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迪卢木多没有想到的。
在迪卢木多有限的记忆中, 格兰妮公主是个野心勃勃的女性。这和她出身王族有关，也和她一直以来以贤王梅芙为目标努力有关，更和她费尽心机想要铲除掉菲奥娜骑士团在民间的影响力有关。
“王权是不容被侵·犯的, 威胁到王的统治的存在，都要被我扫荡。”
这是格兰妮公主在背后对自己的部下所说的话, 而她的话发生在格兰妮公主试图去勾搭菲奥娜骑士们之前——鬼知道为什么一个公主这么不矜持, 当然他不是觉得公主就必须要怎样怎样，也不觉得漂亮的女孩子不可以主动追求爱情, 只是当格兰妮想利用自己破坏骑士们尤其是芬恩的名誉时，迪卢木多就觉得她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迪卢木多皱了皱眉。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迪卢木多又对格兰妮公主有了什么看法，而是他有些担心。
担心格兰妮公主之后的结果。
就在不久之前，大德鲁伊……被大女神所惩罚了。
格兰妮公主，难道你不知道可能会受伤吗。
救命！
迪卢木多恍然发现, 自己竟然现在对格兰妮公主多出了一些敬佩, 敬佩她敢于站出来的勇气。同时他又鄙夷起公主身边的其他人，因为……这不可能只是一个公主的主意，不是吗。
政令施行, 靠的是行政体系的一心一体。贯彻到最后的王的话语，一定是众人都认可的。
格兰妮就那样倔强地站着, 将她的父亲、爱尔兰的王挡在了身后。这样做有些幼稚, 因为她并没有她父王那么高。
但格兰妮很坚定, 微微抬起了双臂, 就好像这样, 就能够阻挡大女神之威。
“……”
迪卢木多刚张了张嘴, 什么声音都还没有发出，立刻接收到了芬恩的眼神。那眼神勒令他不要出声，于是迪卢木多就真的把话憋在了嘴里。
可您也不应该单独处罚她一人, 敬爱的大女神。
好像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大女神回过了头。
赤色的蛇瞳平静如无垠的镜湖，唇角不知何时微微翘起。
大女神像是说了什么，迪卢木多并没有分辨清楚，只有骑士团长懂得了她的意思，配合地也笑了起来。
下一个瞬间，大女神不见了。
格兰妮公主也不见了。
“安静，大女神自有她的用意。”
骑士团长向前一步，压制住了躁动的队伍：“请各位安静地等待她的再临。”
“可是……可是我的主人，你如何得知她真正的用意？”
王族未曾质疑，反倒是迪卢木多发出了声音：“难道只凭微微一笑，您就可揣度大女神的心？”
“为何带走公主，我并不知晓。”他的主人回答：“但我知道，她沉默的微笑有何寓意。”
迪卢木多微微一怔，心头似被揪起：“我的主人？”
“我的利刃，我的兄弟。”芬恩在阳光下，像是在回忆：“她在感叹命运。”
“命运？”
格兰妮好像能听到一些，却又听得不真切：“贤王梅芙曾说，命运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掌握了规律，才能够握住权力。”
啧，真铁血。
雪莱坐了下来：“贤王梅芙难道就没有说过，要尊重神的旨意？”
格兰妮噎住了。
现在他们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雪莱找了块空地，拍了拍身边的草坪，示意梅兰妮一起坐下聊聊。梅兰妮很意外自己的毫发无损，发现雪莱不像是要打她的样子，于是坐了下来。
“大女神是否要训斥于我？”
格兰妮低下头，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我一定改正我所有的毛病。”
“你跟我都知道，你是不会改的——真的要改正错误的小孩，不会在一边承认错误的时候，一边试图查探大人的情绪。”雪莱伸了个懒腰：“知道吗，你这个样子，很像梅芙。”
格兰妮很明显高兴了起来：“真的吗？！”
“在尊重我那点不像，其他的……有些出入，但大体上八···九不离十的样子。”雪莱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在那一群王族中，我就觉得你最有出息，也只有你，有和我谈谈心的价值。”
格兰妮咳了一下。
