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台下的人只想看看热闹，怎料这热闹还没看多少，大殿上两个“惹不起”的人就吵起来了。
不过与其说是吵起来，不如说是何莫清单方面的压迫，毕竟莫染只是跪在地上，缩成一小团。
白信军原本只是想劝劝的，但是奈何自家师父火气已经上来了，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去挨教训。
“宗主！原谅子染无论如何都无法答应。”莫染知道他已经动怒了，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直言道，他怎么都不能对不起他的师父。
而何莫清此刻的面色已经完全变青了，一把花白的胡子起得发起抖来。“逆子！”他大怒一声，殿下的众人终于像是活过来一样，整齐划一地跪了下去齐呼“宗主息怒！”
何莫清没法息怒，只见他手一挥，周围的几个小侍便下去。莫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抬起头，凌乱的发落在两颊他不知所措地望着那下去的人。
“宗主……”莫染迟疑地问，他望向顶上那庄严得不容触犯的人，他的面上却还是冷冷的，不近人情。
“啊，宗主不可啊！”就在这时，殿下的人开始叫起来，闹哄哄的倒不像是在恳求反而有点起哄。
莫染暗惊，忙回头望下去就见底下拿过来的竟是一块带着勾刺的杖板！他看着，眼一下睁大了不少，这一根根拇指长尖刺要是狠狠刺入体内，一定无比疼痛吧？
白信军显然也被吓到了，他神色不自然地扫了一眼杖板后又飞快地闪开目光移到了那仍跪在地上的少年。
这家伙，竟然还是这么倔！
他心里忍不住暗暗骂道，他难道就不知道收敛点吗？换个名字而已，更何况还是自己的本名。又不是什么难事，何苦弄得一副生死大义的样子？！
“你还是不依？”眼见那杖板已经来了，何莫清口里的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莫染没有回话，只是斜眼看着和自己并肩的杖板，那一根根尖刺刺得他眼底生疼。
“呵。”他勾唇冷笑一声，却还是一言不发。
何莫清见他如此不听自己的话，心中已有怒火中烧。“好，子不听父教，乃父之过。既然如此，本宗今日就该好好教导你！”
莫染闻言微微垂眸，他一咬牙从牙缝里硬生生蹦出几个字来。“子染谢过宗主教诲！”
“三师父。”刚刚去跑腿的小侍又回来了，他凑到白信军的耳边小声道。“宗主夫人已经来了，现在还在大殿之外要不要让人告诉宗主，让她进来？”
白信军闻言挥挥手，嘴角一抹笑勾的诡谲。“不不不，等一下再等一下……嘿嘿，我们看一会儿戏再说。”
他们说话间，莫染已经被人架了起来。他也不想挣扎，垂着手脚任凭那些人拉着他。
“啪。”他们毫不客气地把他压到了木椅上，粗糙的木椅滑过他的身体，让他微微有些清醒。
“十大板。”何莫清吩咐道，底下的人又高呼了一阵“不可”，不过这回倒是有几分真诚了。毕竟这铁板，别说十板了就是三四板都让人受不过去。何况还是莫染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倒在木椅上的人也不可思议，他抬头望着坐在面前高高在上的父亲，眼里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何莫清这是要……杀了他吗？他难道不知道他才大病初愈，别说五板，就是常人的三板他都受不去。十大板？
他苦笑出声，却不想反抗，双手只紧紧抓着木椅边。
“啪！”一板，他的腿部已经红了一大片。他咬牙，闷哼一声关节处却已经是一片白。
“宗主不可啊！少宗主这才大伤初愈！身子还弱，伤不得！”
“啪！”又是一响亮的声音。重重击在了他的背上。
“咳！”莫染张开口，一剖鲜红的血从他口里吐出，白了他的脸色，红了他的衣裳。
