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车子一直开下去, 没有终点，就能一直呼吸清冽的空气，享受自由的发呆, 还有独占他的漂亮姑娘。

服务区室外休息处, 几顶遮阳帐篷，摆着几张白色塑料桌椅, 就算是一处落脚的地方。

夏葵扯了扯领口, 不怎么耐烦地瞥了眼商店玻璃门。

十月的草原，秋高气爽，临近晚间隐隐有点冬天的感觉，冷风吹过望不尽的草，发出呜呜的低鸣，据当地人说，早两年这草还要茂盛, 真正的风吹草低见牛羊，只可惜这两年开发太厉害, 空气污染，环境保护欠缺, 已经没有那种气势了。

夏葵放空地望着前方，她特别喜欢这种不需要思考的状态, 好像下一秒她就能参悟什么人生哲理。

“冰的。”和器走过来坐下，丢给她一罐可乐, “他还在等烤羊腿，怕你等急了。”

夏葵吹了一口哨，很满意地拉开易拉环：“谢了。”

和器捧着保温杯，好笑地看着她：“我看你真是大爷了，饭来张口, 衣来伸手，猪都比你勤快。”

夏葵乐不可支：“哎呦，师父，别吃醋啊，那时还是你帮着设计我的……”

和器只有叹气，以前就他惯着她，现在另一个人变本加厉地惯着她。

“夏姐姐，和老师。”姑娘甜甜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夏葵抬头：“买好了？”

眼前有三个姑娘，每人手里都端着吃的，有烤串，有拌饭，还有一个大概吃不惯当地的口味，买了一桶泡面。

“不是说马上就到民宿了嘛，我们先垫垫肚子。”其中一个姑娘比较活泼，“你呢？”

夏葵笑笑：“他们还在买。”

要说这三个姑娘，还得回到两小时前，他们在路上碰到的，二十出头，都是大学生，兴致勃勃地租了辆车跑到大草原自驾游。然后，车子在大马路上抛锚了。

算他们运气好，碰到了夏葵他们，白誉不忍心看着几个小姑娘在那里急得手足无措。

夏葵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个姑娘围着叶雾白在那里感天动地，眼里全是崇拜，叶雾白正慢条斯理地将卷高的袖口放下，他这人呐，年岁渐长，魅力加倍，难得是经历许多后，在他成熟温柔的气质下，还能保留纯粹的少年气，只见他神色温和地开口说了点什么，那三个女生又是一轮感激攻势。

夏葵拭去眼角困出来的泪水，拉上卫衣的连帽，换了个姿势打算继续睡。

这时，前面副驾驶的车门开了，叶雾白俯身上车，自然而然地往后看了眼，某人整张脸都被帽檐遮住，他以为她还睡着，不料，她忽然开口道：“到哪了？”

“还有50公里就到住的地方，明天一早能赶到海拉尔。”叶雾白从包里拿出水瓶，打开瓶盖，递给她，“口干吗？”

别说，刚醒来还真有点口渴，夏葵懒散的接过水瓶，喝了口：“还是坐后面好，有地方伸腿，你们刚在干嘛？”

她喝完水后，又把水瓶递还给他，他把水瓶塞回包里：“有三个女生的车子坏了，我们搭把手修好了。”

夏葵再次偏过脑袋，看到白誉还在跟三个女生搭话，里头比较活跃的一个女生个子小小的，长得特别甜，笑起来眼睛像两挂弯弯的月亮，她说话的时候时不时朝叶雾白的方向看来。

夏葵兀自笑了笑。

白誉这时候走过来，脸上挂着笑，也不知是不是被刚才那个甜姑娘感染的：“她们跟我们同路，问能不能一起走，好有个照应。”

叶雾白没出声，看向夏葵，夏葵无所谓。

“那我问下和佬。”白誉兴冲冲地跑到后头那辆车旁，和器和其他两个人正站着抽烟。

“雾白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小甜妹走过来问道。

夏葵闻言，挑了挑眉。

“看大家安排，我们今天行程不赶，一会就去酒店。”

