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岚觑了一下她的面色,这才应诺退了下去。
谢静悦看了一眼放在手边的书,有些烦躁的一把合上,起身在屋内走了几个来回,这才走到窗前,伸手一把把窗扇推开,屋外冷冽的寒气顿时灌了进来。
她却好似没感觉一般,先前还有些烦闷的心情倒是被这迎面的寒风吹得瞬间平复了下来。
她看着屋檐下高高悬挂的灯笼发出橘黄色的光华,映衬得地上的积雪也好似变成了暖暖的昏黄之色。
让人恍惚感觉不到冬日的严寒。
谢静悦轻呼出一口气,看着面前的白雾渐渐化于无形,这才重又伸手关上窗,坐回矮榻前。
………………
因为上次赵睿透露了当初谢袁锐的死不是意外,谢静悦也渐渐开始关注起京中的动向来。
自那日得了王顺的回禀,她每日都让采岚去王顺那边探问一些消息。
二皇子坠马的事情没有并众人预料的那般很快便能找出幕后之人。
反倒是随着刑部的追查,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涉其中。
随着被刑部传问的人越多,京中的风向也越来越混乱。
就连谢静悦也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这只怕已经不是单纯的坠马事件,只怕更多的是几位皇子之间的党争。
果然,没过两日,竟然就查出当日提议赛马的竟然是绥阳伯府的二少爷。
京中顿时哗然。
绥阳伯府是德妃的娘家,而德妃当初被指给尚且是王爷的建武帝做侧妃时,颇为受宠过几年。
后来更是接连为建武帝诞下两位皇子,那时就连当初的王妃,现在的王皇后也要避其锋芒。
这次一被查出这件事竟然还与绥阳伯府有关,德妃立马就到建武帝跟前哭诉喊冤。
建武帝这次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见德妃的面,反倒是下了一道申斥的口谕,令德妃禁足思过。
而德妃所出的三皇子如今已经领了差事,竟然也被牵连,不但手中的差事被撸了,还被建武帝勒令抄写三百遍孝经。
就差没有下明旨申斥三皇子没有孝道。
自古孝道大于天,一个没有孝道之人又如何能得登大宝。
可是事情并没有因为牵扯到三皇子就结束,反倒是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因为紧接着绥阳伯府的二少爷就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有那嗅觉敏感之人,已经感觉到京城形势的变化,越发谨言慎行起来。
谢静悦看着王顺递来的这些消息,不由挑了挑眉,好奇的问道,“这消息可靠吗?怎么就连皇上没有见德妃的消息都能打听得到?”
皇宫又不是那筛子,谢静悦也曾陪着裴老夫人进出过宫城,进出的门禁管控的十分森严,以王顺手里的那点儿人脉,怎么可能把宫中的动向打听的如此清楚。
采岚微微摇头,“奴婢不知,今儿王叔没下山,要不奴婢叫他过来,小姐您亲自问问?”
