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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明天的撒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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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最近有志愿者在路边发传单做宣传,基础楼入口摆上了大大的立型广告牌。

原来是话剧演出。时沐走过时匆匆扫了灰低白字的广告牌一眼,名字叫,没有童话的世界。

为了配合话剧的感情基调,整个画面给人一种无形的压抑。大面积暗色的留白,背景是一团厚重的乌云,没有明亮的色彩搭配,却直生生的撞入眼里,猛烈的视觉冲击。公告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围成一圈讨论着。

听说女主角还是艺术学院校花来演,热度自然很高。

时沐只觉得奇怪,瞥了一眼便走开。什么叫没有童话的世界?好像所有人都认为童话代表梦幻美好,迷幻却不真实。而现实残酷又冰冷。

可是没有童话,没有最后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王子公主,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一片黑色、望不到尽头?

把自己藏进璀璨迷人的万花筒中,也只能窥得一片支离破碎的景。况且,白雪公主也有她恶毒的后妈,灰姑娘还有五个心思歹毒的姐姐,蓝精灵一样会逃不掉坏女巫格格巫的阴谋。

公主只有傻傻等待着王子的救赎;贫穷的灰姑娘逃不掉继母的控制,亲生父亲却恍若不见;蓝精灵每天生活在格格巫的迫害下,惶惶度日。

童话,明明一点也不美好。

——

时沐看了一下午的书,头脑有些发昏,差不多到点了,才走出图书馆。

今天周六,宿舍里空荡荡的,三个人相约出去逛街,最开始还会叫上时沐,可被她拒绝几次后,都心照不宣地招呼都不用打一声。

她又带上钥匙折去食堂买了晚饭,经过面包店的时候,往里面探了探头,往常都是直接略过,今天,她却破天荒抬步走了进去。

她沿着货架包装精美的面包蛋糕转了一圈,看到最里面的一个小蛋糕,停了脚步。

白色的奶油涂层,正中央用黄色的奶油简单粗略地勾出一个动漫小熊,黑色的眼睛,永远咧起的嘴角,两只长在头顶的耳朵。图画很粗糙,可以说基本不相像,时沐弯腰看着,笑着拿起来去结账。

老板人很好,因为是晚上,下班便要清架,临走时还送给时沐一块牛角面包。

她连忙感谢。

夜色纯净如同泼洒的墨,不染瑕疵,连星光也没有。

时沐走到与操场对面的小树林边,在台阶上坐下。

远处是热闹的操场,很多跑步运动的人,十分喧哗躁动,传到这里,只剩下模糊的声音。

除了时沐,一个人都没有。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奶奶的忌日。

她静静把手插进口袋,缩着脖子坐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结伴各色的人群,才打开不算十分新鲜的蛋糕。

拿出自带的小叉子,翘起一小口,放入嘴里。

这味道像是在劣质蜂蜜中浸泡过一样,甜的有些发腻,她并不喜欢,却一口口吃着。

她眸中星亮,看着面前,对着空气,却奇怪地笑了,极亲昵温和地撒娇道,却是低入尘埃的声音:“奶奶。”

这人对着面前一片漆黑,伸出手,摸了摸仿佛存在的轮廓,嘴里喊着:“奶奶。”

“我的生日蛋糕,你要不要吃?”她举起塑料叉子,叉起半块草莓,挥了挥,笑着放进嘴里。

她问:“那……你过得还好吗?”

“要经常到我的梦里来,好不好?”时沐像个神经病一样与空气交谈着,目眶酸痛,喉咙生涩,思念到了极致。

诶呀!她拍了把脑袋,这才想起来还没有许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小蜡烛,火柴划了好几根才点燃了。小小的烛苗发出微弱的光,在微风中悦动,像是下一秒就要熄灭。

时沐将它放在腿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嗯……我希望我的身体健康,我希望我能早日发财,我希望早日当上一名光荣的教师,我希望……

她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微微笑了,吹出一口气,弱小的火苗瞬间化为青烟,消失于夜色中,温暖一并消失。