“哦，你们订的是哪家，看看大家方向一不一样？”

两个人拿出手机对了下，小甜妹激动地说：“真巧，我们也是这家。”

叶雾白礼貌地笑道：“那你……”

“跟着我们的车就好。”夏葵悠悠开口。

小甜妹没料到车里还有个人，冷不防吓了跳，探头朝车里看了眼，只看到一个一身黑的影子，头上兜着帽子，看不清长相。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哦，好。”

“可爱的小姑娘。”夏葵透过车窗看着小甜妹回到自己车上，突然来了句。

“嗯？”叶雾白警惕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夏葵将帽子扯开，露出一张笑脸，趁着白誉还没回来，凑上去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说着玩。”

叶雾白愣了愣，回过神的时候，作案人已经重新靠回座椅，拉上帽子。

叶雾白松开安全带，转过身调侃她：“你过来，重新亲。”

“白誉过来了。”夏葵看了看后视镜，“刚那一下才刺激。”

怎么说得他们跟偷情似的。

他们可是名正言顺，被法律认可的夫妻。

白誉一上车就说：“和佬同意了，唉，这一路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意思，几个姑娘在多有意思。”

“我不是姑娘？”夏葵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毛病。

“哎呦，葵哥，你，你可别当真，你，你怎么……你是我们老大啊，老大怎么能和姑娘比。”

听他在那边开着车解释半天，夏葵不厚道地笑了笑：“行了，开你的车吧。”

然后，一行人在服务区补给，该放水放水，该放风防风。

于是，那三个姑娘有幸看清夏葵的真容。

真是个大美人。

夏葵把长发绑起，一张小脸，一双大眼，不施粉黛，飒美飒美。不论有意无意，这些年很少有人将她性别搞混。

他们这次出来总共六个人，三人一车，除了她，都是男的，所以，她出现的时候，三个姑娘打量了半天，一时半会猜不透她的身份。

只是美人虽美，但过于有个性，不经意间露出的纹身和眉眼透出的凌厉，总叫人有些害怕。但她一开口说话，就不一样了，笑意混着细碎的阳光渗入眼角，不仅淡化了疏离感，还让本就明艳的容貌越发夺人。她说话喜欢拖着尾音，有些老不正紧，介于调戏与逗趣之间，叫人总忍不住和她攀谈。

看来，也不是那么难以亲近的美人。

她和每个人都挺熟，跟谁搭话都称兄道弟的样子，然后主动坐到了和器边上。

叶雾白和白誉他们几个端着餐盘出来，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还叫上了三个小姑娘。

有姑娘加入，几个大老爷们就有点来劲了，凑到一起你问一句我说一句，聊得还挺开。

夏葵偶尔搭点话，多数时间在吃。

“你们都是朋友？”三个女生中另一个瘦高个问道。

“啊，没错，我们几个是一个公司的，开了个酒吧，这是我们老板，这是我们老板的老板。”白誉给他们介绍夏葵和和器，转头轮到叶雾白，脱口而出，“这位是我们酒吧隔壁咖啡吧老板。”

叶雾白正把自己碗里的烤肉夹到夏葵碗里，听到这话，朝白誉投过去的目光意味深长。

白誉这傻子没接收到。

夏葵冲他咧嘴笑，低下头吃起烤肉。

吃过后，他们继续驱车前往住宿点，终于在晚上十点赶到目的地。只不过在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又出问题，三个女生定成了双人间，还加不了床，现在又正好是旅游高峰，没有多余的客房。

而夏葵他们这边定了三间，和器单住一间。女生以为单独出来的这间是夏葵的，毕竟只有她一个女生，于是来找她商量。

“姐姐，你看能跟你拼房吗，房费我可以承担一半。”小甜妹说话软软的，可怜巴巴的样子。

夏葵正在玩手机，抬头看了她一会，目光有些琢磨不透，搞得小甜妹心里一咯噔，以为说错话了，没想到她紧接着回过身跟和器说：“师父，你跟雾白一间可以吗？”

