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逝者的照片已经泛黄，不过依旧能看得出来，他曾经是个多么温柔的人。
乔老爷子拄着拐杖，颤抖地伸出手摸了摸墓碑上林澄的遗像，苍老的手骨节分明，轻轻摩挲，不忍离开。
他瞳孔微缩，震动，眼角的鱼尾纹又重了几分，年迈的眸子里充盈着一层水雾似乎要化作一场洪水，淹没洪荒。
“像，太像了，你爸爸的眼睛跟你奶奶的简直一模一样。”
乔老爷子收回手，哽咽了一声，又说：“我盼了几十年，终于找到他了，没想到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从襁褓中就失踪的孩子，再见已是几十个春秋轮回之后的阴阳相隔，他终究还是错过了太多，错过了孩子的童年、青春成长，错过了他结婚生子，也错过了他最后的弥留。
林兮尔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她眼眶红着，一双紫眸噙着泪，似是滴水的紫晶。
“爸爸是个特别温柔的人，虽然在商场上被大家叫做冷血动物，但在我面前，他永远像一束阳光。虽然我从小就没有妈妈，但爸爸的爱却可以弥补我母爱的缺失。”
林兮尔笑着流泪，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
曾经，她的眼睛和爸爸的一样，都是黑色的，大家都说那是一双灵气十足的眸子。
可惜，已经没有了。
林兮尔站起来，面对着林老爷子，她深呼吸，擦干眼泪，扬起一张笑脸说：“爸爸的一生虽然短暂，但他的才华曾经惊艳过这个世界，让大家记住了他的名字。现在仇也报了，爷爷，向前看吧，爸爸一定不希望我们沉溺在失去他的悲伤之中。”
林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天上几朵悠哉游哉的白云映入了他那双年迈的眼睛，衬出九天之外的光景。
他释然一笑，看着林兮尔，说：“文严一定是怕我太难过，所以把你这个小姑娘留给了我。兮尔，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记住无论任何时候，乔家都是你的依仗，都是你任性的资本。”
“好，谢谢爷爷。”林兮尔粲然一笑。
“对对对，小兮兮以后可以横着走，哥哥罩着你！”
乔洛一又出来刷存在感，从学徒升级为兄长，翻身农奴把歌唱，这感觉还真是美滋滋。
小、小兮兮……
林兮尔眼角抽搐，送给乔洛一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她就知道这个花花公子嘴里都是骚话。
不过，既然她已经是乔家大小姐了，那就有一定责任帮助家族光耀门楣，比如治治这个到处拈花惹草的花孔雀。
她可不想突然有一天冒出一堆小孩儿叫她姑姑，让她给压岁钱。
姑姑很穷，姑姑没钱。
林兮尔清清嗓子，昂起下巴对乔同学说：“小洛洛，既然你是我哥，那你给我报个明白数，你到底有多少个女朋友。”
乔洛一捏着下巴想了想，说：“按哪种程度算？从拉拉手到上三垒，数量不等。”
林兮尔：“……”
死去吧渣男，呵tui!