我希望,不要想念,不要期待,不要奢望之下的时沐,能够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

她慢慢品尝着,脑子中回忆起什么,不经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眼中已是悲怆。一直以来可以压制住的情绪,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北方的冬天真冷,她紧紧攥着袖子,想要把露出来的肌肤全部塞进去。

不比南方,春夏不分,和熙袅然,还是家里好……

哦,忘了,她已经没有家了。

当年,是她自己落荒而逃,她自己丢弃了那个家。那段光阴,蒙着糖纸,里头却包的是利刃,逼得她不敢回头。

时沐不禁苦笑,揉了两把迷了沙子的眼睛,努力睁了睁。

有些东西,好像是在同你捉迷藏,在你没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躲起来,躲得远远的。然后看着你急得抓耳挠腮红了眼,就是让你找不到,摸不着。

譬如,有些日子。譬如,有些人。

连那个名字,都像根鱼刺般梗在喉咙,再难以开口。

她总觉得自己是个记性不好的人,记单词很慢,背课文很慢,也不记仇,总能轻易原谅别人。可这份思念,像是到了最后的最后,食髓知味,才渐渐痛起来,像针一般扎如心里,一日日移向更深处。

她在心里说,时沐,你真行,所有爱着你,对你全心全意好的人,都一个个离你而去。

你是瘟神吗?灾星吗?

如果分离必定是结局,为何还要相遇?

为何?

——

大礼堂里人头济济,人来人往。

747寝室一群人从检票处拿回票根,拖家带口蹦哒到第一排vip席位并排坐好,婷婷往后够着脑袋东瞅西瞅。

陈恩拍她大腿:“看啥呢?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呢?”

白婷婷不恼不怒,反而亮着眼睛指过去:“看,帅哥!”

陈恩一听,也够着脖子瞄,两人姿势出乎意料地同步:“哪呢哪呢?”

时沐坐在软椅上,两只腿轻轻摆来摆去,撑着扶手好奇地往幕布后看。

这几个毫无文学素养的人跑来看话剧,还能坐到第一排,实属奇事儿。

票自然是最近对封芸展开猛烈追势的学长给的,笑眯眯交到她手上,封芸也装作害哒哒不好意思地接过。

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忽然,全场灯光熄灭,一片黑暗。

人群中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哄叫声,顿时气氛就上来了。

接着,厚重的红色幕布被缓缓向两边拉开,明亮的灯光打到舞台正中央。一位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的长发女孩,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女孩闭着双眼,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长裙,戴着白色手套,妆容精致,恍若天使。

随着舒缓的音乐,她慢慢站起来,身姿轻快,在舞台上布置好的山林花草中笑着穿梭着,同小动物们愉快地玩耍。

观众席一片安静,所有的眼睛都被吸引,为这位可爱美丽的女孩咧开嘴角。背影乐也十分欢快肆意,仿佛真的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女孩好像一直生活在幸福中,永远长不大。

就在女孩拉着她的伙伴们跳着舞时,灯光又骤然熄灭,舞台又变为一片昏暗。观众发出“咦”的声音,探头寻找着她的身影。

不多时,当仅有的一束灯光打到舞台上时,所有的山树、丛林、溪流、云朵、花草都不见了,道具被迅速撤离,只余下黑色地毯上,一个步履蹒跚、衣衫褴褛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

还是那个漂亮的女孩,只是现在,她的白色长裙被拖下,换上了黑色的粗布长衣,脸上刻意抹上了暗色的油彩,在夜晚的马路上,人流来回穿梭,从她身旁经过,没有人再注意到她,注意到这个普通至丑陋的女孩。

她被匆忙路过的男士撞倒,可那男人头也不回,脚步未停,挺直着脊背继续向前走着。有人从她手上踏过;有人轻蔑地瞥地上的她一眼,随后离去;更有甚者弯下腰看着她,发出讥讽嘲弄的笑声,仿佛魔鬼的笑一般回荡在空中,显得阴森而可怕。

她颤抖着,蜷缩着,无助而恐惧。

她抬头望着一个个经过的人群,有穿高跟鞋的女人,有夹着公文包的男士,有嬉笑打闹着的小孩。没人再注意到马路边上躺着这样一个人。

只是因为她的平凡、贫穷、丑陋。

凄凉悲伤的音乐响起,灯光始终晦涩昏暗,女孩的脸也神色难辨,可她在低声哭泣着,仿佛从泥土中发出的声音,压抑着恐惧。

她颤声,朝着空旷的前方,双手颤抖着问道:“这……是你们所处的人间吗?”

