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觉得惊诧之余，又不免有些好笑。
他此行本来是打算帮着李寻欢来对付上官金虹的，可是现在，他投靠了上官金虹，而且还要帮上官金虹去对付李寻欢。
他究竟是怎么落到这样一个境地的？
上官金虹紧紧地盯着他，像是在察看他细微的神态变化，然后就淡淡道：“如果你做不到，现在就可以走了。”
阿飞吃惊道：“走？”
上官金虹道：“就像李寻欢那样走出去。”
这一次，阿飞捕捉到了他想要的讯息，立刻追问道：“李寻欢走了？”
上官金虹往他脸上端详了一阵，道：“我没有和他交手，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但你要去哪里找他，就是你的事了。”
阿飞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才想到，如果李寻欢已经败给了上官金虹，上官金虹又怎会要求自己与李寻欢为敌呢？
他的脑子果然已经迟钝了。
在他愣神的工夫，上官金虹又道：“你要不要走？”
阿飞的脑子里也正盘旋着这个问题，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你让我想想……”
上官金虹道：“出去想。”
阿飞只得走出房门，站在台阶上发呆。在旁人看来，倒像是他在为上官金虹守卫一般。
他一直发呆到有人来通报。
阿飞虽然昨天夜里刚刚来到金钱帮，但这个院子里的人好像都已知道了，并把他看作是上官金虹新收的属下。是以来人恭恭敬敬地向他施了一礼，道：“劳烦阿飞少爷通报给帮主，外面有人求见。”
阿飞一边想着自己的事情，一边随口问道：“是什么人？”
那人道：“是龙啸云。”
阿飞立刻警惕起来，追问道：“他有什么事要见帮主？”
那人道：“他说……他抓住了李寻欢……”
阿飞没有再听下去，跳下台阶，大步走出门外。
大门之外，果然是龙啸云略显瑟缩的身影。
阿飞以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都是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不过那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身边总有一群互相称兄道弟的江湖豪客。
但是现在的龙啸云，虽然衣装整齐，连头发都梳得光溜溜的，却透出一股落魄穷酸的味道。
他驼着背，躬着腰，却半扬着脸，像是在等待别人给他一个眼光。但他看到阿飞的时候，目光闪了闪，就躲避开去。
阿飞一把揪住了他，喝道：“李寻欢在哪里？”
龙啸云显然也十分意外，脱口道：“你、你怎么在这……”顿了一顿，似乎猜到了什么，便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笑容，亲切地道，“原来阿飞少侠投到了上官帮主门下，果然是……英雄少年，良臣择主而仕……”
阿飞并不太能听懂他辞不达义的恭维，只是皱眉道：“李寻欢在你手上？”
龙啸云登时醒悟，笑道：“阿飞少侠请放心，李寻欢是我龙某的结义兄弟，我怎么会伤害他！他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你带我去！”阿飞不由分说，揪着龙啸云的衣领就走。龙啸云只得挣扎着道：“阿……等……等一下……我……”
他们并没有走出几步，荆无命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昨夜里阿飞并没有仔细地打量他，这时才发现这是个削瘦的年轻人，看容貌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但他的神情却好像看透了一切的老头子一般，没有希望，也无所谓失望，连目光都是死气沉沉的。
荆无命就用这种死气沉沉的目光望向了阿飞，道：“帮主命我带他进去。”
阿飞只得松了手。他这个时候和荆无命起了争执，反而得不到李寻欢的消息，所以他必须忍耐。
于是他跟在荆无命和龙啸云的身后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上官金虹的办事厅门外时，荆无命又拦住了他。
