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都是明白人。

白津驾马车，早已经熟练自然，他牵过鞭绳，认真的驱着马儿，观察每一条分叉路的口儿，车速如常，却久久不停。

温青园在车内，悠悠地抻着下颚，见这马车一直在走，慢慢有些坐不住，疑惑着抬手撩起帷裳，探头出去，想瞧一瞧走到了何处。

外头，雾气渐渐散去，有光洒落，照在地面大片金黄。

只是……

“白津，停车。”

她皱着眉，语气有些不善。

白津挥鞭的手一顿，面上隐约有些不自然。

他默不作声，慢慢勒停马车。

待马车一停稳，温青园立即推开车门探出身来：“这不是去药谷的路。”

她的语气笃定十足，她并不是在问他，她心里已经有数。

白津紧了紧握缰绳的手，半晌没吱声。

春蝉和黄竹随即从马车上下来，一脸茫然的打量着周身的环境。

黄竹有些不确定的问：“这，不是我们之前走过的路吗？怎么又回来了？”

温青园暗暗打量着白津，眼神显然不善：“你早前那番疑问我便觉着不对劲，说说吧，究竟是什么事儿？”

她给他机会，坦白从宽。

白津低垂着头，握缰绳的手更紧。

半晌，他憋出两个字：“无事。”

“无事？”温青园冷笑：“无事，你费尽心机带着我们在这天目山兜圈子？”

“我只是……”

“你别告诉我你只是不记得路。”

温青园警觉的很。

“你若真不记得路，你大可以问我，这地方，我们方才显然走了不止一遍。”

地上的车轱辘印很明显，她眼不瞎，心更不瞎。

白津心中骇然，一为温青园的警觉，二为温青园的细致，这女人，属实恐怖。

温青园环胸而立，慢慢吞吞的倚靠在身后的马车壁上，眼神黯然：“我给你机会坦白，你要懂得珍惜，过了这村便不会有这个店，你跟我也有些时日，我的手段你是见识过的，对你，我照样不会心软。”

白津低垂着脑袋，将面隐在阴暗处，叫人瞧不见他的神情。

他暗暗吐出一口气，开始后悔自己最初的多嘴，大抵是那句话，一开始便叫温青园起了疑心。

“还不说？”

温青园的耐心有限，她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白津剑眉紧促，凌厉的眸中，寒光暗闪。

半晌，又恢复如常。

“回夫人话，属下并非有意。”

他面容诚恳，语调认真，倒是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温青园眯眼，淡淡扫过他的脸，忍不住冷笑：“并非有意？”

她莞尔抚唇，神色不漏，嗓音轻轻：“既非有意……那，便是故意而为之？”

如此反问，咄咄逼人，真真叫人回答不上来。

白津不语，几步跳下马车，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地朝温青园作了个揖。

“属下绝不会背叛主子，还请夫人明鉴。”

“你倒是会跟我打马虎眼儿。”

温青园弯眉冷笑，唇角寒意不断。

漫不经心的觑他一眼，她又轻蔑的哼哼了一声：“是，你是不会背叛主子，你对你主子言听计从自是无可厚非，可你的主子，到底不是你的夫人，你的言听计从，那都是对你的主子，对阿澈的，你我都是明白人，你又何苦在我跟前说这些？”

“……”白津剑眉紧皱，面色有些难看：“还请夫人明鉴，属下并无戏耍夫人之意。”

温青园冷眼看他，嘴角含笑，凛冽不语。

白津不曾抬头，心里也一清二楚。

他朝着温青园的方向，再度作揖，也不管温青园能不能看见，连带着还鞠了个躬：“属下惹得夫人不悦，属下知罪，但凭夫人责罚。”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冷冷清清中透着沉稳自持，好似根本无畏无惧。

温青园有些烦：“春蝉黄竹快上来，今日在不值当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了，之后便再耽误不得了。”

黄竹春蝉面面相觑，两人双双应下后，一并朝马车靠拢过去。

黄竹心思不重，压根没太听明白温青园话里的意思，略过白津时，她也不过草草看了他一眼，虽担心着，也不好当着温青园的面多说什么。

毕竟，在她心里，她的主子就是温青园，她可不会叛主，主子讨厌的人，她自然，自然也不能与之过于亲密接触，省的主子看了要闹心。

春蝉却实实在在留了个心眼儿，等黄竹进去马车，她才回过头看眼依旧保持鞠躬作揖姿势的白津。

“这是夫人给你最后的机会，我虽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又或许是真的与那什么药谷中人有仇，可这些是你的私事，你私下处理便好，怎可因此耽误夫人的要事。”

