她时时刻刻注意着中宫的情况，陪公主赏花时，她的心腹侍女告诉了她，两个嬷嬷进宫的消息。

她就找好了理由，告别了公主，急急忙忙赶到皇后宫中。

她挂着端庄淑娴的笑容，款款走进殿内，仿若世家大族培养出的女儿，首先见了皇后，她柔声安慰道：“娘娘，生气伤身。”

皇后扶着额头坐了下来，对江雁西招手：“雁西，你来得正好，嬷嬷，再和雁西说说这件事吧。”

皇后极为信赖江雁西，永安侯府养了江雁西几年，几乎是当成侯府小姐来看，她又极为聪慧，给皇后出过不少注意。

赵嬷嬷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江雁西眸光闪闪，对皇后道：“娘娘，您不要让唐照进宫。”

皇后不认同：“你如何变得如此怯懦，今后如何治理太子府？”

“娘娘，”江雁西笑着，“我刚刚想起，那个唐照，不正是坏了太后娘娘生辰的那个奴婢吗？”

皇后正身坐起：“是她？那么……”

江雁西说：“娘娘，对于难以容忍的人，切勿打草惊蛇，叫她过来。只不过训斥一番，殿下知道了，生了嫌隙，麻烦也没有除尽。”

皇后握着江雁西的手：“你说得有理。”

她高声道：“请徐公公来。”

两位嬷嬷一听，心中一懔。徐公公是给皇后处理麻烦的一把刀，生得一脸阴沉，做事狠辣，手段极为干净。

皇后又下了旨，意思是太子府婢女唐照，在宫中犯错，责令杖刑。

***

李济刚从敏妃宫中问安出来，看见徐公公和李嬷嬷赵嬷嬷前后脚地从皇后宫中离开，他稍微一思考，觉得事情不简单。

李济看似天真浪漫，实际上却不尽然。敏妃聪慧，知道皇后有嫡子，地位稳固，只管韬光养晦，教导六皇子也刻意为之。

宫中的皇子，哪里有简单的？李济看似不谙世事，宫中的风吹草动，他一丝一毫也不会错过。他不过从这三人的行动，就推测出了个大概。

他差了机灵小太监前去打听，听完了禀告，他提腿就要往外走。

敏妃宫中的大宫女出来叫住了他。

“殿下，”文静内敛的宫女说，“娘娘得知您在做一些节外生枝的事，差遣奴婢请您回话。”

李济着急起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天天无能为力，装傻卖痴，我受够了。”

“殿下。”宫女的眼中无限宽容，是看着闹脾气的小孩子的眼神。

六皇子沉默下来，僵持了一下，片刻后说：“先遣一个人去通风报信，要不然我良心不安。”

大宫女放心地笑了：“交由太子殿下处理，再好不过了。”

太子府内。

穆棠照收到宫中传来的密信，拆开一看，她差点晕过去，六皇子说，皇后寻了太后寿宴上她送错神像的理由，派人来杀她。

她一个小小婢女，这是何德何能啊。

神像的事情，不是由李阶摆平了吗？她马上想到了李阶近些日子里的阴晴不定，一定是李阶已经厌烦了她。

逃，快逃，她心中只想着这几个字。

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推开了门，刚要走出去，一个同院的婢女青女出现了，穆棠照勉强一笑，对她说：“我出门一下。”

青女抓住她的手臂：“先跟着我。”

穆棠照惊愕地发现，青女的手劲极大，丝毫不像一个柔弱的女子，她难道是有功夫在身？

穆棠照讶然道：“你，你知道什么？”

青女点头：“我是来救你的。”

穆棠照惶惶地跟着青女，青女竟然已经准备好了一驾马车在侧门外。穆棠照从来不知道青女是这样的神通广大，心里微微觉得有些怀疑。

她说：“这侧门人来来往往，要是被人禀告到太子殿下那里，我们就逃不了了。”

青女惊讶地望她一眼，看得穆棠照以为自己失言了。

穆棠照闭了嘴。

穆棠照登上了马车，犹自不放心，她问：“青女，你是六皇子派来的吧？”

青女再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回答。

这幅样子搞得穆棠照一颗心惴惴的，她甚至想跳下马车，但是一侧头瞥见了两位嬷嬷带着一个神情阴沉的太监过来，她连忙放下了帘子。

她听见赵嬷嬷问了一句：“这马车里是何人？”

穆棠照心提了起来。

青女道：“嬷嬷，这是殿下的客人，您不该过问。”

这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的样子，穆棠照担心，下一刻这两个泼妇就要掀开帘子来弄死她。

果然，赵嬷嬷说话了。

“老奴来拿人的，谁知这马车里是哪一个？”

青女语气强硬：“总不是嬷嬷需要寻的那一个，要是耽误了殿下的差事，嬷嬷可以负责吗？”