“帮主没有叫你进去。”荆无命的声音平平板板，没有一点感情，只是看了阿飞一眼，又转头看了龙啸云一眼，“你跟我进去。”
阿飞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站在外面。
他一直认为，要达到目的，可以等，可以忍耐，但他不能接受任何人令他承受的委屈。
但是现在，他想到是为了李寻欢的安危，他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
他像金钱帮那些穿黄衫的下属一样站在门口，神情平淡，站得笔直。
好在这次没过多久，荆无命又已带着龙啸云出来，并一起走出大门去。
阿飞听着上官金虹的脚步声走到自己身边，想要转头看上一眼，但眨了眨眼，又忍住了。
上官金虹似乎看出他想要问什么，开口道：“李寻欢还活着。”
阿飞蓦地转过身，急切地看着上官金虹。他固然知道龙啸云既然前来投诚，就不会先杀了李寻欢，而是要拿这件事来向上官金虹邀功，但此刻上官金虹主动提起，未尝不是对阿飞的一种安慰。
上官金虹继续道：“我不会杀他，”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但也不会放了他。”
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阿飞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半天才答应一声，又问道：“我可以见他一面么？”
如果能见到李寻欢，阿飞想，不论是多么恶劣的局面，自己也会拼尽全力把他救出去的。
因为自己欠他的已经太多了。
上官金虹却平淡地道：“现在不行。等我认为你做的已足够时，我就让你见他。”
阿飞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他知道上官金虹要自己做什么。早在他这次出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很多金钱帮的所做所为。
巧取豪夺，逼杀江湖同道，不过短短的几个月间，一个金钱帮已将整个江湖翻了个底朝天。
而现在，自己也要为金钱帮、为上官金虹去杀人了。
杀人，阿飞并不是很在意，尤其是杀那些原本也没那么干净的江湖人。
在他眼里，至少有一半人早就该杀了。
可是李寻欢一定不希望他这么做。李寻欢看到他杀人的时候，一定会非常非常失望。
阿飞一想到这些，心就向胸膛下面沉落下去。
他知道，一旦自己答应了上官金虹，就代表了和李寻欢的决裂。而上官金虹要的也正是这个结果。
但他已别无选择。
……
一段日子以来，黛玉都相当心神不宁，原本打算绣的石榴花帐子就绣不下去了。
紫鹃早在几日前就从李园回来陪她，为防她胡思乱想，就劝着她先把完婚的一应用物准备起来。嫁衣选了料子，又挑了花样，还在打稿子，帐子也起了个头，但黛玉一算日子，就再也坐不住了。
从京师到扬州，满打满算两天的路程，就加上在扬州盘桓的时间，一来一回也就五天上下，可如今将将过了半个月，还没有见到李寻欢的人影。不管旁人说什么宽心的话，黛玉心里明白，她自己骗不过自己这一关。
紫鹃和雪雁是最和她亲厚的丫头，轮番苦劝也劝不住她，只得看着她叫了倩语思云二人，又吩咐桑宁预备车马，要亲自往扬州去一趟。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出门，门外倒先有人来了。
“小姨！”被螺儿带进来的龙小云先亲热地叫了一声，才跑到黛玉跟前行礼，“我娘说，请小姨到家里去吃饭。”
“嗯？”黛玉的目光闪了闪。李寻欢离开的事，她知道瞒不了林诗音，但究竟出去做什么，却是一个字也未提。看起来林诗音还没有像她这般担心。
但这个时候黛玉哪有吃饭的心思。
龙小云多么机灵的孩子，看出黛玉稍有推辞之意，立刻过来牵着她袖子左右摇晃，拖着长声道：“小姨，你都好几天没去我们家了，正好我爹也回来了，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黛玉听得一怔，脱口道：“什么？”
龙小云笑嘻嘻地道：“我爹回来了呀，要不然为什么我娘要请小姨过去。”
