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美国之前, 路小禾突然提出想见余繁一面。

黎峥给她安排妥当了。

昔日盛气凌人眼高于顶的骄傲女人, 在监狱里短短几个月, 变得瘦骨嶙峋，面色晦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余繁看见她，死水似的双眸微微一动，嗓音干哑低沉，“怎么是你？”

这语气里似乎没有恨, 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情绪, 只是略微上扬的尾音透露出些许惊讶。

“路过，突然想起你来了。”监狱的椅背很硬，路小禾坐得端直, “从你入狱到现在, 我还没来看过你呢, 好歹姐妹一场。”

“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余繁轻嗤一声, “我这副样子，不怕被你看到, 被你笑话, 反正拜你所赐, 我这辈子已经毁了。”

“是你毁了你自己。”路小禾倾身，一双胳膊肘放在桌面上，两手交握，认真地望着她, “表姐，你信不信有些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余繁嘴唇一颤，“你什么意思？”

“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路小禾目光穿过她的脸，泛着邈远宇宙般的光泽，“从你那时候把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婴儿塞进衣柜里，下意识地想让她死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你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了。”

“所有人犯过的错，这一辈子终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你，你怎么会——”余繁神色惊惧地望着她，面如土色。

“我也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路小禾轻笑了一声，“五岁以前的记忆对我来说都很模糊了，我却唯独记得那个下午，我差点死掉，因为你。那是一个连话都还不会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婴儿最早最深刻的记忆。”

“我就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余繁凄凉地掀起唇角，低哑的嗓音有一瞬间就像故事里总躲在黑暗中的巫婆，“我那时候才不到四岁，我哪知道……或许是因为看不顺眼吧，自从你出生，路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你的身上，不光是我外婆，外公，我爸妈，甚至我奶奶，我的叔伯婶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跑来路家献殷勤。”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爸爸多有出息，是路家最有出息的男人，念了重点大学，出了国，不但在城里找到了工作，还娶了苏家的小姐为妻，我只知道你的出现，让我变得晦暗无光，从此受到所有人的冷落。”

“你什么时候受过冷落？”路小禾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你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让我在奶奶面前就像一个外人？”

“你错了，路小禾。”余繁长叹一声，往后仰去，不知道哪处的骨头发出一声脆响。她太缺乏营养了，骨头都是疏松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奶奶要那么对你？”

路小禾蹙眉望着她。

“就是因为你骄纵任性，哭着闹着非要吃什么糖炒栗子，外公疼你，亲自出去给你买栗子，结果那年雪灾，他一晚上没能回来，双腿就冻坏了。”

路小禾眼前蓦地一黑，用力扶住桌沿，“你说……你说什么？”

在她的记忆里爷爷确实是突然坐上了轮椅，但她从来不知道，是因为她……可爷爷对她很慈爱，哪怕因为她失去了双腿，依旧对她百依百顺。

“事到如今我没必要再骗你，这是大家约定好要瞒着你的。”余繁闭了闭眼，“你把外公害成那样，你觉得外婆能不恨你吗？”

“你不知道在那之前，她有多喜欢你，我又有多嫉妒你。”

“路小禾，你说得没错，所有人都要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等着看你的代价。”

路小禾紧紧咬着唇，瞪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她猛地站起身，趔趄地走到门口，靠住冰冷的铁门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爸说，奶奶被查出阿尔兹海默症，病情恶化得很快，你如果真的在乎她，就好好服刑，早点出去，兴许她还能记得你。”

说完，她几乎是颤抖着双腿落荒而逃。

黎峥在走廊尽头等着她。她一头扑进他怀里，无声地抽噎着，任由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

黎峥站得不远，里面的谈话他多多少少都听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有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吻着她的头顶，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就像捧着她那刻摇摇欲坠的心。

夜晚，两人站在纪念碑的顶端，俯瞰整个繁华城市的夜景。

站在这个城市的至高点，让人的内心变得格外旷达，异国他乡的霓虹万丈，宏伟壮丽的景观总算让路小禾心中的阴郁暂时被一扫而空。

“你是在这里念的MBA？”路小禾转过头问他。

“不是，我念书是在波士顿。”男人揽过她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另一边耳朵，“哈佛大学。”

路小禾突然瞪大眼睛，“这么厉害？”

路小禾一直知道他是学霸，却没想到是学霸中的战斗机。

“很意外吗？”女孩瞪圆了杏眸，嘴巴也张成一个小小的“O”，样子实在太可爱，黎峥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不过后来跟着老板在DC呆过半年。”

“那你对这里也很熟咯。”路小禾自觉地把脑袋放进他怀里，手往外指了指，“那个是什么啊？白宫？”

“……你看它长得白是吗？”男人失笑，“白宫哪有那么小。”

