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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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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云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般,疼痛无力。

视线慢慢变清晰,她望着挂在上方重重叠叠的墨绿色床帐,和床角系着的铜铃。

房间里窗户被悉心关好,不让一丝一毫的冷风透进来,吹到沉睡在床榻上的人。

舒云手肘撑着床榻,试图让自己坐起来。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舒云微微皱眉,喉咙间溢出闷闷的痛哼声。

一直守候在屋内打瞌睡的小暑,立刻被动静惊醒,急急掀开一层又一层墨绿色的纱帐。

“世子妃?”

舒云抬头,床榻边出现一张秀美的脸,一脸兴奋地看着她。

对凡间的人来说,时间已然流逝了三年,可对她来说只是短短三天而已。

舒云看着小暑长开的五官,褪去了以前的俏皮可爱,多了些长大后女孩的温和柔美。

“小暑?”

小暑双手撑在床榻,笑嘻嘻地凑近舒云,“世子妃还记得我呀。”

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三年的时间,世子妃早就忘了我这个小丫鬟呢。”

舒云轻声道:“怎么会……”

对她来说时间才过了三天……

小暑突然“啊”了一声,直起身。

舒云有些费力地往上坐着,想靠在床上,肚子上传来的疼痛让她行动有些僵硬。

小暑见状赶紧弯腰来扶她,“世子妃您醒了,我得快点去给世子爷汇报。”

舒云靠在床头,出声问道:“谢扶在府里吗?”

小暑点头,“在呀,这会儿世子爷应该在书房里处理政务,我马上去给世子爷禀报这个好消息,世子妃您一直没醒,世子爷急得不行,。”

舒云扯了扯嘴角,“是吗……”

小暑小心地扶着舒云靠好后,又拿了个软枕垫在舒云腰后,让她靠着舒服一些。

在做完这些后,小暑欢天喜地地蹦跶着往门外跑去了,这些天世子妃一直昏迷着,虽然世子爷嘴上不说,但是她能感觉到世子爷是关心着世子妃的。

就像娘说的那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算表情能控制住,眼神也是会出卖他的。

世子爷每次看向床榻上昏着的世子妃时,眼睛里的难过都要溢出来了。

谢扶披着狐裘,是由谢府收集了很久的珍贵的墨狐狐皮做成。

谢扶取下玉冠,黑发散下,落在墨狐狐裘上,远远看去二者融为一体。

手指的颜色冷白,指节修长匀称,捏着一本奏报,一双黑眸的视线落在奏报上,许久之后都没有翻页。

半晌,谢扶将奏报往桌子上一扔,转头看向窗外簌簌下落的鹅毛大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周身的气质凝练沉积下来,像有一层厚重,有如实质的情绪裹满了他全身。

“世子爷。”

屋门被下人轻轻叩响。

谢扶没有睁眼,“什么事。”

“内院的小暑过来禀报,说是舒云姑娘醒过来了。”

谢扶纤长漆黑的眼睫一颤,旋即睁开眼来,黑眸沉沉。

世子妃醒过来,小暑一时高兴,跑得太快,忘了加一件披风,这会儿正在世子爷的书房外面被冻得急跺脚。

为了热和一些,小暑双手不住地互相搓着,两只脚也胡乱扭动着。

她伸长脖子,疑惑地看向门口的小厮,“世子爷怎么还没出来?”

她气恼道:“好啊你!你是不是刚才没有去通报!”

小厮赶紧讨饶,“我哪敢啊,我真去通报了呀。”

小暑:“那世子爷怎么还不出来!世子爷最担心世子妃了,一听见消息肯定会立刻出来的呀。”

小厮也想不明白,犹豫了一下,说道:“可能手头上有极其要紧的政务?”

小暑“哦”了一声,她被冻得在门口乱转,她忍不住又问了小厮一次,“你刚才真通报了?”

小厮举手发誓,“我真通报了,先前世子爷还应了一声,我说舒云姑娘醒了之后,屋里又没声了。”

这下小暑真的呆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嘛……”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苍劲挺拔的身形从屋里迈步而出,黑色狐裘披在背上,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谢扶瞧了鼻子被冻得通红的小暑一眼,吩咐一旁的小厮拿了件披风给她。

小暑有了挡风御寒的披风后好受了很多,她手舞足蹈地跟谢扶笔画,“世子妃醒啦!”