和器：“……”

叶雾白：“……”

夏葵见他们都没疑义，就当是默认了。

“我没意见，举手之劳。”

和器瞥向叶雾白，叶雾白保持微笑：“和佬，今晚委屈您了。”

和器冷着脸，心道，你都不委屈，我委屈什么。

分配好房间，夏葵自己拖着行李箱跟小甜妹一起回屋，叶雾白在最后拉住她，悄悄贴近道：“嗯？几个意思？”

“人家小姑娘多可怜，就一晚。”夏葵咬着他的耳朵安抚道。

叶雾白：“……”

他还能说什么，吃醋不显得太小气了嘛。

“姐姐，你要选哪张床？”小甜妹一进屋就热情地招呼起来。

夏葵无所谓，指了指靠里头的：“这张吧。”

两人收拾好行李，抓紧洗漱，搞得差不多后，一个敷着面膜，一个躺倒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

“姐姐，你们这群朋友关系一定很好吧，但就你一个女生，姐姐你好帅哦，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像你好看又帅气的女生。”小甜妹敷着面膜走出浴室，一上来就是直线球。

夏葵挺喜欢这种外放的个性，支着脑袋，不在意地笑道：“都是兄弟。”

小甜妹继续道：“哦哦，今天帮我们修车的雾白哥，他人好好，要不是他，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长这么帅，性格温柔，听说他还是B大高材生，太完美了。”

夏葵不禁一笑，这么短时间就把她家店长大人打听清楚了，她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通话界面，笑道：“是啊，他很多人追的。”

“能想象得到，不像我们班那些男生，只会玩游戏，一群屌丝，烦死了。”小甜妹一脸崇拜，“他怎么还没结婚？”

夏葵愣了下：“你怎么知道他没结婚？”

“他手上没戴戒指。”

夏葵反应过来，叶雾白在烘培的时候，会摘掉戒指。夏葵劝过他干脆别戴了，他就是不肯。就在出发前一周，他照例摘了戒指，交给助手保管，然后开始工作。谁知道，助手一忙，把戒指弄丢了，打烊后，店里所有人都帮着找，还是没找着。

叶雾白为此非常懊恼，他们的对戒，是他托人在国外定制的，独一无二。

他不怎么发脾气，但那天脸色真的不好看，但还是宽慰助手，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他自己保管。助手开始是吓得不敢说话，后来是内疚得哭了出来。

就这么个小插曲，叶雾白现在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非单身”标签。而夏葵的戒指被寄出国，要求设计师照着样，重新定制一枚男款，所以，她的手上也干干净净。

“他估计眼光太高了，男生这个年纪，又这么优秀，不结婚的话，都是主动不想结。”

“他眼光是挺高的。”夏葵评价了一嘴，“专挑高难度的。”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把一个情场浪荡子娶回家当贤妻良母，还真被他做到了，你说厉不厉害。

“啊，那被他追求的女生，肯定很幸福。”小甜妹悄咪咪观察夏葵。

夏葵淡定地回道：“他是你理想型？”

“不是啊，他是很多女生的理想型吧。”

夏葵点头称是：“没错，特别完美，你想要他温柔他就温柔，想要他霸道他就霸道，每天都能让你开开心心，还做得一手好菜，把你宠上天，嫁给他就对了。”

小甜妹没想到夏葵对叶雾白评价这么高：“哈哈哈，夏姐姐你也这么觉得，我还以为你这么酷的人，不会喜欢他这样的类型。我以为是他单方面追你呢。”

“嗯？”夏葵意外，不论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为什么我会不喜欢他这类型，你怎么看出他单方面追我？”

