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延不是半点看不出来。

他对自己的身世早有怀疑，却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大约是因为他也早早地对宁妃冷了心，便也觉得自己的日子没什么难过的。至少……在除却太子皇兄的几个兄弟间，父皇待他，已然算是不错了。

他想，人总该是要明白什么叫做知足的。

是以迟疑过后，顾行延还是去寻了顾昭琮。

“皇兄，这人到底是谁暂且不知，但其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顾昭琮神色复杂，他知道的要比顾行延多一些，那些顾行延不肯相信的事情，其实也都是真的。

可顾昭琮什么都没有说。

承乾殿那边如何且不谈，太后带着自家心肝回到寿康宫后，只觉得有些愧疚。

“今日之事，是皇帝处理不当，没给你出气。”太后拉着顾昭蘅的手叹了一声，“我的儿子我知道，他……还是放不下柳贵妃母子。”

知子莫若母，虽说今日并无证据，可……明眼人都明白宿琦在此事之上耍的那些小心眼。若是他当真公平公正，便不该饶过宿琦，还给他留了那等面子。

可莫说是皇帝那个做舅舅的了，她这个做皇祖母的，不也一样是委屈了自家的阿蘅吗？她分明是看出了皇帝的小心思的，可却因着当时人太多，要保全他身为帝王的颜面没有出言申斥，平白让宿琦逃过一劫。

顾昭蘅眨眨眼，“皇祖母您说什么呢，若是陛下当真为了贵妃娘娘全然不顾及我，只怕今日柳国公府会半点损伤都没有。如此，已经是陛下为了我做的事儿了。”

“更何况……皇祖母，您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顾昭蘅温声道，“我从前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受了委屈还能寻人来出气呢。”

毕竟大魔王从前都是自己动手解决那些麻烦的，哪个不长眼的若是凑上来，还不够大魔王一刀切的呢。

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小滑头，净是会说些好听的来哄我。”

“皇祖母心底是有数的，你且等着瞧，皇祖母迟早会给你真正的报复回来，非得让那不安好心的混账东西给你赔罪不可。”

如今是收拾不了宿琦，难道她日后还会一直都拿他没办法吗？太后娘娘可不相信。

如今皇帝心底还是有柳贵妃的，她不好朝着柳贵妃下手，可日后呢？他总归有一日会发觉那个女人的不好。

“您这是做什么，”顾昭蘅哭笑不得的瞧着自家皇祖母，“我信您便是了。”

左右说句信了，她家皇祖母还会高兴，于她自己又无甚害处，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依着她家皇祖母的较真性子，大约是真的会为了她的事儿大动干戈的。宿琦与她家殿下又是向来不合，若是能叫宿琦倒霉，她才高兴呢。

“只是皇祖母，您莫要埋怨陛下，”顾昭蘅叹了口气，“这人心底都有个亲属远近，您疼爱我，自然觉得我是比璟王殿下要好。可璟王殿下，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疼爱他又有什么过错。”

“且……陛下已经是给了我一个交代了，你瞧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还因着我狠狠地申斥了定国公一番？今个还重重地责罚了柳国公府，他已经是尽力的做了他能做的了。”

“您啊，可千万千万别因着这点子小事儿来与陛下闹别扭。我瞧得出来，陛下是很在乎您的，他平日里处理国事，想来是已经辛苦了，若是您在爱搭不理的，岂不是得让陛下为难了？”顾昭蘅握着自家皇祖母的手，眉眼不经意间便柔软了下来。

虽说实际上相处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可她家皇祖母这人她是知道了解的，若是不把这疙瘩给解开，只怕她老人家真真是会冷淡陛下一段时日的。

可那怎么行呢，这毕竟是嫡亲的母子俩。若是她与自家殿下离京，那这宫里，能陪着她家皇祖母说两句知心话的，除却三公主宿明锦和皇后，便也只有陛下一人了。

她哪里舍得自家皇祖母一个人呢。

再者说……在顾昭蘅自己看来，陛下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衡阳长公主并非陛下亲姐，便是姐弟感情再是深厚，她这个外甥女又怎么可能比得上他的儿子来的重要？