谢扶低低应了一声,嗓音低沉,“走吧。”

小暑望着世子爷走在前面的高瘦背影,兴高采烈笔画地双手慢慢放下。

她怎么觉得世子爷好像没有很高兴呢……

小暑跟着世子爷来到了舒云休息的房间,她走到房门外的时候就自觉停下了的脚步。

一个聪明得体的丫鬟,就应该明白什么时候远离主子们的二人世界,不能当一个碍手碍脚,耽误主子们增进感情的电灯泡。

谢扶从门口进去,掀起一重又一重挡在床榻外的墨绿色纱帐,系在纱帐最上方的铜铃,因为他的动作依次响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平日里没多远的距离,这会儿对谢扶来说莫名地显得有些漫长。

重重叠叠的纱帐被他撩开,最后一层围在床榻边的床帐被他掀开,入目的首先是顺着床榻边垂落下来的青丝,柔顺蜿蜒。

从乌黑的青丝往上看,谢扶看见了她清冷的面容,和望过来的一双清凌凌的眼。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谢扶在原地静默片刻,走过去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发,将滑落的被褥往上拉了拉。

他轻声道:“西凉冬日里很冷。”

舒云的手从被子中探出,握住谢扶清白修长的手指,“谢扶。”

谢扶抬眸看她。

舒云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们成婚吧。”

谢扶没有应声,漂亮的黑瞳看着两人握着的手。

即便屋子里摆放了那么多的炭盆,舒云的手也不过是手心有了些温度,指尖还是冰冷。

她的手纤细柔美,指若削葱根,莹白如玉,露在袖子外的手腕如同皓月,生得极好看。

她若不是妖,又是什么,才能生得如此美丽又强大。

“这三年……”谢扶手动了动,反握住她,“你去哪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求婚。

舒云愣了愣,思索片刻道:“回家了。”

谢扶:“家?”

“嗯。”她一停,“我身体不好,家里人很担心,把我带回去治病了。”

舒云以为他在生气她三年前的不告而别,“三年前我不辞而别是我不对,我也没想到她们会突然出手。”

谢扶眼睫耷拉下来,挡住了眼中的情绪,“你有家人?”

舒云瞧不清他的眼神,只能自己揣测他的心思,“你,你是不是觉得三年前,我没有把家人请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觉得我不重视你?”

谢扶拇指的指腹抚过她的手背,留下温暖的触感。

他没有出声。

舒云觉得他应当是因为这三年她的失踪,还是在他们二人成婚前两日突然消失,而对她产生了误会。

她出声解释,“三年前情况确实特殊,不过谢扶,我从来没有轻视过我们的婚礼,现在我的家人们都知道我喜欢你,我可以让她们……”

谢扶打断她,“我没有那样想。”

他眼睫半垂,眼尾的弧度昳丽,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放进了一个防御圈,本来就不怎么看得透他思绪的舒云,现下更是看不透了。

舒云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

谢扶突然抬眸对她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对她说道:“婚事,先往后推一推。”

舒云怔然,一双潋滟清澈的眼里映着谢扶的身影。

谢扶也在观察着她的神情。

她因为身体虚弱而显苍白的绝丽面容上,闪过些许茫然,不过很快她就敛眉收好了自己外露的情绪。

没有生气,也没有一点激动地质问,问他一个“为什么”。

只是默不作声地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接受了他提出的婚期延后的建议。

谢扶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他没熬住,自己出声给了他这句话一个解释,“南蛮人一直不安定,中原也时不时出兵骚扰着西凉的北境,王城里众多世家蠢蠢欲动。”

“待我平定好西凉的内忧外患,咱们再举行一个盛大安稳的婚礼,好吗?”