“是啊，很明显好不好，”小甜妹开始掰手指细数种种迹象，“我看他就差把眼睛挂在你身上了，你要喝水，手都没伸出来，他就把水杯准备好拿给你了，你说话的时候，他就看着你笑，我们这房间加了被子，也是他给安排的。但，你好像比较冷淡。所以，我觉得你可能不太喜欢他这个类型吧，你或许会喜欢霸气热情点的。”

夏葵震惊：“我冷淡吗”

她还真没关注过这方面。

小甜妹忙点头：“姐姐，你就是典型的独立女性，太有个性了，男人很难在你这里找到安全感和恋爱的感觉。”

夏葵一愣，她以前做事确实很厉害，但私下里为人还挺随和的，不过更可能是她对男人的态度，称兄道弟惯了，就不会有寻常姑娘的矜持娇羞。所以，要不是店长美人太喜欢她，她可能就稀里糊涂单下去了？可她自认为撩人技术不差呀，对伴侣的宠爱绝不会少，叶雾白见了她就容易脸红，结婚到现在还是这样。

“可我挺宠人的。”夏葵不知不觉开始跟小姑娘探讨起恋爱问题。

“你会撒娇吗？”

灵魂拷问，夏葵想了想，她对着叶雾白撒过娇吧，但不多，毕竟她是帅气的美女子。

小甜妹看她的反应就知道答案了，说：“估计还是你不够喜欢雾白哥。”

夏葵被问晕了，难道她跟叶雾白看上去不像夫妻，她对他的喜欢肉眼看不出来？

这么听起来，好像师傅也说过她，结婚跟没结一个样，哦，不一样的是有个人把她宠成个小姑娘了，以前就随性，不把事放在心上，现在越发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夏葵飞快地剖析了一遍，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是她混迹多年后个性难改，不够软糯甜，而他们的相处欲与情比例适中，精神契合度很高，相处起来十分舒服，但不算甜腻。

但怎么能让人以为她不够喜欢他呢！

电话里的人低低笑了两声，笑声里透着一丝欢愉，又有一点无奈。

夏葵原本正打算给叶雾白打电话，恰好小甜妹提起他，就想着让他听听，她一早看出几个小姑娘对他很好奇，还想借这个机会调侃他一下，顺便表个忠心，没想到谈话的轨迹越来越不对头。

夏葵面不改色地挂断了电话，下一秒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你这个点还要出去”小甜妹诧异地看到夏葵披上外套往外走。

夏葵素着一张脸，把下巴缩进衣领，说：“突然想起来要打个电话，你先休息吧，不用等我。”

这个时节，内蒙的夜晚温度骤降，夏葵走到二楼的公共休息区，刚拐过弯，已经有人比她更早地等在那。

夏葵脑子里闪现过好几个电视剧里颜艺绿茶勾搭男主角的场景，当即切换成一张花痴脸，动作夸张地扑向男人。

立场要站稳，先发要制人。

“唉，我就不该答应换房，分开那么点点时间，我就突然患上了一种病，头晕目眩，心中难受，我想大概就是相思病吧，店长，人家好想你，晚上没你抱抱，我睡不着。”

夏葵紧紧搂着叶雾白的腰，脸贴着他的胸口，还蹭了蹭，掐着嗓子说完前面那番话。

叶雾白僵在原地：“……”

“你想不想人家嘛，我们结婚到现在，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

被抱着的人长舒一口气，闷笑了好一会，气都快接不上了，道：“你受刺激了？”

夏葵继续埋头在他怀里，把他抱得更紧了，撒娇：“没有呀。”

叶雾白揉了揉她的发顶，皱眉：“头发都没吹干。”

“人家想见你，跑出来急了。”

“……”

好好说话四个字在他喉咙口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夏葵仰起头，微湿的黑长发衬得小脸漂亮极了，原本凌厉的大眼睛也跟小鹿斑比似的，平添几分可爱：“老公，我错了，我不想跟你分房的。”

叶雾白怔了怔，夏葵平时还是喜欢叫他店长，或者店长美人，叫老公的时候屈指可数但每一次唤这个称呼，都让他心头微颤。

他低头，用鼻尖点了点她的：“知道了，我不会以为你是看上了小姑娘可爱才要跟她一个房间的。”