谢静悦心中确实有些疑虑,便颔首,“去吧。”
采岚的动作很快,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谢静悦就听得外面的动静。
她直接起身,去了外面的厅堂,就见到采岚领着一个身材瘦高的人进来了。
那人一见谢静悦,也不等采岚开口,直接就跪下见礼,“小人王顺见过小姐。”
谢静悦忙叫起,又让采岚端了一把椅子过来,“你是父亲留下的老人了,无需如此多礼,坐下说话吧。”
王顺是习武之人,性子也直率,闻言只是稍作迟疑,便谢过落座。
谢静悦便直接开口问出自己的疑虑。
王顺显然已经听采岚说过了,闻言便道,“这并不是小人的能为高,实在是京中到处都是这样的消息,只要稍作打探,便可知晓。”
谢静悦先前也有所猜测,这会儿听王顺说了,便证实心中的猜测,这只怕是背后有人故意散播这样的消息。
至于目的嘛?无非就是利益二字。
三皇子如今也有十六岁了,只比二皇子小几个月而已,两人年纪相仿,都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如今一场意外一下子就折进去两个皇子……背后这人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未必不能查出这幕后指使之人。
但是这样浅显的道理,自己都明白,建武帝不可能看不出来。
这里面只怕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在。
…………
而原本就受众人瞩目的皇城内,此时却充斥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
往来的内侍和宫女顶着刺骨的寒风,俱是一个个缩着脖子神色匆匆的行走在宫墙内。
乾清宫的大总管杜远,此时也正紧皱着眉,带着两个抱着一摞奏折的小内侍一路出了月华门,迎面的风裹挟着一些雪粒子迎面扑来。
杜远的眉头越发皱紧了些,只是脚下未做停留,很快便进了斜对面遵义门,进了养心殿。
一行人脚步匆匆的绕过影壁又沿着甬道走了一段,这才来到厅堂前。
杜远示意那两个早已经冻僵手的内侍把手中奏折交于门前的两个内侍,这才伸手掸了掸衣袍,抬脚进了东暖阁。
建武帝正半倚在软榻上,随手翻阅着一册书卷,低垂着眉眼,让人瞧不出神情。
杜远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上前叩拜了,这才小声道,“皇上,奏折已经取来了,您这会儿可要批阅?”
建武帝抬头,露出一张因为伤痛折磨而显得苍白消瘦的脸,原本他的五官就立体深邃,此时看来越发显得棱角分明。
他把手上的书册随手扔在一旁,“呈上来。”
杜远不敢耽搁,忙挥手示意两个小内侍抬着一张矮案过来,上面已经摆了高高一摞的奏折。
等矮案摆放好,杜远挥手示意那两个小内侍退了下去,自己则上前准备给建武帝重新沏一杯茶。
建武帝坐直身体,刚习惯性伸出右手去取最上面的一封奏折,右臂却是传来一股钻心的刺痛。
“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左手不由覆上右臂受伤的地方。
杜远见他面色转瞬就苍白,额角已经渗出密密麻麻一层薄汗,知道他这是又扯到伤处,忙不迭的扑倒在他脚边,伸出手,又不敢随意触碰建武帝的身体,神色焦急的连声道,“皇上……皇上……您这是扯到伤处了……奴才这就让人去传黄医正……”
他话还未说完,人就已经起身往外奔。
才将将跨出去两步,就听得建武帝咬牙切齿的一阵怒吼,“给朕滚回来!”
杜远顿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他扭着头,身体还保持着往外奔走的动作,一脸担忧的道,“前两日太医院说是已经快研制出能克制此毒的解药,奴才让人再去催催?”
建武帝许是忍过刚刚那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此时正微微张着嘴,轻轻喘着气,“那……那群庸医……都是一群废物!”
