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听到那轻蔑的语气，鸦神原本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凝固了，甚至他的脸都开始抖动起来。莫染知道，他发怒了。

断觞无的话实在太过狂妄，而他正好也是一个无比狂妄的人，自然是受不了别人这样的对待。

他的手在发抖，黑色的烟雾从他的手袖里弥漫出来，围绕在他的周身。他的法力外放，一股无法想象的法力威压在他的周身弥漫，莫染离他实在是太近了，一下被压出血来，“噗！”的一声洒了一地。

断觞无也看到了，眉头微蹙。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撑住实属不错了。不过随着鸦神力量的增强，这个少年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耳背，敢不敢同我到朱雀台打斗？”他有意要让鸦神离开，那人却不上套冷笑一声反问道：“为何要上朱雀台？我杀你，随时随地。”

他好口舌之争，断觞无却未必输他。只见他面上浮现了一抹嘲讽，勾唇冷笑：“上朱雀台不过是为了应景。毕竟小鸟就该关在笼子里。”

这话着实让鸦神恼火，只听他闷哼一声，周身的法术压强一下加大了不少。“哗！”地一声，以他为中心的黑雾从四周冲去，覆盖了'整个天坛，一时间无数的乌鸦从中生出尖啸地冲天而上。

一只利爪从那团黑雾里飞出，直直刺向断觞无。后者则是一个转身，朝天外飞去，鸦神便紧跟其后。

就在这时，另一抹白色的身影则冲向了天坛，一把托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扛在自己肩上。

“大师兄，你还好吧？”这话一出口，方信义就后悔了。背上的人软成了一片，刚刚碰到他的时候就触碰到了他湿漉漉的衣服，不用想就知道那些暗红的液体是何物。

莫染却还是倔强地开口，摇头：“无事。”他说得极其简短，方信义也不敢再多问了。

见他驮下天坛的时候，方信义又发现那原本一直站在他身旁看戏的顾世林消失得无影无踪。正纳闷着，就听莫染开口，说他是重新去魔物中去救回洛合欢。

他倒是不在意，只是担心莫染的伤口。可是莫染却不在意自己的伤，一下天坛就从他背上下来。下来的时候他的腿还簸了一下，再看他的膝盖处，连同外衣都被血染了一片红。看来那里伤得挺重。

断觞无在朱雀台和鸦神斗法，其他玄黄阁的人则上来收拾残局。大殿前死守的天恒门和轩星宫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们放下自己手中的法器，看着玄黄阁的能人异士上前斗法。

片刻，他们才知道这些黑团竟然都是虚假的，都是鸦神一个人变出来的。原来他们所有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和鸦神一个人对抗。

也是那一刻，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终于知道魔物的恐怖。这也难怪他们的师尊总是谈魔色变。

不过有喜有忧，夏雨从战场回来后，就看见轩星宫的一群人围在一起，她凑上前看原来是仇离怨昏迷了。那家伙刚刚不要命地透支着自己的力量，也不知道这一昏还能不能醒来。

她叹口气，悄悄在他的手袖里点下一滴浮世露，但愿能救他一命。

月兰古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另外，顾世林也从战场回来了。面上灰尘扑扑，身上的伤也是更加重了。

他还是没有找到洛合欢，可他不信，那么小的地方他们两个人还能给丢了不成？还是魔物太狡猾，趁着混乱把洛合欢劫走了？

也对，洛合欢在金陵的地位可是无比尊贵的。这些魔物劫走她一定是有利可图。

他心想着，终究没有走回白信军身旁。他又转身，破旧不堪的背影重新融入到诡谲变化的黑雾中。

也不知道斗法斗了多久，鸦神竟然被断觞无一击击退下来。就在他落地之后，天空立刻闪起金光万许，飞快地朝他刺去。

然而断觞无还是低估了魔物的无耻。就在那万道金光将他包围得逃无可逃之时，他竟然用尽全力将力量冲向大殿。

他的意思很明确，要么断觞无收回法力，要么他杀了皇帝。

断觞无不可能让他伤了流华帝的，只好将那原本要刺向他的光转而挡住了他的力量。而鸦神却在那一时间猛地飞向另一处……

“贺珅！”方信义一下就看出他的目的，忙冲那个少年喊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贺珅竟然走出来，来到他们的身边。

他没有法术，又身份尊贵，鸦神当然挑他来抓。果然，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个红衣少年就被他抓着脖子提起来。

贺珅的脸都快被他拧成猪肝色了，脚在他的腿边拼命蹬着。那模样，看得方信义和莫染一个心急。

这家伙，怎么就上来了呢？！

断觞无的面色也变了，手里的长剑一时间竟无处可使。他在天上一双眼安静地看着地上那狞笑得可怖的鸦神，冷冷问道：“你打不过我，就那旁人下手？”

鸦神这次倒是不介意，抬头还颇为得意道：“那可未必。我的武器，便是你们这些人心中的羁绊。如何？因为你的职责，不能让他死掉吧？哈，容易听从我的安排……”

鸦神还没有说完，断觞无便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紧接着，他手指在空中轻轻挥了一下，一抹红色的东西就被人压了上来。

那是！

莫染的心一下停止跳动，他愣愣地看着跟前那一抹曾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如今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他的跟前。

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也有我的武器……”断觞无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莫染抬头就看见他随意地往自己身后一直，口气仍旧冰冷。“如何？想要看到它死吗？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是受人之托？还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看到它……死。