或许在陛下的眼中，她与他的孩子别无二致，可宿琦却是很得他宠爱的儿子，父子感情自然是深厚的，这哪是她比得了的？

“我可真想让他来瞧瞧我们阿蘅有多懂事，”太后怜惜的摸了摸顾昭蘅的头发，“你且放心，哀家没想过要与他闹，不过……那柳贵妃与宿琦，在我这自然是讨不到好处的。”

“那这个我便不管了，只要您自己高兴便好了，”顾昭蘅眨眨眼，很是有原则的道，“总不能您不喜欢他们，还得对他们好言好语的，哪有那样的道理。”

她皇祖母好歹是大周最尊贵的太后娘娘，向来只有旁人迁就她的道理，哪里能让她老人家去迁就旁人？若那位陛下还要让她皇祖母在这样的事儿上受委屈，那……她无论如何，也会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做道理的。

“那是自然，皇祖母呀，打小便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后来入了宫，做了中宫皇后，虽说脾气收敛了不少，可若是有人惹我生气怎么也会找机会还回去的，”说起自己从前的种种光辉事迹，太后颇为得意地扬了扬眉。

她想了想又悉心的嘱咐道：“你呀，瞧着是个冷性子，这在外面可别叫旁人欺负了你去。左右你是与阿深一起，若是有谁不长眼冲撞你，可别手下留情。”

这孩子幼时被养在定国公府，轻易不出来见人，因此那时养的她性子怯懦。如今她家阿蘅虽说是比从前要好多了，又不是个会平白吃亏的，可……太后却还是放心不下。

都道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虽说不是她的女儿，却也是这世上于她最重要的人之一了，太后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瞧您说的，”顾昭蘅无奈地握了握自家皇祖母的手，心底却暖极了，“您知道的，我才不是那会叫人欺负的性子呢。若是真有那不长眼的，我闹个天翻地覆也不叫他占了便宜去。”

她家皇祖母果真是很担心她呢。

大魔王一点都不觉得自家皇祖母的絮叨有什么讨厌的，她还享受的不得了。

若是可以，顾昭蘅希望自己能一直都能有听自家皇祖母不厌其烦唠叨的待遇。这被人放在心上珍惜的感觉，实在是很不错，大魔王喜欢的不得了。

“来日我再嘱咐阿深几句，”太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可别嫌弃皇祖母唠叨，实在是不放心你。我知道我们阿蘅如今是长大了，也能撑的起事儿，莫说是同阿深一起，便是自己一人，也是无妨的。可是你得理解皇祖母些。”

“在长辈的眼底啊，即便是你成家立业了，也还是当年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做长辈的呀，总是会不大放心的。”

“我盼着您能多唠叨我几年呢，”顾昭蘅一字一顿格外认真地说道，她其实不大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这样满满的关怀。

或许是从前得到的关怀太少了，所以……对于旁人给予的每一分善意，顾昭蘅都珍惜的不得了。

更何况是她家皇祖母这般，全心全意的为她着想，甚至愿意为了她来与自己的儿子置气。这样的善意实在是太难得了，顾昭蘅舍不得辜负。

她家皇祖母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顾昭蘅只希望她老人家能平安顺遂，不管她家皇祖母希望她去做什么，她都会尽力的去做。

“那可不行，”太后眉眼间的笑意带了几分狡黠，打趣道：“总是唠叨是很费力气的，哀家都这把年纪了，合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哪里能多念叨你几年？那多累。”

顾昭蘅哭笑不得，“这可真真是，好话坏话全叫您给说了。”

可不是嘛，什么都叫她皇祖母一个人说完了，她只需要答应两句好，便也没了旁的事儿。

“旁的倒也没什么，”太后眨着眼睛看了看顾昭蘅，“若想听我多念叨你些日子，那你可得多在我身边留几年才是。”

顾昭蘅一愣，她没料到自家皇祖母打的是这主意，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皇祖母，我既是与殿下有婚约，那便是不嫁与殿下，也不会嫁给旁人的，”顾昭蘅叹了口气，神色温柔又认真，“您放心便是，我一定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这是待她那般好的皇祖母，顾昭蘅哪里会舍得她难过？自然是捡着哪句好听说哪句了。

