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芳忙不迭点头,美人就是美人, 落泪也不似别人涕泗横流, 透明水珠从白嫩脸颊蜿蜒落下, “啪”地落到地上,每一刻都如在画中。www.maxreader.net
他黑溜溜的眼珠,注视着赵妙仪:“草民生得苦,过得, 不瞒您说,也不如表面光鲜。所以知道今天您能来,就动了歪心思,合计筹谋个以身报君,来借机脱离云福班。”
赵妙仪:“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周信芳忽然以头抢地,磕得十分卖力,一声接一声, “咚”“咚““咚”叫旁人听到,都下意识摸上额头。
他悲泣:“草民是实在没法子, 实在没法子了啊。”
赵妙仪看他磕了一会, 才道:“你是这云福班的台柱子,班主还能亏待你不成?”
周信芳磕得狠了,力气弱了, 不说话, 头抵地咽呜。
赵妙仪走过去,喝道:“抬头!”
他才抬起破溃的额,鲜血流经眼, 没入衣襟。
嘶哑道:“殿下,您这种贵人,自然不知道,在下九流,哪怕是台柱子,尤其是台柱子,才是最脏的。”
他用脏来形容自己,然后呜呜痛哭起来:“话到这,草民也不瞒您,就都跟您说了。只求,只求您看在草民这等身世,留草民和小石头一个全尸。”
那小厮叫小石头。
“草民小时候家里遇上天灾,吃不上饭,就被卖进这戏班子。从此是徒弟,也是奴才。”周信芳喑哑的声音很有感染力:“刚来的时候,草民又黑又瘦,经常受欺负。后来逐渐大了,养白了,养胖了。甭管唱功还是脸蛋,草民都是班子里漂亮的,草民白天就不受欺负了。可,可夜里,”周信芳缓了口气,才道:“夜里,便得伺候那些贵人,也有时候,是更厉害的师兄。整整十年,草民不是没想过逃,反抗,赎身,可没用,师父不放,也没人肯为帮个戏子,和师父翻脸。之前,草民每回提赎身,师父他就要……”他声音发着抖,颤巍巍地,像是说不下去了。
“你师父是?”
周信芳啜泣道:“草民师父陆博与平西侯的小舅子石勇意气相投,总在一起玩。”
赵妙仪哦了声。
周信芳摸不准这小公主是怎么想的,偷偷瞥她,正与她玩味的目光对视上。
他心凉了半截,却听她慢悠悠道:“是可恨,你也是真可怜,这么一说,你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也的确是妄图伤害,算计本宫。”
周信芳的心随着赵妙仪的话忽上忽下。
最后赵妙仪沉吟一阵:“但也没害到。法理不外乎人情,本宫便罚你,在公主府为奴为侍。你可愿意?”
周信芳心落回肚子里,抹抹眼泪,咧开嘴,连连磕头,激动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赵妙仪叫他起来,再叫侍卫把云福班班主带过来。凭她的面子,再肉痛,陆博也得忍痛割爱,交出这个摇钱树,大弟子。
赵妙仪笑眯眯接过来,直接就要带周信芳回府。
临走,周信芳重情重义,小心翼翼地,要背起那小石头。
赵妙仪眯了眯眼道:“带他,本宫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他,毕竟,他差不点伤到本宫。”
周信芳浑身一震,缓缓放手。
临上车,赵妙仪注意到自己车夫又换了个新面孔,是个矮小的中年男人,白净面皮,笑呵呵地,让人怎么瞅怎么舒服。她又看了一眼,总觉得,有点眼熟。问紫苑,说是新选上来的,是来府里一年的老人了。
待周信芳也上来,赵妙仪问沈誉,要否送他一程。
本来该拒绝的,可一想到那两人同在一个车厢,就像曾经他和她,即便没什么意义,沈誉还是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车上,赵妙仪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周信芳:“你说你有师兄……你不是大徒弟么?”
周信芳垂眸,黑色睫毛盖住眼睑:“师兄们这几年多半退隐,也有的自立门户。有的有,散的散,是以奴才就成了老大。”
他对公主府小厮这身份适应良好。
赵妙仪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周信芳很会讨人欢心的本事,也会为人处世。不单单赵妙仪,连带着公主府其他人,提到他,也想不出一丝不好。
时间久了,流言传出来,公主养了面首,是从前云福班的周小生,疼得紧,连天上的月亮都恨不得给他摘下来。
赵妙仪听到紫珠说这个流言时,周信芳正在凉亭里咿呀着吊嗓子,她躺在摇椅上看书纳凉。
听罢,不禁望向凉亭里的周信芳,少年立刻便感受到这双目光,眸子腾地亮了,回望过来,将嗓子一收,快步过来:“殿下,您看到哪部分了?”
赵妙仪看了下:“第三案。”
“哦,那个沉塘案,丈夫假死,隐藏的够深……”
在赵妙仪微微睁大的眼眸里,少年狡黠一笑:“您不会还没看到结局那儿吧?”
赵妙仪唔了声,将书合上了。
流言说得对,她太纵容他了。
夜深,沈府,傅鸿钧又收到周信芳今日份的报备,并将其读给沈誉听。
沈誉心里又闷又酸,一点儿也不想听。
偏偏傅叔每回都要问他。
这回问的是:“主子,您说小公主这份好,有几分真假?”
沈誉喝了口茶,继续看手中的纸条,淡淡道:“说不准。”
傅叔自言自语:“怎么也有七八分,连公主府地牢都摸着门了。灰鹰他们一定就关在那地牢里,听说里面还有其他人,连之前那失踪的车夫夫妻……”
“啪。”
茶杯掉到地上,碎成几瓣。
傅叔锐利的目光羽箭般,射向茶杯,又射向沈誉:“您怎么了?”
沈誉将纸条拍在桌上:“宫中来信说,老头子也对江姒鸾感兴趣了。”
“什么?”
沈誉敛眸道:“一旦江姒鸾入宫,咱们的计划就近乎泡汤。”
宫中已经有了个丽妃,多她一个不多。
可宫外,少了一个江姒鸾,祸端要怎么挑起来?
傅叔将纸条拿过去,仔细看了看:“这个江姒鸾,倒是咱们小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