赵嬷嬷像是被唬住了，半天没有说话，但是李嬷嬷接口说道：“还请里面的贵客打开帘子，毕竟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

一时间众人僵持下来。

这时，又听见杂乱脚步声响起，魏恒声音传来：“回避。”

众人皆道：“殿下。”

魏恒问道：“为何在这里吵吵嚷嚷？”

赵嬷嬷说：“老奴奉懿旨前来捉人。”

李阶声音听不出起伏或情绪：“既是侍女犯了错，就按懿旨责罚。那侍女也许在书房，动作快一些，不要耽误。”

魏恒急道：“殿下！”

赵嬷嬷喜道：“正是，奉懿旨，应当仗毙。”

“嗯。”李阶只回了她一个音节，然后带着一大帮人走了。

穆棠照在马车里面，听得心里凉凉的。

赵嬷嬷在和李阶碰面之后，没有坚持搜马车，急匆匆地前往书房去拿人。

车轮声滚滚，穆棠照逃出了太子府，没有想到想要攀附太子的愿望也不能成，现在怎么办呢？不知六皇子准备给她安顿在何处。

她掀开帘子，郁郁地往外看去，赫然看见李阶骑着黑马而来，她慌得心头乱跳，连忙叫青女：“青女，太子来了，快些！快些！”

青女再次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在穆棠照心痛加悲愤的眼神之下，停了车。

穆棠照感到心梗。

她心里只有一句话：她被逮到了，她要死了。

她僵硬地坐在马车里，看着李阶下了马，冲着马车走过来。她几乎想要跳出马车，但是想到青女就站在前面，她又极为厉害，可以打十个穆棠照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就怂了。

李阶撩开帘子，坐在她身边。

穆棠照瑟瑟发抖。

李阶一看她，竟然发现她在害怕自己，眸子一转，突然领悟了原因，不由得气笑了。

他本以为这小女子会感念他救她一命的，没想到是被她当成了恶人。

本来李阶是打算等穆棠照自己来和他承认身份的，现在被皇后这样一逼迫，却是没有了时间。

李阶将目光移到穆棠照的脸上，一寸一寸地逡巡，穆棠照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李阶缓缓说：“原本，念在你将会是我的人，我可以保你一命，但是你心中另有他人，我心不喜。”

穆棠照满头雾水，他人？谁？她自己都不知道。

李阶沉沉看着她。

穆棠照准备说什么？是对他表白一番，还是承认她是穆时照的妹妹？

穆棠照只是问：“我心里有谁啊？”

死也要做一个明白鬼。

李阶凤眼露着戏谑：“穆时照？”

“啊？”穆棠照杏眼圆睁，然后低下头去，抿着嘴，皱着鼻子，像是在艰难思考。

李阶看她这幅样子，不免又开始狐疑，到如今都不肯吐露真情，难道是所图甚大。但是这想法也只是偶尔飘过他的脑海。

前脚皇后要处死穆棠照，后脚就有线人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李阶，同时华漪宫中并没有丝毫异样。

他派人去试探，将穆棠照将要被仗毙的消息传播过去，华漪宫也没有动静，反而华漪宫的大宫女还挺高兴。

看来穆棠照的身份，她谁也没有告诉。

真是让人想不通。

穆氏怎么落魄，到底是一个南国贵族，为何她穆棠照就情愿窝在他的身边当一个小小婢女呢？

李阶看着穆棠照犹豫来犹豫去，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又泄了气，重新又低下了头。

马车正在往京郊驶去，过一会儿就要到穆时照暂住的小院，到了那里，穆棠照就会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李阶还没有试探完。

他叫青女停下。

马车停到半路上，刚好有一家客店，李阶让穆棠照同他一起走了过去。开了一间房，带着穆棠照往里走。

穆棠照怎么想怎么不妙，对着掌柜使眼色，希望掌柜能救救她。

掌柜见来人气度不凡，衣着华贵，知道是惹不起的人，为他们开好了房，就脚不着地地跑开。

李阶极有耐心，穆棠照不言不语，他也等得起。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着。这路边小店的茶没什么滋味，不过对着穆棠照品，也是有点意思的。

穆棠照吸气又呼气，最后抬着雾蒙蒙的杏眼往上看，楚楚可怜，眼尾睫毛勾成一个钩子。

李阶手指微微抖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以眼神催促她交代。

穆棠照说：“我……我……”

她心里暗想，李阶误会她水性杨花，又厌恶穆家人。不解释要赴死，解释了也没有个好果子吃。

但是没好果子吃也胜过去死。

她咬了咬牙，带着哭音，第一次主动钻进了李阶怀里，瑟缩得像一只小动物。双臂环上了李阶的脖子。

李阶一怔，心情极好地搂过了她的腰，隔着布料手臂紧了一紧。

穆棠照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她垂下眸子说：“殿下，婢子，婢子姓……姓……”