“大女神睿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能力。”她眨眨眼：“所谓君权神授，大女神是否愿意在王族面前授意父王将冠冕在未来传授于我？”
“我不仅可以这样做，还可以留给你一支绝对拥戴你的武装。”
雪莱伸手：“但我要你给他们一块领地、一部分豁免和一些自由。”
！
大女神竟然搞这种后门操作！
格兰妮转了转眼睛，看看远处、看看女神又看看自己，半晌没有同意。
“我有疑虑，”小姑娘突然严肃了申请：“大女神可否一听？”
“没有人会不喜欢骑士苦行，只要他坚韧、勇敢、心存荣誉。”格兰妮托着下巴：“责任感驱使他日夜巡视城池、勇气赋予他力量奋勇杀敌。作为王者，我愿意赏赐他金钱、美女、传播他的威名，却有一点从心底里恐惧。”
小姑娘问：“大女神若是我，会为什么着急？”
“你怕他看起来无欲无求，表面上只为了侍奉女神的荣光，背地里却谋求更大的权力。”
雪莱怎么会不知道格兰妮的想法：“背叛与谋逆。”
“王族已久居城内，自从菲奥娜骑士团雄起，就再也没有能力号召组建一支忠诚的护卫军。”格兰妮噘嘴：“年轻的勇士们只愿追随闪光的骑士，并不愿留在王城里，无论从军还是种地。贤王梅芙曾说，一个国家的发展必须要有足够的劳动力，在田里、在水中、在作坊、在驿路、在城墙。可现如今，菲奥娜的主人不愿臣服、不愿被收买，劳动力被他的威名唤走，叫人如何不对他起疑心？”
“总有人说我大惊小怪，在知道我的疑虑是像条被踩了尾巴的丧家之犬狺狺狂吠，挑战我的尊严与智慧。”像是想起了什么，格兰妮公主冷哼一声：“贤王是大女神一手教养，大女神可觉得我承袭贤王的思路有什么不妥，是否真的如此令人不快？”
“嗯……谁是那条被踩了尾巴的丧家之犬？”
雪莱忽然问。
“这……这是微末小事，不值一提！”
格兰妮公主差点跳了起来。
气氛到这时有些松动，格兰妮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紧绷——她一直在据理力争，试图在大女神面前诉说自己这么做的合理性。
为了国家，也为了王权。
独独没有大女神。
“很久很久，这片土地上失去了神迹。”
格兰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这似乎是在贤王时代就有了的征兆，大女神消失之后，贤王就一直告诫着她的子民——”
“大女神对爱尔兰的恩惠已经足够，从今往后，我等要靠着自己的努力，继承大女神的遗泽，不负大女神对吾等的所作。”
贤王留下的，只被王族知晓的诏书中这样 ：“神恩之巨，当永世感怀。未来之路，当踽踽独行。”
“——所以在这种时候，冒出一队大女神的狂热信徒，拉壮丁，打群架，多少让我觉得脑子不正常。”
格兰妮公主哼唧了一声：“这不能怪我。”
雪莱差点笑出声：“不怪你，怪我。”
她说：“怪我突然就离开。”
那些前尘往事格兰妮不知，所以她不了解雪莱的怅然。只是，当大女神露出不快的神情时，她试着让大女神开心些。
“虽然，虽然爱尔兰不再笼罩在大女神的恩泽之下，但爱尔兰的人们也经过了各种艰难的考验，有了越来越多的人口，有了越来越多的农田，也有了越来越多的牲畜——许多的村落和城池就这样慢慢建立，人们在领主的统治下缴纳税收，领主们也对王城献上忠诚。现在的人们，生活已经比贤王时代还要富足——哪怕，哪怕——”
“——哪怕没有大女神，一样过得很好。”
雪莱说。
格兰妮一惊，本能地跪坐下来。
“为什么惶恐不安？可是我说错了？”
雪莱轻轻微笑：“梅芙没有预判失误，而她的后代们也按照这个方法巩固了自己的统治，使得自己的城邦越发兴旺——人们在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方式与自然搏斗和共融，过得越来越丰足——这一切，哪怕没有神的参与，也是可以的。”
格兰妮有些不知道雪莱的意思，在那一刹那，雪莱就如同一个阴晴不定的暴君。
“其实，哪怕你刚刚见到了我的神力，但我知道那并不是这里赋予我的。”
雪莱握拳：“一个神明的力量来源于被信仰，而这片土地对大女神的信仰已经黯淡了——自力更生，或者说失去大女神庇佑后的爱尔兰人，信仰的是自己。菲奥娜的骑士们，不足以让我在这里凌驾于一切。”
格兰妮脑子有些乱：“可，可我们依旧供奉着大女神。您的神庙灯火通明，黑夜中神庙内也如同白昼。”
“那不一样，小朋友。”
雪莱微笑：“但我要恭喜你们。”
“你们不再需要大女神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