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落在忘情峰山巅的伤心崖已经愈来愈近了，那被火烧尽成一片焦黑土地的伤心崖一点点显现在莫染和红铃的跟前。
梦泽的山与万重山不同，它高俊险拔。毕竟它们曾经是属于广岭境内的，那里的山大都如此，宛若刀削。
伤心崖就在这样的山顶上，小小的一个崖壁在凌云中孤独地存在着。很多年前老人们还会说，那里有过一颗参天大树，树下还有一条长石椅。
后来能记得这些，还会再说的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妖精了。
光秃秃的崖上有一抹碧绿在装点着，那是一个浑身都是绿色的女孩，她正坐在崖边肩膀有些颤抖。
莫染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女孩十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悲恸地望着她。红铃也停了下来，她扬起眼看向身旁的少年，他的面颊有些颤抖。
莫染张开口，一时间竟失了声。曾经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如今却不知开口要说哪一个字才好。
片刻，他还是说话了，眉头微蹙。“小爷我……找你找的好苦。”
红铃又转过眸，眼瞳轮向了女孩，她看到她的背明显的颤了一下。没有回身，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音。
“是吗……”
“那当然啦！我……”莫染的声音突然抬高不少，可是就在那最高点时又戛然而止。“我……”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梦心妹妹……跟我回去好吗？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终于忍不住了，心中的焦急暴露无遗。
梦心却笑了起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凛冽的风中飘荡着，回荡在伤心崖上。她笑得浑身发抖，她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缓缓站起来，头上绑着两个团子的青色飘带在她脑后飘荡。
“子染哥哥，梦儿拜托你就这样子吧。好好活着…你还有娘亲，你们……”她说着猛地转身，热泪盈眶地凝视着跟前的少年。“不要再管我了！”
莫染呆了一下，眼神悲恸地回望她。
二人相立而视，红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抬头呆呆地看着莫染。却见他的唇角抽搐，低头就连手也都在发抖。
他一定，十分难过吧？
“呃……”背上的女人已经有些恢复了，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声，一下吸引去两个年轻人的注意力。
“娘亲……”梦心也看到了，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子一下子亮了不少，微微有些发抖。
“景姑姑景姑姑！”莫染见状慌忙把她从自己身上放下来，伸手摇晃着她，想把她喊醒。
“头好痛。”景心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阴沉的天，转眸，竟还看到了莫染还有……她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女儿，云梦心。
“这么？”莫染本来还向继续喊下去，却见怀里的女人醒了过来，嘴角还还这一抹自嘲地笑。“变成行尸走肉以后，竟然还能看到这些。这……算是我的慰籍？”
“景姑姑……”莫染难过地皱起了眉头，“我是小染啊，我就在你的面前！她……”
他伸出手指向梦心，泪流满面道：“她，她是梦儿妹妹啊！景姑姑这不是幻觉，你看看啊！”
看看啊！睁开眼睛看看啊！
“梦心……梦心……”景心弦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她挣脱开莫染的怀抱口里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直到眼中的泪涌出，浸湿了那灰尘扑扑的脸。
“怎么会……”她伸手摸着地上干枯的纹理，低下头泪珠一颗颗砸在泥泞的土上。其中夹杂着的还有天上掉下的豆大的雨点。
景心弦全身都湿透了，脏兮兮的衣服贴在她满身的伤痕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流血了，一层层晕在衣裳。
大雨朦胧，模糊了梦心的视线，她看着自己的母亲狼狈不堪的模样，看着她一遍遍摸索着土地却唯独不敢抬头望她的模样。她却不能……
早已经不忍，她移过眼瞳又回望了那个少年，她的子染哥哥啊！也望着她，目露悲光。
她所爱之人都在她跟前了，几步之遥却是万里之隔！他们都不懂，他们不懂，自从踏上这条路后，她就没有任何办法回头了。
可是她不悔，不悔给了莫染一个希望，不悔让他得以重新变回子染。
只是，如今她已经是一个累赘了。这个世界上等价交换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若真的有可以交换的，那必定是以多换少，以重要的换次要的。
她是注定回不去了。
以魔鬼做交易，代价往往很惨重。
“娘亲。”她开口，突然间重重跪了下去。一地的泥泞溅满了她的衣物，弄脏了她的裙裳。
她弯腰，重重地向景心弦磕头。“女儿不孝，从今以后不得侍奉娘亲左右，若有来生，必当牛马以此报答。”
景心弦慢慢平静了下来，双手却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她又重重地磕了头，泥浆已经浸湿了她苍白的小脸，顺着那还带着些许病态的面容缓缓流了下来，舔过她毫无血色的唇。
“子染哥哥，梦儿欺骗了你，你切莫怪罪。若真的要怪罪，就怪我把你看得太重了吧……”
“梦儿妹妹……”莫染紧紧咬唇，只觉得心脏处好生的一阵疼。
她却咧嘴笑笑，那明明还小他些许岁的小女孩却倔强得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红铃却已经难过得大哭起来，一双粉嫩的小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哭得难过却又生怕影响到他们。她的泪不要钱似的哗啦哗啦地流，可紧紧捂住的口最后也只发出了几声轻微的抽泣。
“呃…”梦心原本想要站起来，可是就在她爬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痛得全身都蜷缩起来。
“梦儿妹妹！”莫染整个人都绷紧了，忍不住喊了出来。