周围的声音也随之开始模糊，只能依稀一些混乱吵闹。
好吵……周围的人齐声恳求的声音乱成一片，让他觉得已经无比疼痛的脑袋开始发胀。
“啪！”又是一击，他已经对身下没了痛感。意识也在开始溃散，但是每当那黑暗就要吞噬他眼前的一切之时，他总是看到一个人再望着他。
“师父……”在崩溃的意识里，他一个人走在黑夜中。周围与他靠近的人，结果无一不是惨死。然而他却还在走着，他想知道那条道的最后，究竟是什么呢？
那尽头，有一处草坪，那里依偎着一大一小的两人。
“这世界有千千万，可最终都要回归于道。万物之源万物之终是相同的。”墨君长低下头看着自己身旁那还小小懵懂的孩子笑道，他的手正轻轻揉着他已经很乱的发。
“道之终极？”小孩不解，抬头望着自家师父。“不是死亡吗？”
墨君长听罢轻笑道：“这就要小染去寻了。你记着，修道者，知道寻道求道问道，才可行道。有的人不懂，道便错了。”
“不懂……”小孩趴到草坪上懒懒伸腰道，“哎不记了，反正还有师父在呢……”
“唉…”墨君长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小孩的头，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道：“你怎可都依赖为师呢？为师怕只怕能同你所处的日子不长罢……”
他当初说那些话不过只是一时无趣随口说的玩笑。而墨君长却当真了，对他开始严厉起来。
但是他想，师父可能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自己无心的一言真的日后便会发生。
心好痛……
走在失落的记忆中，莫染再一次品味到了心碎感觉。他的师父不在了啊，那个会教他一切的墨君长，那个护他的安康的墨君长，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他想要为他留下这个名字，这是他给的名字他不想丢弃。可是……身上的伤好痛，痛到连心的痛楚都减少了。
无法忘记的事情，不得不去寻求的道，还有这反复无常多变的命运。
莫染静静地站在黑暗里，他伸出手手中似有金光闪烁。那一点点金色的光芒倒映如他温润的瞳孔内，像是星辰闪烁，又像是别的什么……
金光朦胧处，他忽的瞥见一抹红色的身影，那是……
莫染一愣，少年的手上忽的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缝，金光也随之慢慢消散。
那只小狐狸，他怎么会想到她？那只许久都未曾看见的小狐狸，在梦泽宫前喊着他名字的小狐狸，她现在怎么样了？
“快去叫师娘进来。”白信军眼瞧着这木椅上的少年已经面色发白，一挥手招来刚刚那个小侍低声吩咐道。
他身旁坐在高位的何莫清似乎注意到什么，微微侧头眼睛斜向他来。他见状，颇为难堪地抬头朝何莫清笑了笑，后者则默默地目光收回，继续看着那大殿上的少年。
莫染已经晕了过去，浑身上下都是血，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背落下，滴在了大殿干净的大理石上，多么醒目。
这是他受的第四板了，再打下去人真的要废了。
就在众人都为这小宗主捏一把汗时，一声愤怒的女声突然从大殿门口传来。
“宗主这大清早的，好大的火气。”众人被吓了一跳，忙抬头就见说话的人是一穿褐色衣服的老太太。不用想也就知道，这人只可能是何莫清的亲娘了。
那老人身后还跟着一年轻女子，身穿浅色长纱，婀娜的身姿看上去倒是个佳人。
何莫清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娘回来，慌的连忙从椅子上起来，忙迎过去道：“娘，您身体不适怎么就来了。”
老太太没有好脸色，她斜了一眼倒在自己跟前的孙儿，面色就更加难看了。“老身不来？老身怎么不能来？还是你觉得，老身的孙子回来了，老身还不能看看？”她狠狠说罢，又蹲到莫染身旁伸手轻轻摸着他被血染的衣服，一双老眼一下湿润了不少。