莫染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一股无法控制的战栗在他的四肢蔓延。

一切接触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这样一句话，愈来愈多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回放。确实啊……无论是谁，只要和他接触都会死掉，无一生还。

鸦神也看到了，他的面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他握着贺珅脖颈的手力道一下减少了不少，贺珅的面色也渐渐有些好转。

“这真是棘手……”鸦神自言自语，片刻他的面上便绽放开一个可怕的笑容。“那个人我确实得罪不起，不过我转念一想他去和天宫对抗未必能活着回来，所以我何必去听一个即将灰飞烟灭的人说话。倒不如，杀了手里的这个人，让你多吃点苦更不错。”

他说着，手中黑色的利爪渐渐伸长，有的甚至已经在贺珅白色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

莫染看着眼都急红了，他知道要是鸦神杀了贺珅，那么红铃的下场也难逃一死。

但是那个小家伙似乎完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在傻傻笑着，口里甚至还在念叨着两个字。含糊不清的念着，那根本听不出来意思的字，可是莫染却都知道。

他知道她念的人是谁，因为他也如此，很傻过。

“红铃……”他缓缓开口，一个人一句话打破了两人的僵持。也让远处一个挂着冷笑的女子面上凝固。

他说了什么？

一切都安静下来，似乎只剩下莫染一个人在开口。

“大人，不要……不要伤害那只狐妖可以吗？她……”她是个好妖怪，她不该死掉。最后半句话，莫染还没有说出就被冻结在嘴边。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楚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方信义一把拉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面上呆滞的表情，焦急道：“大师兄，你傻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傻了吗？是啊，他傻了，宁可让自己处于最危险的境地都不能让那个只有一两面之缘的人受伤。

但是他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并且，他知道这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断觞无眼神很冷，他抬眸的那一瞬间莫染甚至都忍不住后退。“不可能。”薄唇里说着冷漠的话，在空气里无情地响起。

“九王爷，弃子而已。”下一句话却是清楚无比落入了贺珅的耳中。他不可思议地抬眸望向对面的人，下一刻面上的颜色却迅速被灰白代替。

玄黄阁是听命于当今圣上的……

鸦神却笑了起来，松开手随意把手上的少年掷在地上。“我现在忽然不想杀他了。”他说着，转头朝莫染笑道：“小子，勇气可嘉。我想帮你，看着你们所谓正派起内讧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莫染心里窝火，但是眼下要是能和这个家伙协作倒是还有可能从断觞无手里救回红铃。他便咬牙，硬忍下心中的厌恶，点头也笑了：“听上去倒是笔不错的交易，，小爷许了。”

“大师兄！”方信义的面色一下变了，朝他大喊出声。可是那个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冷漠地把手从他的怀里抽出。

每一点，都像是在把他自己从他们共同的回忆里抹去。

方信义还记得他刚刚来到天明山的时候，落云雁在前面领路，他在后面跟着。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身短衫，身上还带着些许伤痕。

那个时候他站在吴一心他们一群人中，懒懒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就在他的眼前这样路过，眼神冷漠像是一个不知道情感为何物的死人。

那个时候方信义并不觉得有多么奇怪，这样的人在梦境里他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后来，他路过小院的时候总是看到他在练剑，然后是伐竹……到了黄昏他又开始练字念书……一日日反复无变。他像是一个不知人间何味的死人。

可是后来……他随着他一起来到金陵。看到他也有意让冉冉不去，看到他在王家里的每一点每一滴……

他甚至，还看到他偷偷躲在竹林里，蜷缩在竹子旁哭。

渐渐的，他发现原来这个人并不是一个死人，他还活着，会快乐地笑也会悲伤的哭。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在意过，所以他才会觉得无论是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都无所谓了吧。

“方信义，离我远点。”当回忆扑面而来，所有的过往点滴到最后的最后却只剩下这样的一句话。

他的手仍旧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袖，他却挥刀将衣袍割断，迈开脚步走向那满面笑容的鸦神身边。

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难回头，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值得吗？

远方，那面色完全冻结的女子颤了颤，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手中姻缘簿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终究是选择放弃一切去救下她。为了她，哪怕上一刻还是一个顶天立地备受敬仰的大英雄，下一刻便可变成一个和魔物苟且令人不齿的恶人。

“哦？”断觞无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的手一挥那只小红狐狸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他手一捏，那小狐狸就痛得抽搐。

莫染的眼一下红了起来，手中的剑都开始发抖。鸦神看在眼里，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感觉又要多一个同伴了。”

片刻，他扭过头看向莫染，“小子，想要杀了他吗？”他的声音幽幽的，却无法在莫染的心里击起一点涟漪。

“杀他是你的事，我只想救我想救的人。”他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手里的离轩却已经悄然出鞘。

“好吧好吧，真是薄情寡义的人。嗯？也不对……”鸦神嘀嘀咕咕的，伸手周身的黑烟乍起无数的寒鸦从地面尖啸而出。

莫染站在他的身边，一袭白衣显得格格不入。这一次，鸦神身上强大的压力却没有让他难受了，想来是刻意为了他避开了。

寒鸦已出，鸦神却没有想要动的意思，侧过头看着莫染意思十分明确。

莫染不言，伸手抽出了那两年都未曾出鞘的离轩。那一刻，银光闪烁映亮了整片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