而在他身旁的景心弦也一下振作了起来，抬眸紧张地看向她。
“时间不多了……”她口里喃喃，手中却已经开始幻化出若有若无的紫色光芒。与此同时，一股强烈地震动从莫染的腰带里传来。
怎么回事？！
莫染狠狠地瞪向那挂在自己腰间的太极纹盘，伸手死死按住了它。
给我安静！梦心，她不是妖，你给我安静！
他的内心在咆哮着，尽管他知道太极纹盘只是忠实的在做自己的事情而已。
“……魂，”梦心已经完全癫了，那紫雾从她的手迅速蔓延到她的全身。她的面也开始改变，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红，凶狠地目光望着前方的小红影，口贪婪地张着如同豺狼一般。
她向前迈去一步，一只被紫雾缠绕的手缓缓向前伸去……
然而下一刻，另一只手又迅速握住了它。
“不，不可以…”她的面迅速恢复了正常，身却还是紫雾缠绕。她没办法，只得咬牙死命用手去拽住那只即将造下罪孽的手。
她哭了，一向乐观的她哭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她埋头冲前方的人大喊道：”走啊！我已经没救了，你们快走吧！这个魔鬼它只想杀人，它只会不断地杀人杀人杀人！我求求你们，走啊！”
杀人……
景心弦晃了晃，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走？你去哪里？没有我们照顾，你一个人要做什么？！”莫染一直都是一个很倔的人，尤其对于家人他放不下。
“梦儿…”不知何时，被人忽略的景心弦已经走到了梦心身边。她一愣，慌忙向后退去，瞥过头声音颤抖道：“娘亲……离孩儿远点……求求你……”
景心弦没有听，仍旧走向她。
“我已经是个怪物了……娘亲该怕的，娘亲你走吧？好不好？”梦心的话还在断断续续传来。
然而景心弦却没有回应，只是走到她跟前缓缓伸出手细细抚摸着那张熟悉的脸。而后她突然拉过梦心，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
“傻孩子……”景心弦合上眼，泪水从合住的眼里慢慢流出。“我可是你的生母啊，母亲怎么会怕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一声声一句句，没有过多的修饰却一下击垮了她心中重重防御。就只是“轰”的一声，心里的一切倔强都荡然无存，她大哭起来，埋在母亲的怀抱中，变回了一个孩子。
奇迹出现了，那紫色的雾竟然在减弱，就连莫染腰间的太极纹盘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莫染惊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唇角忍不住上勾。
红铃看不懂，只是默默抬眸看向景心弦她们母女。
嗯…那紫色的东西不见了，大概梦心姐姐也会没事了吧？
就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剧烈地爆破声。
“什么？”伤心崖上的一行人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而就在回望之时，红铃却发出了一声惊喜。
“五哥哥！八哥哥！”红铃高兴地叫出了声，那疲惫不堪的人也发现了她。顿时大喜过望，一干人一同上前去。
莫染愣住了，就见眼前的小人儿已经迈开脚走去，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竟想要伸手把她抓回来。
不！他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被自己心里奇怪的想法惊道，莫染慌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点。
“哥哥！”见到狐景辰等人，红铃开心得不像话。虽说在梦泽有莫染和梦心陪着，但终究还是小孩子恋家。
“怎么玩闹这么久？”狐景辰还是黑着脸，颇为责怪道。
他们一干人早在来之前就用妖术隐去了自己的伤痕，避免回去的时候引人注目。所以红铃看到他们时，都还是一副干净模样。
可是莫染却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眼神里始终带着几分狐疑。他又瞅瞅红铃还是一副雀跃模样，心道：“这小笨蛋别被人拐骗了去才好。”
“哼！还不是八哥哥笨没看到红铃。午膳的时候又都跑了，让红铃在大街上好找！”她这般说着却多了几分为自己的辩解。她那哪里是找，分明在玩闹。
“四哥呢？”红铃东张西望起来，虽说红铃从小和他们不同，不是被狐青流带大的，但是和她四哥哥的感情却很不错。
“……”狐景辰是不说话的，狐言卿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小妹，四哥他有些乏了，就让苏青苏红先带回驿馆休憩了。”
“那……”红铃果然问了，粉嫩的指尖点着狐言卿背上的小少年。“十八怎么了？”
“……”这次是连狐言卿也沉默了下来，望着眼前那才刚刚大哭过眼睛肿得通红的小家伙，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无法再说出让她伤心的话了。
莫染也望向了狐言卿背上的人，紧紧闭着双眸全身上下都没有丝毫的起伏，那个人……已经死了。
红铃却不知道，居然伸手戳了戳他背上的人。“呜，呜，十八十八！红铃来看你啦！”
她叫了很多声，可是狐南悉就是没有回应，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很安静。
红铃有些恼怒，把嘴凑到他耳边大喊了一声，“十八哥哥！”可是狐南悉却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被吓得大跳起来，捂着耳朵大喊“坏掉了坏掉了！”
不知为何她感到有些害怕，她的十八哥哥是不是……醒不来了？
红铃不倔的时候乖得很，倔起来几头驴都比不上。她看狐南悉不醒，就干脆把他从狐言卿的背上拉下来。还不醒，就跪坐在他身旁，不断地揉捏着他，“十八十八”地一直叫着。
狐言卿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流了，这一幕着实让他心痛。他蹲下来，伸手抓住了那双不安分的小手。“小妹，别摇了。”
“诶？”红铃愣了一下，抬起眼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为什么呢？“我想，叫醒哥哥。我要告诉他，红铃来看他啦。”
稚嫩的声音带着些许懵懂，无邪的眼神落入他眼里刺得他眼瞳生疼。“可是，十八累了，他要睡一个很长的觉……小妹，我们别叫他好吗？”
“……”狐言卿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