杜远见他这样,干脆收回脚,走到他身侧,用帕子轻轻替他拭去脸上的汗水,“您这毒要紧,现在还得让他们赶紧研制出解药来,您要是想要惩治他们,等您龙体康健之后也不迟。”
待给建武帝拭去脸上的汗,杜远见他原本就苍白的面色下隐隐透着青色,心里愈发惶惶不安,嘴里却是不敢吐露一个字。
建武帝慢慢平息下来,等胳膊上那阵刺痛渐渐的消散,他这才松开一直捂住的伤口,低头看了一眼伤处,见已经有暗红色的血迹渗透包扎好的白绫,渐渐晕染成一片。
他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哑声吩咐一旁的杜远,“换了吧。”
杜远忙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包扎用的伤药和白绫等物。
他上前,动作很是小心的把建武帝的衣袖挽起,这才拿出一把小剪刀,把包扎处打的结剪开,动作轻柔的把一层层裹着的白绫揭开。
随着他的动作,建武帝的眉头皱得越紧,面色更是越发难看起来。
渐渐的一股带着腐臭的味道在屋内渐渐蔓延开来。
杜远面上除了一丝担忧,并没有露出任何其他神情。
直至最后一层贴着皮肉的白绫被揭开,露出里面已经变成青黑色的伤口。
伤口周围的腐肉已经被剔除多次,现在的伤口几乎已经深可见骨。
“皇上,还是召黄医正来看看吧,奴才瞧着这伤口又……”杜远后面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是被建武帝那双已经充血的双目硬生生瞪了回去。
建武帝挥手打掉一旁的琉璃宫灯的灯罩,那绘着四季美人图的琉璃灯罩落到地衣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伸手拿起一旁的匕首,直接放到火上烤了起来。
等杜远把伤口周围用布巾擦干净,他这才拿着那把匕首,直接剜去伤口周围的腐肉。
随着匕首落在皮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来。
屋内瞬间弥漫开一股烤焦的恶臭,比之前的腐臭味道还要难闻十倍百倍。
杜远却是面上一点异色也没有,他紧紧盯着建武帝的动作,时不时担忧的抬眼看一眼建武帝的面色。
等建武帝的呼吸逐渐加重,额角大颗大颗的汗珠滚滚而落,他知道,这只怕已是龙体能承受的极限到了,正要上前帮忙,却见建武帝左手腕飞快的一转,手里的的匕首迅速在伤口处一旋,最后一点腐肉被剔除,殷红的血顿时流了出来。
随即,匕首直接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建武帝刚刚强撑着毅力此时已经消失殆尽,原本握住匕首的手再也没了丝毫力气,垂在身侧,轻轻打着颤。
杜远顾不得这些,他看着还在大口喘气的建武帝,再次拿起帕子拭去伤口周围的污血,这才拿起桌上的一个瓷瓶,往伤口上倒了一些黄褐色的粉末。
这粉末止血很有奇效,不过须臾功夫,原本还在流血的伤口,顿时便止住了血。
但是建武帝的额上却又有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往下落。
杜远知道这是药起了效用,他忙又从另外一个瓷罐里面用银勺挖出一些透明的膏脂出来,细细在伤口上抹了一遍。
建武帝的神情才逐渐缓和了下来。
等杜远又细细替他把伤口裹好,这才赶紧把这些东西收拾下去,又取来了干净的衣裳,伺候建武帝换上。
等把这些料理妥当,他这才上前把一扇窗棂推开一些,又重新在屋内点了熏香,勉强把刚刚那味道压了下去。
建武帝却是看着自己被包裹的十分严实的手臂,眼里闪过一抹阴鸷。
之前被刺杀时,他其实只是被对方的刀刃划破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他自幼习武,之后又久经沙场,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
他自诩身体强健,压根就没把这小小的一道口子放在心上,只让人匆匆包扎了一下,就开始想着能不能借由此事,直接把这件事推到某些看不过眼的人身上。
自己也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一些人直接清理干净。
哪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伤口却是突然恶化,先是伤口周围渐渐发黑,紧接着还散发出一阵阵恶臭来。
建武帝也知道自己这是中毒了,当下也顾不得其他。
忙召了太医院的院正和所有太医前来诊治,但是竟然都没人能瞧得出自己究竟中的什么毒,更何论配出解药来。
建武帝心头火起,直接让人拉了两名太医下去打了一顿板子。
其他人则戴罪立功,这段时日只能吃住在太医院内,什么时候能研制出解药便什么时候解了这些人的禁。
可是这种无名的毒药想要配置出解药来,何其艰难。
这不,都过去半个多月了,解药到现在还没影儿,他的伤势不但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偏偏就在这时,他还没来得及把这祸水东引,自家的几个儿子却是闹了起来。
不过短短几日,老二老三竟是相继被牵扯进去了。
自己还没死呢,就有人开始惦记着自己身下的这把椅子了。
要说这背后之人与当初行刺自己的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他是打死了也不相信。
只是这到底是不是一伙人的计谋,还是说有人借机寻上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这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