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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三八 双兔傍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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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北静郡王,黛玉便想起上次他想纳自己为侧妃的事。不但是心里别扭,更觉得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如今要求的事却是件干系重大的事,往深里说,皇帝何时要杀李寻欢,给他扣个“谋逆”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是以要求见皇帝之事,还是不要去为难北静王的好。

转头又想南安郡王世子霍子安,虽他没有向黛玉直接提亲,但多少是有那个意思的。不过黛玉婉拒之后,他倒是也没什么尴尬,还是照样来往,算得胸怀坦荡了。

黛玉也知道这事强人所难,但如今走投无路,少不得要烦一烦这位胸怀坦荡的小世子。

她想皇帝既然要自己禁足,必然有人时刻盯着,最近的莫过于乌香和她带的一干下人。要避开这些人的耳目,和霍子安搭上线,倒是得好好盘算个计策。

这一想就想了两天。倩语思云被她打发到外院里做事,就知道这位姑娘怀了忌惮之心,但她既然没出大门一步,也不好强凑到她身边去。但两天不见面,终究有些犯嘀咕,到后来乌香也坐不住了,亲自去敲房门,只说“怕姑娘闷着了,不如到院子里疏散疏散”。

只见房门开处,黛玉已走了出来,脸色如常,也没有什么忧急的样子,倒是向乌香点了点头,笑说了一句“乌姐姐好”。

乌香见她穿着家常夹衣,脸上也有些苍白,忙笑着蹲了一福,道:“姑娘出来走走也好,整日家闷着,看闷出病来。只是今日又冷了,还要穿件大衣服才好呢。”

话音刚落,屋里雪雁已抱着件银蓝的斗篷过来,抖开给黛玉披在身上,又叫螺儿“好生扶着姑娘”,三人才一齐下了台阶。

乌香见她们行动如常,想是无事,又知道她们如今对自己有些防备,因笑道:“姑娘今儿的午饭还是送到屋里来?”

黛玉看了她一眼,还未开口,雪雁已道:“天冷了,姑娘要到前面摆饭再回来,怕路上受了凉不舒服,就弄几样精致小菜送来就完了。”

乌香连连点头道:“是,是。”又见黛玉没有别话,才告退出来。想着黛玉不喜见自己手下人,便只叫倩语和思云守在院门外边,别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谁知她们刚一走,院子里的“雪雁”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跟着推“黛玉”道:“你学得还真像!”

这一没了旁人,她说话声音也变了,竟是黛玉本人的声音。那“黛玉”咯咯一笑,却和雪雁一般无二,随即拍着心口道:“吓我一跳!也不知怎么的,我一见了她就有些害怕,没露了马脚罢?”

扮成了雪雁的黛玉便又是一笑,转头望着螺儿道:“螺儿看得清楚,我们两个扮得如何?”

螺儿瞪大了眼睛,分别向两人脸上一顿看,看过了便用力摇头道:“我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我看刚才乌姐姐也没起疑,必是混得过去的。”

黛玉和雪雁两个相视一笑,又回了屋去一番擦洗,复了本来面目。

她们二人自幼朝夕相处,对彼此言谈举止都熟得不能再熟,再加上黛玉妙手易容之术,是以连乌香这种老江湖都没有察觉。

黛玉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可以行事了。”

雪雁却一下子抓住了她手,低声道:“你……这次我们都帮不得你,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黛玉笑着拍了拍雪雁,却终于轻叹一声道:“也是不得已的事。他……他救过我性命,如今是轮到我救他的时候了……”

当晚三人关起门来,密密计议了一晚不提。赶到次日早晨,雪雁就出去找到乌香,只说“姑娘昨日受了一点凉,并无大碍,只是嗓子哑了”,又叫厨房炖冰糖雪梨贝母汤。

乌香不虞有他,亲自去厨房张罗。看看梨汤将好,果然雪雁又来了,就守着火跟乌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过不多时,只听外面螺儿的声音叫道:“雪雁姐姐,雪雁姐姐,有件事问你呢!”