白津皱着眉，冷冷看她一眼，没出声儿。

春蝉言尽于此，也不再多说，只叹了口气，跟在黄竹身后，几步进了马车。

温青园择了个舒适的姿势静静倚靠在马车壁上，她也不去注意马车外，白津的动静，只默不作声的闭目养神。

今日若非要出来寻人，这个点儿，她本该悠哉悠哉地躺在床上午睡，如此也就罢了，偏生还要在这里，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耽误这么些时辰，有这时间，她何不闭眼养养神？

白津等了约莫五个呼吸，确定马车里的人都坐稳不再动作，才几步跳上马车，继续驾车。

马车夫坐在他边上，难免有些尴尬，几度因为好奇，抬了眼睛看过去，又匆匆挪开，不敢引起他的注意。

白津素来不苟言笑，万般神情从不袒露于面，不知情不了解的人，是万不敢与他有过多交集的，大都怕他怕的紧。

马车夫见他的第一眼便是如此，不敢轻易招惹他。

马车再次启程，山中青葱翠绿，偶有清风拂过帷裳，自缝隙中钻来，悄悄拂面，似羽毛挠心，又酥又耐人寻味。

温青园妙目半睁，神情恹恹，透水的柔眸，茫然的看着窗外逐渐后退的景色，神情有一瞬的放空。

窗外的景色退的快，却显然不再是重复的路。

温青园的眼底映着倒退的绿，倒退的金黄，还有耳边，相同又不同的鸟鸣。

恍惚困顿间，她眼底的光，慢慢在一处幽幽泉水边凝聚，再停住。

马车速度渐缓，而后也跟着一并停了。

温青园正懒懒打着哈欠，就听马车外有一道冰冷的质问。

“来者何人？”

白津皱着眉，正犹豫着要不要抬头露脸，暗自表明身份叫人放行，就听身后的帷裳处有声音传来。

呼吸间，他果断将脑袋压的更低，躲开了守谷人看过来的视线。

守谷人见状，心生疑虑，正要上前查探，帷裳后，温青园紧跟着探出脑袋来。

“小兄弟，烦请你让我们进一进，我是来寻人的，不会耽搁太久。”

“寻人？”

那人不屑的嗤笑一声，张嘴正欲嘲讽，抬眼瞥见那帷裳边探出来的倾城小脸，呼吸当即一顿。

到嘴的狠话斟酌后吞下，忙不迭软了几分声色，换了新的措辞，故作和善的笑。

“这位小娘子瞧着面生，不知是来寻谁的？咱这药谷里头的大夫可不轻易露面，你不如先同我说说？也省得到时候万一吃个闭门羹，叫你伤心不是。”

那人视线明摆着不纯，温青园视线与之对上，心底暗暗生寒，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声好气的回绝他的‘好意’。

“这便不劳烦小兄弟。”她得体的扯着一抹笑，身子慢慢靠回马车里，只露出半只水灵灵的眼睛，与那人对视：“还劳烦小兄弟给我开个门，我自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那人眼底登时放光，眸中的龌龊隐隐显露：“敢问小娘子，是怎么个感激之法啊？”

“这人是什么登徒浪子！”

黄竹在马车里坐不住，攥紧了拳头就想下去找人理论，动作间，却被温青园一把摁住。

温青园回头朝她摇摇脑袋，示意她莫要冲动。

药谷中人神秘隐世，各个身怀绝技，即便只是个守谷人，也不可轻易低估了去，她们外来叨扰，更是不宜与之起冲突。

黄竹气不过，又不敢违背温青园的意思，闷声闷气的哼一声，心底一顿暗骂，早已将那人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温青园这边没了声儿，那人显然更来劲儿，只当温青园是平常小娘子，经不住挑逗，矜羞恼怒了。

他暗戳戳的盘算着，欲要再逗弄几句时，身后陡然有人上前来，扯了扯他的衣袖。

男人回头，来人正是与他一道的另一个守谷人。

这位，显然要比他正人君子的多。

男人一上来便盈盈笑着，坦然得体中藏匿着些许的羞愧，大抵是为着自己同伴的行为，不耻又无可奈何。

“小娘子莫见怪，今日我们谷里有主人家的来视察，我们自当警惕些，登谷造访者难免要问清楚来路的。”

这声音悠悠顺耳，较先前那人，不知道叫人舒适了多少。

温青园面色这才发自内心的好看些。

为表诚意，她这次不再是单单从帷裳后探头出来。

她在马车里理了理衣襟和发髻，而后倾身推开门，探出了上半身，朝那男人得体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