她又不讲话了。

李阶说：“姓？”

穆棠照豁出去，猛地抬头：“我姓穆，叫穆棠照，是穆贵妃的侄女，穆时照的妹妹！”

她紧张地打量着李阶的表情，但是却从李阶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信息，李阶站起来，只是说：“走吧。”

走？走哪儿去？

穆棠照已经把自己藏着的秘密说了出来，好像也没有打动李阶，她顺势跪了下来，抱住李阶的小腿：“殿下！”

李阶无奈地看她一眼：“做什么？想我抱你出去？”

听这话的意思，不像是对她生气。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跟着回到马车上。李阶没有登上马车，他对青女吩咐了几句，用银钱买了客店的马，独自离去。

穆棠照忐忑地问青女：“殿下打算把我怎么办？”

青女笑着说：“总之是好事，姑娘为何一直担忧呢，你难道认为太子殿下会处死你？”

穆棠照终于放下了心，讪讪地笑了。

马车一路驶向郊外，穆时照早就站立在外面等了好些时候了。

穆时照将穆棠照接了下来，欣慰道：“也算是个团圆。”

穆棠照心里有喜有忧，穆家今后怎么样，还是仍然未知。

只得庆幸的是，李阶并没有因为她姓穆而厌弃了她，今后还是要小心讨好才是，如此才能保护穆家安然无恙。

说起来，今天这一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李阶迈步进了坤宁宫。

母子二人静静坐了半天没有讲话，最后，还是皇后先开了口。

“太子今日何事进宫。”

李阶放下了茶盏，淡淡说道：“太子府侍女唐照已经处死，母后可以放心。”

皇后有些尴尬，这话说得，她一个一国之母和一个太子府的小丫头计较，有些面上无光。

又静默了一会，皇后差使宫女捧来一碟酥糕，笑道：“这是雁西特意做的，甜糯糯的，你尝尝。”

宫女将酥糕捧在李阶面前，李阶忽的站起身来，差点撞翻了这一碟点心。

李阶背对着皇后说：“今日顺从母后心意，处死一个奴婢，虽于心不忍，但回报母后抚养之恩，只望今后母后不要再插手儿臣婚事。”

皇后怒道：“生养之恩，死一个小小奴婢就两清了？”

李阶回头似有深意笑了一下，笑意带着寒意：“说到回报生恩，阶就十分有愧了。”

这话一出，让皇后顿时面白如纸，她看着李阶走出宫门，半天没有言语，她扶着宫女的手，险些坐不起来。

宫女的手被捏得发白，皇后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他，他知道了？”

刚好江雁西这时来到坤宁宫，她在来之前，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此时妆容秀美，衣着飘飘，但是眼睛一扫，却没有看到李阶的身影。

却看见皇后面色苍白，她快步去扶住皇后，柔声询问。

往常皇后有什么烦心事，是一定会和江雁西说的，但是这一次，不管江雁西如何巧妙发问，皇后都不吐一言。

江雁西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不知是否是自己出主意，除去唐照之事被太子知晓。

这又为她添了一件烦心事。

另一件事是。

穆贵妃的侄子被提拔为监察御史，不日里就要携妹妹进京，贵妃特意在宫中举办春日宴，邀请京中贵女儿郎们一同游玩。

这贵女间的宴会，实在是交际的绝佳时机，尤其是宫中最为受宠的娘娘办的。而穆贵妃最擅长游宴饮乐，这春日宴，实在是扬名的好机会。

左相的女儿左清意是一定会受邀的。

而江雁西她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收到花笺邀约。

左清意素有才女之名，这次春日宴，只怕又会是她抢尽风头。江雁西去了还能压一压她，可她连去的资格都没有。

她素来把左清意视为对手，左清意也是太子妃最可能的人选之一。

如何斡旋？

江雁西细细思索，或许，她可以去结识一下贵妃的侄女？

穆女孤苦，一定不像左清意那样清高难相处。她又是太子殿下最厌恶的贵妃的侄女，想来对她江雁西，并不是个威胁。

江雁西看着琉璃盘摆件中映着的美人脸，悠哉地想着，虽说是贵妃侄女，样貌能否能及她，也难说。

华漪宫中。

穆贵妃看着摆开的珠宝首饰，带着眉梢的喜气，笑问纹鸢：“纹鸢，你说棠照那个孩子会喜欢哪一件？”

纹鸢听到棠照这个名字心里一跳，然后反应过来贵妃说的应该是穆家姑娘，而不是她所针对的那个卑贱婢女，她笑着回道：“姑娘肯定是个大美人，无论什么珠宝也配不上。”

贵妃从来不爱听见夸耀他人的美貌，但是这个被夸奖的是她的侄女，她也依旧很受用，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也是，真是迫不及待见着我穆家的两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奉上万字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