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爱恨生(二)

“解除上海工人武装?排除共产党?”秦世安在听到父亲所说的内容后，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自1924年国共第一次合作起，秦世安努力说服自己，国共两党会长久合作的。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就在北伐战争还未彻底结束时，四一二政变与七一五政变相继到来，将她所有的希望全部打碎。

现在的1927年，国民党领导人摆明了要将共产党赶尽杀绝，这也说明，她与他再次相见时，只能是敌人，绝对不可能再是朋友了。

战争逐渐开始打响，人间死伤无数，阴间的任务也随之繁重起来。

“机缘阁主怎么还没选出来?”司命拼了命地填写冥案，头也没抬地问道。

“这一不能强求他人，二不能随意选人，当然难了。”孟婆将空白的冥案送来，随口接了一句，“幸好阿奈此番不必去阳间，否则这里定会更加忙碌。”

“阎王可不是让她来帮忙的，主要是怕她在人间受难!”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从清朝开始，人间就没有安宁过。”孟婆只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我倒认为，这是人类经历的一个必然阶段。司命将填好的冥案递给她，“这事儿找个鬼差来做便可，你去看看阿奈。”

“鬼差们都在人间引路，忙得很，正好我也顺道。”

“阎王，近年来的红线即便牵了，没过多久也就断了。”月老看了眼前来帮忙的阎王。

“就这样吧。”

熬过这一段，一切都会好的……

在1927年至1937年这段时日里，国共两党开始了你追我赶的十年对峙时期。

段昌平无法回到由国民党重镇把手的家乡，只能跟着共产党经历困难险阻，长征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劫难。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永远闭上了双眼，可只要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秦世安的身影与面容就会出现，手里拿着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告诉他再坚持一下。

虽然他的小梧桐变成了国民党的儿女，可他从未恨过她，谁都有自己的苦衷，又何必为此恼怒。

“我要找他!您别拦我!”秦世安在一次逃跑中被父亲抓个现行，情急之下，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拦着自己的手臂。

“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找死路!作为国民党的人，你去了那边，谁会相信你说的话?”秦科长忍痛喊道。

“那您是想让我在这干等着吗?他从小就是我的依靠，现在我不能看着他失去生命啊!”

“时局所迫，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当时我就不该跟您回来!我就应该跟他一起走!”秦世安蜷缩在角落，抱头痛哭。

此后，她便一直待在房间，写了一篇又一篇的文章，指责国民党的不作为以及帝国主义的野蛮无理。她想着，鲁迅可以将笔作为利刃，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不过，秦世安也是明白局势的人，文字中隐藏颇多，但又叫人抓不住把柄。

一边是艰苦争斗，一边是化笔为刃。

1936年十月，共产党三大主力在“甘肃会宁”会师，漫长的长征终于结束。

在国共两党互相争斗的同时，日本作为***国家准备对中国趁虚而入，它从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开始，一直对中国进行无谓的挑衅。直到1937年的七七卢沟桥事变，中国进入全民族抗战阶段，国共第二次合作拉开了帷幕。

秦世安每每写完一篇文章后，总会跑去那颗梧桐树下，看着儿时在树上刻下的标记。心情不好时，便抱着树干大哭一场。

她让父亲打听段昌平的消息，在得知他并未牺牲后，她兴奋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么也忘不掉。可她也知道，即便国共合作了，她与段昌平的关系也无法回到最初了。

“小梧桐!”

正靠着树干胡思乱想的秦世安忽的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她摇了摇头，并未回头去看:“怎么还出现幻听了?”

她的肩膀又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这熟悉的气息，就像是她储存泪水的容器闸门，只是这么轻轻一开，便能让她止不住哭泣。

秦世安反应过来，紧紧地将他抱住:“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我应该和你一起受苦的!

“如果你受了苦，那才是真的对不起我。”段昌平手抚她的发丝。

“幸好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幸好，幸好……”她直起身仔细看着他。

他黑了，瘦了，老了，粗糙了，但他依旧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原以为段昌平只是来上海看她几日，却没想到，小日本准备开始攻打淞沪地区了。

秦世安本想与段昌平共赴难的，可在父亲与他的安排下，她被送去了北京。

回想到这里，段昌平身后虚汗直出，如若自己当时将她送到了南京，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他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因为，在淞沪会战胜利后不多久，如噩梦一般的南京大屠杀开始了。也正是这场惨不忍睹的杀戮，结束了段昌平本该继续绽放的生命。一个连长征都能挺过来的男人，却耻辱地死在了滴着鲜血的日本军刀下。

“此时的南京就像是一座活生生的地狱，我觉得，他是凶多吉少啊。

“不，不会的!”接到父亲的来电，秦世安拼命摇头，“我一辈子都在别人的保护中苟且偷生，先是段昌平，再是您，为什么你们不能让我冲一次前线呢?”

“就像你不愿段昌平受伤一样，他更不愿意你去冒险!”身在上海的父亲声音有些沙哑，“况且你不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吗?你们的战场不同，各有所取之处。

“爹，你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很快就能回去了。”

“对，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如，如果段昌平真的牺牲了，我也要为他继续战斗下去，但我更希望，他能活着和我一起战斗!”秦世安放下电话，自言自语道。

后来，秦世安才知道，这一通电话，意味着她与父亲的阴阳诀别……

几日之间，她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亲人，原因不过二字:战争。

在十余年的等待中，秦世安独自一人度过余生……

她见证了解放战争的胜利，也差一点，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

那棵记忆中的梧桐树早已消失在战争中，之后，秦世安在自己的住处旁重新种下一棵梧桐。

1948年，在一个落叶纷飞的秋天，她站在梧桐树下，那个让自己等了大半辈子的男人，正在朦胧中向她微笑着招了招手……

阴间忘川河畔--

“不选择轮回，除了跳忘川，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善蓝难得走出阴间，来到渡世。

“是在阴间任职吗?”

善蓝点了点头:“想知道段昌平当初是怎么选的吗?”

秦世安听到这个名字，猛地抬头，站起身，眼中全是恳求与询问。

“跟我来。”善蓝拍了拍她的背，作为安抚。

生世屏上播放着段昌平来到阴间的画面，他的选择，显而易见，是留下来任职。

“他如今是江苏省的机缘阁阁主，因为他出身于南京，最后丧命于南京，轮回时也只能回到江苏。”善蓝接着说道，“他选择留下的原因，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轮回后，会再次残忍地死去。机缘阁是安排亡魂跳入轮回井的地方，他一来是想等你，二来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安抚那些处于战争时期的亡魂，让它们在轮回前放下所有的恐惧。”

“孟婆汤不是可以消除记忆的吗?”

“孟婆汤的功效只在亡魂步入轮回的那一刻开启，它们的情绪一旦无法控制，孟婆汤的功效也就会慢慢地被冲破，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强行将其抓回，以祭忘川。”善蓝补充道，“这种情况虽说不多，却也有过先例。”

“我能见见他吗?”

善蓝笑着示意她转身：“若你定了主意，直接去寻阎王便可。”

从那以后，上海与江苏的机缘阁主总是相互比较着，到底谁的业绩更胜一筹。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小梧桐’吗？”段昌平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女孩。

“当然知道，我们第一次说话，就是在梧桐树下。”

“并不完全正确，梧桐意味着高洁的品格，同时也象征着忠贞的爱情。”

就像我们一样，纵使生活在战乱频繁的年代，也依旧保留着高洁的品质，守护属于自己的忠贞爱情，为国为民付出自己的一生。

梧桐树下的爱与恨，被永远地埋在土里，牢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