黛玉沉吟不语，心里却想，龙啸云上次失踪，还是因为自作聪明，想把自己和霍小世子送作堆，结果反而惹恼了霍小世子，不得不畏罪逃窜。那人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又好高鹜远，不肯脚踏实地，若是落魄，必不会回来，想必是在哪里得了机缘，连南安郡王府都不怕了。
又想自己上次的事，说起来给林诗音添堵心，所以一直不提，倒纵得龙啸云如此。如今碍着面子，也只能过去见一见，他好时便好，要是对自己还有什么企图，不免翻脸给他抖出来，总不会叫他好过。
如此盘算得定了，便点头答应龙小云，又叫上倩语二人跟着，直奔林诗音住处过来。
林诗音这宅子并不大，门前也没挂牌匾。黛玉本来还笑她“如今也是大财主了，这般俭省”，现在倒觉得她明智。否则的话，龙啸云这一回来，哪有不大张旗鼓，写明这是“龙宅”的道理！
黛玉不是把人往坏里揣度的人，但她被龙啸云算计了个狠的，不可能没有成见，这时进门就带了三分小心。抬头见林诗音已经迎上来，笑吟吟地揽了她手臂，又嗔着龙小云“又罚你小姨跑这一趟”，倒是与平日里的热情毫无二致。但听言语之间的意思，显然不是她叫龙小云去请黛玉的了。
黛玉便回头看了一眼龙小云，见那孩子缩了缩头，对自己吐了下舌头，情知是他自作主张，想把至亲的人都叫到一起，也不计较，跟着林诗音往内院走去。
还没进正厅，龙啸云已经几步从里面走出来，见了黛玉就拱手笑道：“大妹妹来了！哎哟，看我马虎，如今该称县主了，还请县主不要怪罪。”
黛玉不及开口，林诗音已经白了龙啸云一眼，淡淡道：“你这个人真没意思，妹妹何时和我们论过这些来着？还不快把你那一套收一收呢！”
龙啸云挨了几句话，也不生气，只笑呵呵地点头称是，又是张罗着请黛玉进屋上座。黛玉带着三分戒备，细看他形容时，见他那热络之处与当日一般无二，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必认为他胸怀坦荡，真情实意，忍不住就暗暗冷笑了一声。
须知龙啸云当日对黛玉所做之事，倘若换了另一个女孩子，只怕要自尽以证清白也未可知。黛玉虽早不是那种深闺娇女，被男人看了一眼就觉得坏了名节，但那日的羞辱毕竟也在心头留了个影，时时想起来，就恨得不能自已。要是龙啸云有些微悔过之意，见到黛玉之时，就不会那么挥洒自如，谈笑风生。
看起来这个人一点也没有变。
虽是家宴，龙啸云和林诗音都说黛玉是客，推她坐了首位。原本林诗音便该和她对坐，却见龙啸云先坐了，只得和龙小云打横相陪。黛玉早知道龙啸云这人向来没有眉眼高低的，这时想是又风光起来了，所以要摆个主人架子，也不在意。
果然龙啸云先端了酒杯，冲着黛玉笑道：“我听诗音说了，这段日子多亏大妹妹照顾家里，我龙四心里好生感激。过往对大妹妹多有得罪，还请大妹妹宽洪大量，今后我们全家都指着妹妹照顾呢！”说罢一仰头干了。
黛玉听他说得不伦不类，只含笑道了一声“不敢”，端起杯饮了一口。
林诗音轻笑道：“你什么时候得罪我这妹妹了？”
龙啸云登时神色一僵，又立刻强笑道：“当初妹妹在咱们家中住着，我也没怎么用心照顾……”
黛玉跟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龙四爷太多心了。”
心里却想，这龙啸云果然蠢笨一如既往。他得罪自己的事，竟当着林诗音的面说了出来，以林诗音的机敏，哪有听不出来的？
龙啸云被这么一堵，果然悻悻了一阵，但席间闲聊，没多一会就神色恢复如常，开始吹嘘自己此行奇遇。
林诗音母子都知道他是恶了南安郡王小世子，方才出走，听他意思，倒是途中机缘巧合，路见不平，帮助了一位过客，谁知竟是一位贵人。龙啸云也因得这位贵人举荐，得了个镇抚司校尉的官职。
听了这个职位，林诗音和黛玉不禁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须知镇抚司隶属锦衣卫，可以称得上是皇帝亲信，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校尉，但对于龙啸云这种一心从龙的人来说，无疑已经走上了登云之路。
只是他又如何得到了这样的机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