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小姐肯画妆呢,平日小姐总嫌妆面繁琐,不肯着装,如今总算有机会让木槿姐姐展示手艺”。
菖蒲捂着嘴偷笑,“还是忱王殿下魅力大,小姐才肯好好打扮”。
“咳咳,说什么呢”,墨言紧张的眨了眨眼,“好看吗?”
镜中的女子眼若秋水横波,眉似远山。浅笑着接过口脂,将暗色的唇蹭上一点红。
既已双双在京,见面也无从可避。今日是他的生辰,合该去贺一贺的。
忱王府。
“恭迎尚书大人”。门口的侍从们依次行礼后,后一位侍从看见下了马车的女子,赶忙迎了上来。这一位可是王爷挚友,怠慢不得。
“墨小姐,快请”。
墨言找个亭子坐了半天,连茶水都喝了两壶。
看着旁边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心里烦的很,可偏生总有些不知名谁家的千金想过来搭话。
喜庆的日子,不认识的人非要凑过来跟她表示自己有多开心,不觉得尴尬吗?
墨言就这么坐着,听着她们客客气气的夸赞着“你的簪子有多好看”,“你新做的衣裳也很不错”。
一来二去,吵的头都大了。
“他的生辰,客人都快到齐了,怎么不见他人呢?”
左看右看,寿星迟迟不出现,也没法开席。
没办法,她实在是不耐烦待在这种地方,觥筹交错,热热闹闹,只会让她觉得,烦,太吵。
本着早点给完东西早点走的心态,墨言说着做手势小声示意木槿,“走,如厕”。
刚出来的墨言,被一个眼生的小侍女叫住。
“墨小姐,忱王殿下有请”。
“哎!请去做什么啊,你别走,把话说明白啊”。木槿高声问道。
找她?墨言一挑眉。在他的府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吧。
“走吧,去看看”。年纪轻轻的侍女并不回应,也不管她跟没跟上,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不多时,消失在了一个转弯处的拐角。
“咦?小姐,她人呢?”
紧随其后的主仆二人四下张望,不见刚刚带路侍女的人影。
穿过前廊,绕后后花园。
“咦,小姐,这偏院是个什么地方啊?堂堂忱王府,怎么还有如此破败之处,也不知住的是什么人”。
“既然找不到,就回去吧,估计,也快要开席了”。
墨言说着扫了一眼偏僻的庭院,墙壁藤蔓缠绕,却无人修缮,不知破败了多少年。
“等等,好像有人在说话”。
墨言一把拉住行走的木槿,熟悉的语调听的使得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嘘!”一点一点走近,轻声踮起脚向内看去。
“这条链子好别致啊”。
长公主听着门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中满是了然的神色,开口说道。
“公主喜欢,不妨由本王帮公主戴上”。
顾忱对上长公主示意的眼神,悄无声息的点了点头。快速抽出手链,掌心刻痕深深浅浅。
“此物王爷已佩戴多年,如今真的肯割爱?”
“那是自然,无论公主喜欢什么,只要世上有,本王自会给公主寻到”。
墨言直直的走上前去,透过门缝,不敢相信面前与人调笑的男子是记忆中的温和少年。
长公主娇笑着抬起手,宝石指甲高高挑起珠链,上面的铜心吊坠反射的光,刺痛了眼睛。
二人的话语在耳边炸响,犹如导火索,将信纸上那些无法令人相信的句子一一串联,在心里噼里啪啦的点燃。
听不下去,也不想听下去。“嘭!”的一声用力一脚踹开门。
“忱王殿下,长公主”。墨言冷冷的扫了一眼,草草行礼。
长公主本想开口质问是何人如此大胆,胆敢擅自闯入,结果瞥到墨言通红的双眼,忍住不和她计较,扭过头去小指勾住对方的衣角,动作轻柔的不易察觉。
她并不开口,只用含情脉脉的眼神,一脸信任的,温柔的望向身侧的男子。
顾忱忍着恶心,手一僵,没有避开。
墨言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眼光一暗,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袖口。
“呵,果然。上次中秋灯会,你没有来。我当时就应该想到的。难得有人能赢得长公主殿下的芳心。想必怕是不日,两位便有好消息传出吧。墨言在此,先行道喜了”。
“阿言,我”,顾忱看着面前优雅行礼的女子,慢慢的沉默下来,手足无措。
嘴巴张了张,又紧紧闭上。只觉得先前吃下的苦涩药丸的味道有些上涌,喉咙里满是难以言喻的苦味,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明明是早就料想到的局面,却仍旧不知如何开口。
想上前,衣角一紧。阳光下的亮色指甲,有如当头一棒,将他炙热的心迅速冷却下来。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却只能努力压制住心中破土而出的冲动,不敢上前,不能解释。
“我原以为,战乱时百姓食不果腹,你令谋就高处无可厚非,能封侯拜相也是你的本事,这点我从不怀疑。
可你能否与我解释,我父母留下的信物,如何会在你手中。又如何,成了你讨好心上人的物件?”