夏葵：“……”

厉害还是她老公厉害。

叶雾白撩开她的长发，慢慢捋顺：“开玩笑的，你什么个性，我怎么会不清楚，我就喜欢你洒脱的样子。我宠你就好，宠到你离不开我，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别听其他人乱说。”

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哪怕你比我的喜欢少也没关系，你喜欢的一分就抵得上我喜欢的两分，如果能得到五分的喜欢，那已经是满心欢喜。

夏葵却不这么想，正所谓旁观者清，短短一日相处，小姑娘都看出来的问题，她却没有留意到，真是大大的不该。

“你还是觉得我喜欢女生？“

叶雾白不出声，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夏葵急了，扯住他的袖子，刚要开口，却听他低声道：“你嫁给我，就说明喜欢我这个人。至于你过去的‘情史’，和佬跟我说过一些，你为了在圈里活下去，必须用这种方式自保，和女生在一起你更能获得安全感。一开始可能会不舒服，但现在不会了。”

夏葵盯着他，露出些茫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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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雾白在决定追随她之前，找过和器。

毕竟和器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也最不会害她，更不会抢走她的人。

只是，和器这老狐狸浸淫社会，沉浮数十载，早有一套自己的待人模式，他打从一开始看叶雾白就有点不顺眼，起初是看不透这个男人，后来是因为他隐瞒身份十余年，觉得此人心机过深，再后来又觉得他执念可怕，可又难得有颗赤子之心，总归是个很矛盾的人。

这人看着温和，实则已经把每一步思量到极致。

而他的傻徒弟，看着精明，亦正亦邪，天天觉得自己花花肠子，不会为情所困，实际上就是个傻缺，在男女情事上天真单纯得很，嘴上叫得凶，都是纸老虎。好端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到头来还是困于世俗的约束，自以为洒脱地溜走了。

他们相互合作无非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所以大局已定之后，他不会再跟此人有什么瓜葛。所以，叶雾白再次找上门，和器打定主意不搭理他。叶雾白在他那里吃了三次闭门羹，每次都是一鼻子灰，后来他也学聪明了，投其所好，比如拍卖会上偶遇一下，钓鱼场边喜相逢一次。

在送出了三根顶级鱼竿之后，和器终于抬眼皮看他了。

“和佬，这是明前新茶，我托人专程从H城买来的，您尝尝。”

“你缠着我也没用，你搞不定她，而她做了决定，我管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雾白温和道。

他谈吐有礼，姿态尊敬，始终保持着微笑，有句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和器瞥了他一眼，缓下脾气，问道：“那你找我做什么？”

他依然克制着情绪，但言语间透露出的焦灼实在无法压抑：“我知道她不少事，有些是其他人透露的，有些事她自己告诉我的，有些是我推测的，但都断断续续，您在她少年时就认识，应该是最了解她的人。我只是想知道她的过去，她分明比我受了更多苦，但心境比我开阔许多，我这十二年里想不通的许多事，遇到她后想明白的，做不到的很多事，也是遇到她后做成了。我利用了她和我的默契，为此我一直非常愧疚，但她说并不是因此要与我分开。可能是我局限了，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说我们相爱，却没法在一起。”

他从未向第三人提起过心中烦闷，那日，都在临湖与这位长辈一一吐露。

和器闻言，颇感诧异，没想到叶雾白所受情伤如此之重。他久久未动，两人沉默不语地盯着平静的湖水，浮标也被这沉默镇住一般，没有一丝动静，湖面下的鱼儿绕了一圈，纷纷躲开。

叶雾白这心结，无人能解，但和器可以指点一二。

比如，她是不是真的对他动过心。

夏葵，你要说她不幸，她经历过各种悲惨往事，你要说她幸运，她也享受了无尽奢靡。她前二十七年的人生，走过了多少人这一生的跌宕起伏。若非心性坚韧，早就横死街头，暴尸荒野，哪里还会有葵哥的名号。