“孩儿不敢。”何莫清被她这话惊道，忙躬身赔罪道。
怎料何老太太的面色却更加难看了，她轻摸着木椅上昏厥的小少年，面色很是难看。“不敢？老身看你倒是敢得很！好好的一个伙子，这才刚回来你就把他打成这样！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何老太太一拍椅子就站起来，一双眼冷得吓人。何莫清此刻完全是白了脸色，只见他哆嗦着唇险些跪下。就在他差点暴露之时，老太太身后一个女子却走了出来，不着痕迹地将他轻轻扶起。
“相公。”女子声音温婉，颇有舒缓人心的感觉。“你也别和老太太斗气了，你看呐，小宗主这才刚刚回来，老太太难免心疼……你还是跟娘认个错……”
何莫清老早就想认错了！奈何何老太太太强势，他连一句话都插不上。现在瞅到机会，他忙弯腰道：“娘，儿子知错了，您莫要生气。”
她说着，又伸手拉过何老太太的手，带着翡翠手环的手在老太太背上轻轻拍着替她顺气。一边又循循道：“娘，你看莫清都知道错了，他可是最听你的话了。我说他以后肯定是不会再这样罚小宗主了。”
何老太太被她这么一说，心里稍稍有些缓和，可面色还是很难看。“哼！他现在就这般混账，老身怎么知道他以后会怎样对我孙？”她说着，又看向自己倒在木椅上昏厥的孙子，一时间又怒火中烧，“以后，这孩子就由老身带着！我看你们谁敢再伤他！”
何莫清原本才松了口气，想着总算不用继续被老太太训了，怎料她下一句话竟然是要把莫染带去给她自己养着！
这怎么成？她一个妇道人家，一不识字二不修道，要是莫染给她这么好的苗子可就得被她活活养成凡夫俗子了！
何莫清当即慌了，忙道：“万万不可！”他那焦急的模样，像是怕下一秒莫染就落入何老太太手中，就这样毁了一生。
他身旁那个女子也看到他这般慌张的神情，面色一下暗了许多。然而下一秒她又立刻恢复了平日里温婉的模样还是个体贴丈夫婆婆的好媳妇。
“有什么不可以？！”何老太太简直要气坏了，何莫清竟然敢这样忤逆她的意愿！她气得发抖，一双混浊的眼狠狠瞪着跟前已经年过半百的儿子。
别看她个子小小的，那说话的声音仍旧充满了威严。老太太讲话的底气一直很足，特别是在对何莫清。她可是他的生母，他凭什么不听不从？
何莫清被她那一声突然的怒气惊到，忙低头赔罪，不敢看她。
那刚刚还在劝说他二人的女子见状，又不得不出来连忙帮二人打圆场。
“唉，老太太哟。”女子颇有点撒娇的意味，她伸手拉过何老太太的手臂道：“您呐别生气啦。莫清的意思并不是不让您不带小宗主，他怎么敢不听您的话呐。”
这句话老太太爱听，但是她面色还是冷淡，鼻子里冷冷哼出一气道：“那他又是几个意思？”
“哎呀。”女子巧笑一声，缓缓道：“其实莫清是想，平日里小宗主就跟着您，到了修炼什么的事情就由莫清来……您看，这样可以吗？”
“他真是这个意思？”何老太太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她抬眸冷冷看向对面的何莫清。
那女子也看着他，怎料那人竟然还在发呆忙用手肘捅了捅他。
“啊，是是。”何莫清缓过神来，连忙低头道。
“哼！”老太太闻言面色缓和了不少，“老身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这些仙家道法老身不懂，孙子也不能在老身手里毁了，能照顾这孩子也是老身这个残躯最大的心愿，也是老身唯一能做的事了……”
“娘亲言重了……”何莫清闻言低头朝她鞠躬。
“你倒是个不省心的，还不如芹儿来的懂事。”何老太太说着，拉过身旁女子的手，自己枯糙的手轻轻拍着女子白嫩的手和手腕上的翡翠玉环。
她说着还不忘回头狠狠剜了何莫清一眼，后者则是吓得连忙埋下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