更何况，她也不算是蒙骗了自家皇祖母。若是她最后……与某位殿下间到底是没成，那她大约也很难再去喜欢一个什么别的人了。

这世上大约也不会有第二个如同某位殿下一般，待她如此珍重的人了。

她向来不是一个很在乎情爱的人。

太后闻言皱了皱眉，谨慎的问道：“何出此言？你如今年纪还小，自然是不急着挑选夫家的。若是你当真不喜欢阿深，皇祖母也可以做主给你们取消婚约，不会有人阻挠你的。”

顾昭蘅却忽的想到，若是叫某位格外小心眼的殿下听到了她家皇祖母的这番话，指不定得怎么跟她闹呢。不过她……是真的不怕某位殿下闹的。

那人其实好哄的很，她说上几句好话，某位殿下便会轻而易举的原谅她的。

“皇祖母，我年纪虽说还不大，可……也是个有主意的，这世上比之殿下，大约也没有更优秀的了，那您说除了自己同自己过一辈子，我还能选谁？”

不会再有比某位殿下更能让她喜欢的人了，大魔王虽说并没有什么经验，可在这件事儿上却格外的笃定。

那种感觉没由来，她却满心欢喜的愿意相信。

“就属你那歪门邪道的道理最多了，”太后点了顾昭蘅的额心，心底也有数了。这般看来，纵是她家阿蘅现在还未对那混小子动心，也差不离了。

她们家的混小子可真真是好运气，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撞上她们家阿蘅这样好的姑娘家。

太后在心底感慨了两句，又很是任性的不打算把这事告诉顾昭琮，省得他尾巴翘到天上去。

这拐走了她的心肝宝贝，哪里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儿，太后娘娘非得折腾折腾他，才肯放心的把自家小姑娘交给他。。

不过……也好在，她们家阿蘅瞧上的那人是顾昭琮，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知道他的品行为人，自然是放心不少。

且这便是嫁给阿深，也还算是在她身边。太后对这桩婚事唯一有些担忧的，便是这清冷的深宫会不会让她的阿蘅过的不高兴。

毕竟阿深的身份，比不得旁人。若是她家阿蘅下嫁与臣子家，谅他们也没胆子薄待她的阿蘅，定是会把阿蘅给供起来的。可若是阿深，那便没那般简单了。

便是她知道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孩子，是做不出那等事儿的，可却也忍不住会胡思乱想。

会忍不住的担心自家心肝的日后，或许这也是每一个长辈的通病。

毕竟这世上总有许多她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就好比……当年她也曾深信自己可以护住衡阳一辈子，可她和先帝做了那么多，却也没能真的留住衡阳。

“你呀，哪怕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是有操不完的心的，”太后半搂着顾昭蘅，“大约是这人一上年纪，就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好的坏的轮番来。”

“我这辈子的运道总是不大好，最珍视的东西总是留不住，有时候我便在想，没准儿我的阿蘅从前不喜欢亲近我也是有道理的。”太后神色哀伤，嗓音却一如既往的淡。

“皇祖母，”顾昭蘅没忍住打断了自家皇祖母的话，她是真真听不下去了。

她家皇祖母，分明是那般好的一个人。

“皇祖母，您可别再说这些话来刺我的心了，”顾昭蘅认真的看着自家皇祖母，“从前种种，皆是我不大懂事儿，分不清好坏，才会伤了长辈们的心。可……可如今，我也大了，知道是非。”

“您待母亲好，待我也是一样的好，若是我和母亲注定是得遭逢不幸，那您也是我们这辈子里遇见的最大的幸事。”

而且……衡阳长公主，分明是叫人给算计了。这能怪她皇祖母什么呢？

太后愣了愣，似乎是没料到自家心肝会这般说，“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还咒开了自己？真真是胡闹！”

顾昭蘅：“……”大魔王也没想到，她说了那般多，可自家皇祖母真正注意到的只有那一句话。

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不管是顾昭蘅还是太后，都不会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