但要说心性坚韧，倒也未必，只是善于及时行乐，取悦自己，把问题都看轻了，就不会被命运压得喘过气了。

和器断断续续说了些她的过往，她本人从不介意自己的过去被人知晓，她向往坦然的生活，所以，和器也没有刻意避讳，有些事在别人口中还遮遮掩掩，在他这里就颇为直白，听得叶雾白心惊不已，脸色逐渐发白，交握的十指骨节微微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早就说过自己不是好人，烂债欠一堆，仇人满天下，他今日才真正知晓这其中的深意。

“你是不是很在意她喜欢女生的过去？”

和器问这话的时候，在叶雾白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别扭，他算是能藏情绪的人，可这一问之下，还是没能藏好，或者说他主动流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夕阳没心没肺地洒在整片湖面，也有几截恰好落在他身上，金色余晖总叫人心头一暖，但也只能将他周身的落寞稍稍包裹起来，无法驱散他内心隐忍多时的晦涩与痛苦。

“她喜欢我，可能是我们的命运纠葛太深，她一时被我迷惑，是我强迫了她。”

和器叹了口气，回想当初，也是差不多的场景，他和夏葵在此促膝长谈，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跟当时他们口中的第三人讨论到这个事。

“她是受了我的影响。”和器必须承担下这个责任。

受尽恐吓、嘲讽、骚扰，她对男人的抵触到了顶峰，精神处在了崩溃边缘。一个少女如何在最低级、最粗鄙、最地狱的男人世界活下去？有些女人会选择依附，把自己当作麻木的花瓶，可那个时候的夏葵就像是个小狼崽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这么漂亮，在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如果不愿为了生存出卖美色，她就要比男人更狠、更绝、更强。

她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男人”，让男人忽略她的性别，习以为常地唤她“葵哥”，放松恣意地与她抽烟喝酒谈论女人，她一步步走到不需要看人脸色的位置，付出的心血都藏在她亦真亦假的玩笑话里。

他暗示她，与其被动接招，不如主动出击，选择“喜欢”女人，是她在绝境选择的“保护伞”。

她把自己代入到那种情境，几年下来，自然对追求女生的套路了如指掌，也逐渐让自己享受这重身份带来的便利。她之所以换“女朋友”这么快，是因为只要察觉到对方真的动情了，她就会当机立断分手，给足分手补偿。

她是个理智的人，至于她究竟有没有对谁动过心，产生出什么微妙的感情，这就不得而知了。至于王玦，也算是部分移情吧，王玦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唯一女性大佬，混迹在一帮地痞之中游刃有余，在夏葵受伤期间多有照顾，夏葵对她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但王玦帮她，无非是利用她接近梁见空，夏葵知晓，但不在意被利用。

被人利用，才说明你有价值，你才是安全的，当你无价值可以利用了，自然会被抛弃。

夏葵就是这么个理智的人。

齐了梵默默护她这么多年，她都只是把他当做最好的兄弟，她愿意为他两肋插刀，但无法答应与他谈情说爱。王玦利用她，她还全力配合。

“她做事好像没有底线，随心所欲，什么浑话都敢说，那都是因为无所谓，无牵无挂，死而无憾。人无欲则刚，她以前是真随性。可是，”和器悄悄瞥了一眼叶雾白，“选择接受你，颠覆了她过去所有的原则，做这个决定，要比你想象的难上许多，你无需怀疑她的真心。但后来她承认与你相爱，还是拒绝你，你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而是要站在她的角度好好想想。”