墨言说着,愈发冷静的走上前,一把扯下他搭在长公主手腕上的链子。
“你走后,手链遗失了,我只当不小心。我从没有怀疑过,也不想去怀疑,你的作风”。
墨言轻轻抚摸着链子,白银缠丝,菱花翡翠为嵌。
这是父母当年怕她遇到危险无法自给自足,特意留给她的信物。拿它去任何一个墨家的店铺,可换一万两纹银。
这些年她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也不在意有没有人拿它去通兑,只当是丢了,谁曾想,居然在他手里。
呵,竟然,竟然在他手里。
他不会不明白它对她意味着什么的,这可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啊,竟然被他用来,以讨人欢心?
居然,居然拿走了她父母留下的信物,留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无钱无势的留在朝不保夕的边城等死!
她不常出门,店铺伙计不熟悉她,只认物不认人。
没了信物,说什么都不会付账给她。他知道没了信物傍身的她,是怎么一边寻找他,一边躲过每日巡查的官兵的吗?
他知道空无一文的她,是怎么一路南下,找到对接货物的父亲的吗?
他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被人欺骗,殴打,辱骂,等等等等。
不,他不知道,他也从没问过。就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呢?
这就是他所谓的等待,所谓的苦战中的执着?
他居然有脸去找她解释。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还有些信了。
哪怕心里依旧有些怨怼,可不得不说,还是幻想过两相和解的以后。
可结果呢,呵呵。
眼前的一切,真是恶心的好笑。
慢慢捏紧拳头,骨头咯咯作响。
然后,又缓缓的放开了手。
心中无处发泄的灼热怒火,时过境迁,慢慢汇聚成冰冷的溪流,流淌过心底。不在怨恨,不再愤怒,只是冷的伤情。
只觉得有点累,很累很累。
什么保护,什么永远。
不过只是一时的热忱,而已。
只不过,是一时的热忱,罢了。
“是我不小心拿走,一时忘记归还”。
“不小心?只一句不小心?太敷衍了吧。
曾经的你不会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的,而如今,却只得一句不小心。你说的对,数年过去,我竟有些看不透你了,顾忱。
不得不说,现在的你,让我有点失望。曾经年少,不是没幻想过你我二人的将来。只是,不曾想,你我缘分,竟淡薄至此”。
耳边呼呼的风声略过,彻骨的寒凉。
顾忱似乎读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在心底疯狂呐喊。
不不不!怎么会缘浅呢,你我从小青梅竹马,纵使分别数年,可情分尚在。
阿言你在骗我对不对,你看你还带了小时候你给我雕的木剑,你还是,还是在乎我的啊。
尽管明明知道这场戏的走向,可当真正面对时,却还是徒劳的想要更改必定的结局。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缠着我雕一把剑给你庆生,你说一把剑换我一个愿望,不论多难,你都会帮我实现”。墨言顿了顿,努力压住嗓子溢出的甜腥,拿起木剑端详。
“来之前我想的是,你总归是要上战场的,所以,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少受点伤。
而此刻,我只希望,你永远,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我就此,过路不识”。
墨言咬着牙,一字一顿艰难的说道,嗓音几近哽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失信了那么多次,总该,答应我这一次”。
轻轻的将木剑放入他手中,顾忱呆呆的看着掉落掌心的木剑,只觉得似有千斤重,几乎要承受不住。
“阿言”,颤抖的双手将木剑捧到眼前,固执的摇头,嗓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永远吗?永远永远,是多远啊。
阿言你可不可以好心一点,定个时限。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哪怕是一百年,也总是来日可期的啊。
阿言,永远太远了啊,远到从此刻开始,就要说再见了。
他要是,忍不到永远呢,那他是不是,就又食言了。
这,这就要离去了?想再看她一眼,都不能吗?
手一点点握紧,打磨光滑的刀刃向内,是从未有过的锋利。
仿佛无需用力,只一划,便鲜血淋漓。
明明早就知道结局,可心为什么这么痛呢。
墨言回身,冷漠的神情令他浑身一颤。想要上前的脚步,又再次的缩了回去。
“哦对了,还未贺你生辰之喜。嗯”,墨言故作思索片刻,“就祝你长命百岁,夫妻琴瑟和鸣”。
顾忱抬起头,恍惚中看着她背影逐渐变清晰,一点点远去,却无力阻止。
他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姑娘啊。
第一次掏心掏肺的喜欢,恨不得把所有给她,让她欣喜,让她欢愉。
可到头来,却终究还是要放弃。愿你有良人相依,愿你,愿你有所有的你愿意。
顾忱将木剑小心揣进怀里,一把挣脱衣角的束缚。
“那条手链,我不管你是怎么得到的。只是,不要再有下次”。
长公主神态自若的收回手,低声道了句好。
她可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呢,难得物尽其用啊。
不过确实不需要第二回了,反正目的达到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