雪雁答应一声,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站起身嘟囔道:“这小蹄子,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倒把姑娘一个人丢在屋里!”边抱怨着边出去了。只听两人在窗下叽叽咯咯一阵,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螺儿方答应着飞跑走了。

雪雁这边复进了厨房来,对乌香笑道:“乌姐姐去忙罢,我看着火,等好了就直接给姑娘带去了。”

乌香想了想没要紧的,便点头出来。刚走了没几步,又觉得不对,忙忙地去到黛玉的院子外面,先找到了倩语思云,问道:“姑娘可还在里头么?”

倩语笑道:“怎么不在?刚才还嗔着螺儿说,不知道把汤婆子放哪里去了,螺儿又去找了雪雁,刚回来。”

正说话时,见雪雁已捧着捧盒回来,远远见了乌香便道:“乌姐姐,汤好了。我盛了一碗回来,那吊子里还有,我就倒出来放橱里温着了。你们这些天也辛苦,都喝上一碗去去火!”

乌香看她神色与平常无异,心想黛玉要做什么事,这两个贴身丫头必不会这么冷静,疑心便去了一半,一边含笑应着,一边走了。

走到半路,心里盘算,虽是倩语和思云听到黛玉对螺儿说话,若是螺儿自己唱了一出空城计,亦或她出院门之际,黛玉也趁机走了,倒不可不防。思来想去,总是亲眼一见最妥当。

当下又转回内院来,问了倩语思云,仍说是外面没听见什么动静。乌香越想越担心,忙着迈进院门时,一抬头就见黛玉仍是披了那件银蓝斗篷,正在院中漫步,旁边螺儿扶着。

乌香这一口气就长长吐了出来,上去赔笑道:“姑娘不是受了凉么?怎么还出来,看吹了风,更不好了。”

黛玉轻轻咳嗽两声,方笑道:“不值什么。倒是乌姐姐的梨汤煮得甚好,我吃着很对脾胃,不定明儿就好了呢。我今日穿得暖和,这院里也没风,是不怕的。”

乌香点头道:“那梨汤姑娘要喜欢,我明日再送来。今天虽没什么风,却是干冷,还该拿个汤婆子焐一焐。”

黛玉边笑边指着屋里道:“那不是雪雁正找着呢!”又随手敲了敲螺儿的额头,道,“这个小妮子,就知道玩儿,连东西放哪里都不知道,雪雁告诉她,她也没找着。”

乌香也笑道:“她还小呢!哪像紫鹃雪雁两个,跟姑娘是贴心人。只是紫鹃嫁人了,雪雁年纪也大了,姑娘身边还要再添些个人才妥当。”

黛玉叹道:“论理也是的。但雪雁再走了,我可怎么办呢?不如干脆不叫她嫁人的好。”

“哟,那可不行!”乌香听她说的天真,不由笑道,“哪有丫头大了不叫配人的!旁人知道的说是姑娘念旧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刻薄下人呢!姑娘也不用愁,这事就交给我,我冷眼帮雪雁看着,总不能叫她吃了亏去!”

黛玉听了便没话,只轻笑了两声。螺儿倒也不用她吩咐,跑进房去说了两句,就拿出个装好的汤婆子来,给黛玉焐在手里。

乌香这下算是放了心,告退后又叫外面倩语二人多多留心,才径自离去。

院子里扮成黛玉的雪雁直盯着她走了,才舒了口气,叫上螺儿一起进房,把门关严了。

原来这屋里哪有什么人,那汤婆子也是雪雁早就备好了的,就放在桌上,螺儿进来自言自语一番,就拿了出去。

而真正的黛玉,早扮成雪雁去了厨房,和乌香说了半天的话。及至把乌香打发走了,她便端了梨汤,半路上与早等着的雪雁换手,自己躲去了暗处。

雪雁接着梨汤回来,一进屋就照黛玉所教,乔装改扮,连发式衣裳都换了,只等乌香起疑来查。乌香只以为黛玉就在自己监视之下,谁知道早悄悄地出了园子后面的角门呢。

雪雁这里还在为黛玉担心,黛玉却已在僻静后巷中再次改装。她本来身量比雪雁瘦小些,是以身上穿了好几层衣服,才显出丰满。这时直接把穿在内里的男装翻了出来,重新系了腰带,仍扮成了当日的少年书生,才不紧不慢往街上走去。