乔老爷子一脸嫌弃地白了亲孙子一眼，说：“小兔崽子，在你二叔面前跪下。”
“……要干什么”
“让你跪就跪，哪来那么多问题！”
乔洛一嘟嘟嘴，按照亲爷爷的吩咐跪了下来。
“在你二叔面前发誓，跟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彻底断绝联系，以后本本分分做个老实人，不再招惹女人。”
“啊？”乔洛一不情不愿，“爷爷，你不让我招惹女人，那谁给乔家传宗接代呀？”
“就你这种渣男，你的后代能有什么好货色！我用不着你传宗接代，以后娜娜和兮尔谁生了孩子都可以继承乔家。”
乔洛一：“……”
爷爷这是要把他开除祖籍了。
你这个糟老头子坏滴很呐！
“我不！二叔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忍心看着我断子绝孙。”乔大少爷把头一歪，双臂环胸，谁都不爱。
“你，”
“爷爷，算了吧，小洛洛这种海王级渣男，光发誓是没有用的。”
林兮尔特别善良地把乔同学从地上扶起来，乔洛一还以为她是想帮他说话，结果听林兮尔又补了一句：“最高效的方法，就是按着方锐康那个样子如法炮制。”
林兮尔笑得很邪恶，挑眉看了一眼乔洛一。
乔洛一：“……”
突然觉得胯下一凉。
“林兮尔你是魔鬼吗！我可是你亲堂哥！”
“如果你再不老实，就试试。我手下有个厉害的妹子叫阿珞，她这人有点变态，听说上次切方锐康切上了瘾，发誓要切尽天下所有渣渣男，我顺便帮你报了个名。”
林兮尔微微一笑，伸手手指在乔洛一胸口点了点，“放心，她会给你打麻药，不痛的。”
乔洛一：“……”
不，我觉得真正变态的是你。
林兮尔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魔鬼:)
乔同学自闭了，蹲在一边画圈圈。
从墓地回来，乔洛一把乔老爷子送到酒店去休息，自己一个人杀到了秦允声家。
他和林兮尔就脚前脚后到这儿。
林兮尔没想到他会跟来，见了那大少爷，她失笑，说：“这才分开多大一会儿，你怎么又来了？怎么着，想明白了，决定痛改前非做个好人？”
“我来是有正事的。”乔洛一没了平常的嬉皮笑脸，表情严肃，正经起来还是蛮帅的，“秦允声在家吗？”
“你来了。”
秦允声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托着两个果盘。
他显然早就知道乔洛一会来，一点都不惊讶。
林兮尔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一圈，说：“你们两个好像瞒了我什么事，怎么回事？”
“鹅宝，你先别急。”秦允声用牙签插起一片火龙果喂给林兮尔，笑着说：“乔洛一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们，关于于信，你先做个心理准备。”
关于于信哥？
林兮尔微愣，目光转向乔洛一。后者坐在沙发对面，很自然地端起面前的咖啡呷了一小口，目光撞上林兮尔，随即对她眯眼笑了笑。
他放下杯子，又扒开一根香蕉，一边吃一边说：“小兮兮，你小时候，二叔有没有跟你说过于信的身世？”
林兮尔摇头，“爸爸关于于信哥的事说的很少，我只知道他是个孤儿，被爸爸资助。”
“那他以前对你如何？”
“于信哥对我很好！”想起过去的种种，林兮尔的眉眼都会染上一抹暖意，“他是一个很好的哥哥，比我大个几岁。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那年，他背着书包，穿着校服，送了我一个洋娃娃。
“后来，他经常来林家玩儿，我们应该算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了。”
一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秦允声直接把金属调羹捏变了形。
呵呵，好令人羡慕的青梅竹马情呢:)
林兮尔瞟了一眼秦允声，尴尬得笑了笑，继续说：“于信这个人一直很温柔，我记得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不大，但很好听，他以前经常说我眼睛长得漂亮，不过——”
林兮尔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默了片刻，说：“不过也是因为于信哥对我太好了，所以我一直被林朵嫉妒，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林朵不敢对我怎么样，但等他死后，林朵为了泄愤，可能也是为了让于信哥讨厌我，她就用碎玻璃划瞎了我的眼睛。”
秦允声倒吸一口凉气，“你的眼睛，是因为于信瞎的？”
“也不能这么说，于信哥恐怕也没想到林朵会那么极端。要怪只能怪林朵那个人心理阴暗吧。”
“……”
真想骂人呢。秦允声拳头握紧，他还没出手对付林朵这个小贱人，先让于信捷足先登。
不过于信把林朵带到哪里去了？自从婚礼后就不见了这两个人的影子。