原来是这样。

舒云转念想了想,便明白了谢扶的用意。

南蛮和中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骚扰西凉的边境,谢扶身为西凉的世子爷,自然要东征西站,保护西凉的国土。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谢扶这些话存在的不合理性。

比如南蛮和中原什么时候才会罢手,南蛮地区贫乏,需要北上抢夺物资,中原进攻西凉北境,不过是打算不断消耗西凉。

这样的目的背景下,什么时候西凉的外患能够停止,除非有一天谢扶能够带领正在被两个国家不断消耗着的西凉,击败攻克南蛮和中原两个国家。

这需要多少年,舒云不知道。

舒云点头,也冲谢扶露出个笑来,表示她明白了。

她在谢扶怀里失去意识的时候,真切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无比的接近,彼此珍惜,仿佛心意相通。

这会儿她醒来,却又发现两人间不知道为什么竖起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将二人分隔开来。

她昏迷的时候,谢扶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还是谢扶当时只是对她的相救一时的感动,理智回笼后,对她展现出来非常人的力量还是有所忌惮,怕她是妖怪?

不对,谢扶不会跟那些人一样肤浅。

或许其他人会因为她展露的力量而畏惧她,可谢扶不会。

那么谢扶究竟在想些什么?

舒云闭眼,只觉得腹部传来了一阵一阵的抽痛,痛得她太阳穴只跳,内心烦躁异常。

谢扶见她阖眼偏过头去,幽深的黑眸里有暴烈的情绪慢慢凝聚成风暴,他现在只差一个导火索,马上就能被引爆。

他猛地闭眼,下一秒再睁开时,那些极其阴郁恶劣的情绪被他很好地压在了最深处。

她身体还虚弱着,他不能吓着她。

诡谲的静谧再次弥漫开来,两人都不知道该再次用什么挑起话题。

谢扶将她的手放入被褥里后,缓慢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了。”

舒云应了一声。

在谢扶转身往外走时,身后传来舒云清越动听的声音。

“谢扶,在我昏睡的时候,你遇到什么事了吗?”她顿了顿,“我是说,发生了什么让我们之间会产生误会的事情吗?”

“如果有,我们好好谈一谈。”别让我毫无头绪地揣测,我看不清你在想些什么。

我们之间不该有这样的隔阂,我想和你好好的。

谢扶脚步停下,背对着舒云自嘲一笑。

误会……

他亲耳听见她换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流着泪用那样难过缠绵的语气,诉说着她对那个人的心意。

他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怎么劝说自己,这或许是个误会。

他要像个嫉妒小气的妇人一样,去质问她无意间吐露的一个人名吗。

谢扶没有回身,他摇了摇头,声音如常,“我没有遇到什么事,你别瞎想,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说罢,不给舒云接着追问的机会,径直往屋外走去。

清瘦挺拔的身影隐在重叠的墨绿色的纱帐后面,舒云看着他的背影,就像雾里看花,模糊不清。

谢扶走出舒云的视野范围后,驻足在门边。

自出生开始就一贯轻狂傲世,孤高桀骜的西凉世子爷,这会儿微微弓着身子,弯着脊梁,垂头看着地面。

清白修长的手抵着门,身上那一股子看不上任何人的狂意消失无踪,满身的疲累和无措。

他知道舒云说的没错,他对她坦诚,两人说开或许会更好。

在沙场上果决冷血的谢家世子爷,方才站在那重重纱帐之中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软弱。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

害怕从她嘴里听到她曾和别的男人有过情史,他若听见只怕自己会发疯。

更害怕她心底真正隐藏着的爱人,其实是那个她睡梦中呼唤的男人。

怕她对自己据实相告,又怕她闪烁其词,隐瞒事实。

他这些时日,不断地回想着二人初遇时的场面。

那时他就奇怪,他分明没有见过她,为何她看向他的眼神那样的温柔多情,就像一池沼泽,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溺在她的深情里。

房门被拉开,小暑抱着新送来的炭盆,见着世子爷站在面前。

她吓得赶紧退后一步。

“世子……”爷……

谢扶走得很快,几个绕弯后,消失在满天的风雪里。

小暑眨了眨眼睛,是她刚才看错了吗。

她刚才好像觉得高傲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在她刚刚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弯着脊背的样子,有点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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