台下已有人沉入情景中,捂着嘴巴留下眼泪。

女孩的声音仿佛十分苍老,空灵而喑哑:“这样冷漠无情令人痛心的人间?”

她狼狈不堪地颤巍巍站起来,脸埋在长发之下,却露出一双黝黑清澈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白雾。

她发出一声长啸!只令人鸡皮疙瘩起一身。

接着,剧情来回转换,女孩被收留,被养父母虐打虐待,当成泄愤的工具;被贪财好色的男友欺骗,卖给了年迈却多金的庄园主,被迫当做情妇之一;她见证了这一生最肮脏龌龊的事情,过得每一天都浑浑噩噩,生不如死,永无天日。她没有信仰,没有勇气,没有坚定。

这个误入人间的女孩,如同陷入了一堆沼泽的青蛙,一身烂泥,每动一下挣扎一下,都只会令她陷入的更深。只能看着散发着恶臭的烂泥一天天逐渐没过她的脖颈,直至淹没了最后一口呼吸,再无挣扎之力。

在生命的最后,奄奄一息的她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的山坡上,勉强留着一口气,艰难地大口喘息着,望着山坡下一堆堆白森森的人骨,留下混浊的泪水。

原来,她是上帝之女撒拉,在下凡之前,她相信人间会如被挂在金碧辉煌的墙上的一幅温暖热烈的油画,有盛情变化的四季、有一望无际的蓝天、有炙热疯狂的爱情、有无数孤独灵魂的栖息所。

她回到宫殿里,轻跪在上帝之下,痛心疾首:“我错了,人间并不美好,聚藏着一切的丑恶凶险,是个如同地狱般的存在,您……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一个丑陋而失败的世界呢?”

上帝高高在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美丽动人撒拉,指纹浅薄:“撒拉,人间,真的有你所说的这样腐败不堪吗?如污秽邪恶的地狱?”

“是的,我深有体会。他们抽我的筋骨剥我的皮,让我受尽一切灾难苦痛。人类冷漠自私,追名逐利,是最失败的种族——父亲,我恳求您,将他们摧毁吧!让那个世界崩塌消失,让所有虚伪的人类自食恶果,永不再存在于世上!”年轻美丽的撒拉言语中藏着歹毒,不再留情。

上帝却淡笑,低声缓缓说道:“撒拉,是你错了。”

撒拉猛地抬头看向他。

她因何而错?

“你从父母的襁褓中醒来,吸食母亲的血液**,在足够蔽风避雨的屋子里长大,汲取着日月之精华,接受旁人的馈赠。后有养母扶养成人,教你识字念书,礼仪规范。你与你的爱人共同生活二十余年,彼此交予对方最深沉的爱与陪伴,你于人间的一生,又何辛,何哭,何怨,何怒?”

幕布又被缓缓拉上,音乐停止,谢幕。

撒拉最终明白,是她心怀太多期望与幻想,半生遗梦,郁郁寡欢,郁结心中,在悲愤与痛恨中结束了一生。

舞台下,连绵不绝的掌声,热烈的鼓掌。

时沐从剧情中回过神来,叹出口气。

封芸跟着一起拍着巴掌,凑过来半个身子:“看到了吗,小沐?撒拉真惨,是她自己不放过自己。”

时沐有些怅然若失,为了那个漂亮却愚蠢的女人,许久,才低着嗓子开口:“三姐,撒拉和他们追寻的,不一样。”

封芸撑着脑袋笑着看着她,等着她的下句。

“我要是撒拉,也很失望难过。”时沐小小吸入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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