路小禾努了努嘴，作势要咬他胳膊，却被他捏住两瓣嘴唇。男人低沉地笑着，把她的身子转了个面，指向掩映在华灯和树影间的另一栋建筑，“那是白宫，傻瓜。刚才的是杰弗逊纪念堂，让你当美国总统，你愿意住那么小的房子吗？”

“……我怎么知道啊。”路小禾嘟哝道。

男人刮了刮她的鼻子，一脸宠溺。

“看见了吗？那是林肯纪念堂，那是国会山，那面湖叫潮汐湖。”

“名字好好听啊。”

“是很好听。”

“所以住那个小房子也很好啊，旁边还有潮汐湖。”

黎峥轻笑了一声，“喜欢？那我给你买下来？”

“……”

“开玩笑的，瞪我干嘛？”

路小禾在他胸前蹭了蹭脸，娇声道：“老公。”

“嗯？”男人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发，指腹停在眉尾。

“谢谢你。”路小禾抬起头，无比认真地望着他说，“我心情好多了。”

男人的手移到她后脑，温柔地托着，“跟我还说什么谢。”

“有时候我觉得，说一万句谢谢好像也不够。”路小禾环住他的腰，转过身正面对着他，软糯的嗓音变得有些沉重，“其实我配不上你。无论是我的家庭，还是我这个人。以前我总是刻意忽略这一点，因为至少我自己还在努力变成能跟你比肩的人，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的，可是……”

“别想了。”黎峥低下头，与她前额相抵，“我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如果你执意认为那是你的错，我愿意陪你一起弥补，直到你度过心里那道坎。但你一定要记住，你在我眼中就是最好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动摇。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做你自己就好。”

路小禾眼眶红红的，忽然淌下两串泪来。

“又哭什么？嗯？”黎峥用唇碰了碰她湿漉漉的眼角，“知道你一哭我就心疼，不想让我安生是不是？”

“不是的。”路小禾一边摇着头一边淌眼泪，根本止不住，“我是想这辈子一定要活长一点，我可能再活多少次，都遇不到你这么好的人了。”

“……傻丫头。”

他轻吮她的鼻尖，继而吻住那双嫣红的唇，将她所有的伤心难过、患得患失，将女孩的呜咽声尽数吞吃入腹。

///

路小禾很想去看看他曾经念书的波士顿，去看看传说中的哈佛大学，不过这次要赶着回去处理大伯的事，旅行只好留到以后。

大伯母把离婚事宜暂时交托给黎峥处理，在华盛顿朋友家把大哥安置好之后，她才能放心回国。

刚进公司，黎峥并无意外地看到他大伯一张精彩纷呈的脸。

“黎峥，你这是什么意思？”黎轩当着公司一干中高层管理人员的面数落道，“是绍阳自愿把股份转让给我的，你没必要为了跟我较劲做出这种事吧？你让你未婚妻，哦不对，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你让她买入公司11%的股权用来联合压制我，你这是什么行为？”

已经有高层领导跟着帮腔了，“是啊，黎总，公司章程有明文禁止的，您这也太……”

“黎总，就算您是董事长的儿子，也不能这样无视公司规定吧？”

“可不就是怕董事长换了人吗……”有人嘀咕道。

……

“大家先安静一下，听我说。”黎峥鼓了鼓掌，一派气定神闲，“我太太跟我结婚已经半年多了，因为她大学还没毕业，所以我们当初选择暂时隐瞒，至于那11%的股份，是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赠与她的，有问题吗？这里面并不存在你们这位东兴总裁所谓的恶意买股行为，只是凑巧，我们夫妻比他多了1%而已。如果大家不信，我可以拿出结婚证和老太太的股权转让协议，让大家做个见证。”

“可是当初的股权变动我为什么不知道？”黎轩蹙眉问道。

“不然呢？”黎峥冷冷地一扯唇，“让您今天顺利坐上董事长的位置吗？”

“你——”黎轩气得浑身发抖，忽然泄了气的靠在墙上，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他，面色灰败地惨笑，“亏我还以为，妈心里多少是有我的，她不会那么对我……原来你们，你们……”

“奶奶早就看透了。”黎峥移开目光，不再看他，“不是她辜负了你，而是你辜负了她。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那11%是打算以小禾的名义建立慈善基金的，而不是让她在转让协议上签字。”

“还有。”黎峥走上前，拍了拍黎轩领带上的灰，轻笑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绅士，“大伯母已经决定和您离婚，一切委托给我办理，这意味着什么，您应该比我清楚多了。”

“你！”黎轩气急，用力地把他推开。

黎峥后退两步，脚步平稳停在墙边，噙着浅淡无情的笑意望着他，“您不是早就知道吗？在我面前翻船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说完，他拍了拍袖口，转身潇洒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杀人不见血的黎总√

作妖的渣渣全都摁死~接下来开始幸福美满的生活！

感谢投出霸王票和灌溉营养液的宝宝们~正文已经快要完结了，不过不要方，番外还有甜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