林兮尔继续说：“我眼睛瞎了那天，是于信哥带我去的医院，棒棒糖也是他送给我的。自从爸爸死后于信哥就很少来林家了，他偶尔回来给棒棒糖送一些狗粮。”
“你就没想过让他带你离开林家吗？他应该可以做到吧。”虽然秦允声不太舒服于信这个人，但当年鹅宝处在那种困难的环境下，他当然希望有人救她。
于信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忍心看鹅宝被林家人欺负吗？
林兮尔低下头，“或许于信哥有什么苦衷，这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奢求他再为我做什么，毕竟他帮我的已经很多了。
“而且我也无法离开林家，一是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我走出林家可能只有死路一条，留下来或许还能活命；二是因为林家人都是疯子，林霜说只要我离开，她就会去挖我爸爸的坟。我不知道她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我不敢冒险。”
秦允声心里揪成一团，喘不上气。
他的鹅宝以前受了太多苦，果然林家的下场还是太轻了。
乔洛一听着也挺难受的，但这些他都知道，只不过从当事人口中得知和自己查得知感觉很不一样。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在你心里，于信是个好人，对不对？”
乔洛一问林兮尔。林兮尔点点头，“难道不是吗？他帮过我很多，而且这次设计林朵，也是为了给我报仇吧，他根本就没想娶那个女人。”
说着林兮尔还松了一口气，感觉解开了一个心结。
“嗯，的确。”乔洛一勉为其难地一笑，“从你的角度来看，于信的确是个大好人，是个优秀的竹马哥哥，小时候帮你，长大了还不惜自戴绿帽给你报仇。”
乔洛一话锋一转，“但你只看到了他的一面而已。小兮兮，人是多变的，有善即有恶，你以为他有多善良，就要防着他又多邪恶。”
他这话让林兮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撇撇嘴，下意识往秦允声身边靠了靠找安全感。秦允声也不含糊，直接把她揽紧怀里。
“小洛洛，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哲学，我听不懂。”小兮兮说。
乔洛一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然后又扒开一根，“那我给你翻译一下。于信这个人，亦正亦邪，而且正邪两面都发挥到了极致。”
“你是说他双重人格？”
“不，他没有精神分裂。”乔洛一一边吃蕉一边说：“他这人精神可能的确不太正常，但倒不是双重人格，应该说他是——偏执狂？嗯，差不多吧。人不一定非要在人格分裂的时候才会展现出矛盾属性，因为人本身就是矛盾的，我们会善，是因为我们在竭力抑制自己的恶。”
“……又开始哲学了。”林兮尔听得有些晕乎，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竖起来，问：“小洛洛，你怎么这么了解于信？”
“咳咳咳——”
乔同学吃蕉吃呛了，他拿起水杯掫了一口，接着眼神飘忽，吞吞吐吐。
“呃——其实那个，帮于信打掩护不让他被被人调查出来的人，就是我。哈哈哈”
林兮尔：“……”
哼，要是把这件事告诉玖玖，以那臭小子的暴脾气，估计得直接找乔大少爷火并。
当初玖玖死都调查不出于信的背景，都要自闭了。
自诩为“信息时代的王者”，让人闻风丧胆的黑骑士，以前从未尝试过什么叫失手，却连续在乔洛一和于信两个人面前栽跟头，林玖大人当时几乎怀疑人生。
但谁能想到，其实他的对手就是乔同学一个。
果然乔同学就是林玖大人的天生克星。
一山不容二虎，狭路相逢，不知道谁能胜。
“你为什么要帮他？他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快说快说！”
都给林兮尔整兴奋了。
乔洛一挠挠头，说：“其实我认识于信并不是巧合，而是他主动找上我。他看上了我的计算机天赋，希望我帮他打掩护，然后他承诺帮我找二叔。
“他知道你身边有一个计算机天才林玖，所以才找上我。我当时就好奇你和他什么关系，然后就开始调查你，逐渐确定了你就是二叔的女儿。
“而于信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帮你报仇，另一个，”
乔洛一微微顿了一下，他突然变得严肃认真，逼林兮尔看着他的眸子，目光里透出一道寒意。
林兮尔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另一个，是什么？”
“另一个也是报仇，但报复的对象，是你。”
乔洛一如是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