她如今别无他法,以这个身份也去不得南安郡王府,只得还到不扫愁酒楼去碰个运气。但她已半年未见过霍小世子,也不知他还有没有这个习惯,亦或因自己婉拒了他的提亲,就再也不上这酒楼一步。

心里纠结中,已信步走到酒楼之下。往日她来此就直上二楼,这时却在门口停下,仰头看着檐下那块牌匾。

她初次到这里,还是李寻欢带她出来,想托人找皇帝说项,为她取回林家的家产。那时候她才知道,那位名声放浪,看起来却拘谨守礼的表兄,不但有着过人的才情,还与皇帝有着不可思议的亲密交往。

她对那人的感情,也从单纯的感激,兄妹般的依恋,渐渐变成了全心全意的信任,和白首不相离的承诺。

如果他们的相知相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那为何上天又要如此阻挠他们?

黛玉并非信命之人,所以她也不认命。就算命运给她安排的是如此困难的境遇,她也一定要找出办法来。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步走上酒楼。

自她刚进门起,酒楼的小二就认出了她,叫着“林相公”热情招呼。见她还要坐到楼窗边去,便笑着劝道:“窗子旁边冷,林相公往里坐些,我先给您温一壶酒去去寒气,可好?”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我许久不来了,难为你还记着。”

那小二笑道:“我们也当林相公回了苏州老家,就不来了。倒是霍少爷还常常过来,在那边桌上一坐就是半天,也不像以前那么喝酒听曲的,我们寻思着,是想念林相公呢!”

“咦?”黛玉自不知道这段公案,又想自己还要打听霍子安的消息,倒被小二先说了,可见自己这番行事有望。因接着这个话茬道,“我这次回来,也想寻霍少爷呢,又怕他贵人多忘,不过当我是个小小清客罢了,就没好问。”

“您这可就见外了!”那小二眯着眼笑得甚为亲切,一个劲道,“您还是不知道,如今霍少爷一来,准点两样菜,一个清炒虾仁,一个响油蟮糊,都是当初您点过的。我们这厨房的苏帮师傅,现在做出来也有几分火候了,专等着您回来品尝的。这还不算长情吗?”

黛玉一边笑,一边倒也暗暗感慨。心想霍子安虽然有些纨绔习气,待自己确是真心实意,当初自己遇险,还多亏了他及时相救。只可惜自己无以为报,却还要再求他帮忙,待他也算不公了。

但现在李寻欢性命危急,是她最为担心之事,为了这个人,就算欠下无数人情,她也只能认了。

正思忖间,见那小二目光一亮,已经躬着腰走到楼口,蹬蹬下了几步楼梯,一边伸手扶掖一边寒暄道:“霍少爷来了!今日可巧,您看看谁在呢!”

话音刚落,果然是霍子安走了上来,和黛玉一照面就怔了一怔,竟忘了招呼。

黛玉心中叹了口气,含笑起身,拱手道:“霍少爷,别来无恙?”

霍子安盯了她半晌,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才冲上来道:“你……哦,那个……小林相公,你不是回苏州了么?怎么又进京来了?”

黛玉听他机灵,当即称自己为“小林相公”,便也顺着话茬道:“我此番还是来备考的。因家中的事离开半年多,今日见霍少爷风采不减,真是可喜可贺。”

霍子安眨了眨眼,笑道:“这么说,令尊的病是大好了?”

黛玉一怔,才想起当日为了脱身,编造了一个“父亲病入膏肓”的谎话,本以为就此撂开手去,谁知转脸就被这位小世子给揭穿,是以“小林相公”的家事也就没了下文。现在他既然提起来,自己也只能继续圆谎。因点头道:“正是。多亏有一位名医游历江湖,路过苏州,家里便费尽心力请了来为家严看诊。当真是再世华佗,妙手回春,我至今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当世竟有如此神技!”

霍子安狡黠地笑了笑,过来揽了她手,仍向两人相聚时坐的雅间走去。边走边道:“还是小林相公福星高照,所以凡事逢凶化吉,也不为奇。”

黛玉见二人进了雅间,再没人跟来,方收了笑容,望着他静静道:“霍世子既出吉言,少不得要帮我一个忙,做一做我的福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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