和器说了那么多，最关键的部分还是要靠叶雾白自己想明白，他收起鱼竿先行离开，把满池静谧留给叶雾白。

叶雾白当时并没有想明白，他只是觉得他距离夏葵又远了些，他口口声声说希望她做个普通姑娘，却忽略了她为何要做一个强者。

她抱着他说，他已经做得够好了。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她。

她这辈子咬牙坚持下来的活法，他作为一个后来者，既然没在她受苦受难走上不归路的那些年救她于水火，现在也没资格因为她为了生存改变“性向”而难受。

哪怕，他真的只是单纯希望她不要活得那么危险，他愿意为她撑起一座避风港。

叶雾白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心绪烦躁，眉头一直纠结在一起，瞥见失败的作品蔫在一旁，再无兴致继续。

前两天，他回到了自家小店，但没有马上开张，门口一直贴着“停业”告示。

他松开衬衣领口的扣子，走到休息室想给自己倒杯水，目光所及是逼仄的空间里唯一的一张小圆桌。

思绪猛然被拉回到当初，她顶着最好看的脸配着最不衬的名，一脸漠然地找他面试。

她看他的第一眼，他第一反应竟是低头。

可转念一想，他凭什么要躲，于是坦然地接受她的注目。

只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像是要将他的每一根睫毛都看清楚。于是，他也不吃亏，反过来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她突然笑了笑，明目张胆得过分，却也叫他毫无预兆的心头一跳。

真是个过分好看的，姑娘。

别人问他怎么知道她是女生，他缄默。

心跳，告诉他的。

叶雾白摇了摇头，收回思绪，拿杯子触碰额头，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当初靠近他有目的，而他也在她身上发现了价值，他们一拍即合。所以，她并不在乎被利用，在她的观念里，这是一种利益交换，有价值才会被利用。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不值得再投入感情了？

叶雾白面色微变，忽然抓到了什么。

是他身上再无价值被她喜欢，还是她身上再无价值被他喜欢？

叶雾白先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和器说了，夏葵是个理智的人，不会为了利益出卖美色，也不会因为受人恩惠就以感情回应。她与他合作，完全可以基于共同的目的，无需委曲求全，甚至是他更有求于她。

那么，很可能是她以为自己帮他了结了案子，他们的相伴告一段落，往后的日子，她找不到自己能再给他什么，才选择提前放手？

叶雾白先是觉得可笑，这怎么可能，完全说不通。

但和器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你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而是要站在她的角度好好想想。

在她不算正常的成长过程中，形成的价值观大有可能与常人不同。

叶雾白辗转一晚，似乎有点明白了。

他的傻姑娘呀，以为自己很帅气，其实也是个小怂包。

那么，就让他再一次全力追求她，他有很多很多得耐心等她发现他的“价值”，不论是沉迷于他的美色，还是依赖上他的宠溺，叫她离不开他。

他还要叫她知道，他的前半生因为她得以解脱，他的后半生更需要她共赴美满。

她不需要再为他做什么，因为她是夏葵，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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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葵见他沉默，忍不住戳他的胸口：“真的不会介意？”

叶雾白回过神，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拉到唇边，轻轻一吻：“不会。”

指尖的像有一股电流，瞬间流入心口，激得夏葵酥了半边身子。

“哎呦，店长美人，干嘛呢。”夏葵踮起脚，不甘示弱地在他唇边蹭了蹭，“痒。”

叶雾白知道她使坏，但乐意顺着她的心意走，擒住她的下巴，在她的坏笑中，含住她的唇，他的这一举动取悦了她，她回应得热情又专注。

“怎么办，真的不想分开了。”夏葵喘了口气，幽幽道，“我们不如找个地方……”

夜黑风高，带着她正派美好的店长美人做坏事，想想都刺激。

休息区外断断续续有路过的脚步声，叶雾白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拨开她垂落的发丝，神情温和：“乖，早点休息。”

“哼，就知道你不敢。”

“唉，也不知是谁答应了换房，本来一晚上的大好时光。”叶雾白可怜兮兮地愁苦道。

夏葵：“……”

演完戏，叶雾白重新换回笑脸，吻了吻她的发顶：“我送你回房，赶紧休息，小心感冒。”

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临到门前，夏葵拉了拉他的袖口。

“嗯？”叶雾白低头。

夏葵贴着他的耳侧，先是亲了亲他的耳朵：“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男人，你知道吧？”

他的耳朵预料之中的开始发烫：“嗯。”

“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给了这个男人，知道吧？”

“嗯，嗯？”叶雾白呼吸一滞。

“我这辈子本来不打算嫁人，后来嫁给了这个男人，知道吧？”

“嗯……”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做个普通姑娘，嫁人后，我才知道我也可以是个普通姑娘。”夏葵紧紧贴着他，感受到他胸腔越来越急促的震动，最后一句：“我爱你呀，老公。”

叶雾白浑身一震，血液逆流，直冲头顶，耳边阵阵嗡鸣，唯有心跳如雷，震得鼓膜发疼。

唉，他刚才就应该答应她的坏要求。

第二天，夏葵跟她一起出门，来到餐厅吃早餐，小甜妹和她的小姐妹汇合。

“多谢夏姐姐昨晚的照顾。”小甜妹嘴巴就是甜。

夏葵潇洒地挥了挥手：“不客气，跟你住一起，还挺有收获。”

小甜妹：“？”

门口，叶雾白和和器也前后脚出现，两人都面色平静，看来相处得还挺好。

出示房卡后，叶雾白踏入自助餐厅，极其自然地走到夏葵身边，顺手递给她餐盘：“睡得好吗？”

“还不错。”夏葵接过盘子，开始慢条斯理地选菜，“你呢。”

“很不错。”他垂眸，冲她眨了眨右眼。

两人挑好了吃的，夏葵环顾一圈，打算找个位置，正好看到小甜妹冲她招手。

她刚要招手，忽然想了想，转过身牵住身后人的手，五指交叉，十指相扣：“去那坐吧。”

小甜妹和她的小姐妹目瞪口呆地看着夏葵和叶雾白牵着手走到她们边上坐下。

夏葵冲她们笑笑：“今天你们也跟着我们一起吗？”

小甜妹呆呆地点了点头。

夏葵喝了口粥，不甚在意地问道：“哦，我问了下前台，今天可以有多余的房间空出来。”

“啊，刚白誉哥跟我说了，我们吃完就去办理。”

小甜妹下意识朝叶雾白看去，他正帮夏葵的面包涂奶酪，像是没关注到他们的对话一般。

“那就好，”夏葵想了想补了一句，“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我们打算趁着出来放松要个孩子，所以，后面没法再换房啦。”

小甜妹还没反应过来，叶雾白猛地一阵咳嗽，咳得脖子都红了，引得隔着两桌的和器和白誉频频看过来。

夏葵淡定地给他递上纸巾：“老公，慢点吃。”

叶雾白又好笑又无奈，他老婆就是爱给他惊喜。

小甜妹和她的小姐妹傻乎乎地盯着他们，忽然觉得口中的面包不香了，还酸得很。

“你们是……”小甜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夏葵跟她道歉：“抱歉啦，我们不好，表现得不够明显。他没在追我，我早就被追到了。”

一行人吃好早餐，办理退房，各自找到车子，准备出发。

夏葵没骨头似的靠着行李箱，等白誉把车开来，叶雾白揽过她的腰，趁边上没人，低头轻声问：“要孩子？真的？”

夏葵偏过头，唇瓣恰好擦过他的下颚：“上次我就叫你别用套了。”

“……你不想多潇洒几年，过二人世界？”

这可是结婚前她跟他说的，很符合她不受拘束的个性。

“顺其自然吧，有了就生，趁年轻，早点生，早点恢复，不然老公要被小妹子盯上了。”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夏葵当然是开玩笑的：“好好好，说反了，没个孩子套住我，你老婆就要被弟弟妹妹盯上了。”

叶雾白被她气笑了，绕到她身后拥着她，夏葵一下子觉得好温暖。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暖烘烘的，把她的心都说化了。

“生吧，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我会对他们很好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