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挺会表达的,说了那么多去证明你自己。可是,你说是一套,做又是另外一套。纵然,你出自爱的本意,可是你展现出来的爱我的样子,却让我望而生畏。”
关欧拿开了他的手,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你三言两语,就可以黑白颠倒,好像我不原谅你,我就多折磨我们一样。”
关欧摇了摇头,垂下了眸:“其实,我不原谅你,我离开你,正是为了停止这种折磨。”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如果没有你,我理想中丈夫的样子,他善良,爱小动物,爱春夏秋冬,不管他受了多少苦,他仍然愿意去以温和示人,他从来都不撒谎,从来都不会让人害怕,没有那么厉害,他很普通,而低调地活着,我想去找这样一个人生活了。我爱够你了,也受够你了。”
关欧淡淡地移开了目光,转身离开了苏还。
没有她,苏还的视线,直接落向了窗外,他沉重地抬起手,一掌心拍在了干涩的窗面上。
关欧关上门,她慢慢走到楼梯口,突然捂住了嘴巴,眼神含着隐忍的痛苦,化为凝结的透明。
曾经有多用心,就在刚刚,一切都被她自己否决。
她真的可以像说的那么轻松,重新开始吗?
关欧放下手,回头看着那扇门,感到迷茫。
一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关欧也没看见,苏还从房间里走出来。
许谚拿着外套从门外走进来,看见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晚上好,吃饭了吗?”
关欧抬起头:“还没有。”
许谚纳闷地坐在她身旁:“我哥呢?他就是这么照顾孕妇的?”
关欧说:“他在房间,今天,我们聊了一会儿,对他来说不是很愉快。”
“他不愉快就可以让你挨饿吗。”许谚起身,“既然他不为你想,那我们也别管他了,走,我们出去吃,不给他带。”
关欧没动。
许谚见她犹豫,实在搞不懂,重新坐了下来:“既然你担心他,为什么还要让他不愉快到把他自己关在房间里自闭呢。”
关欧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上低低地说:“哪儿有那么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非黑即白非恶即善非爱即恨。哪儿是什么都说得清楚的。”
“那你感觉很复杂啊……”许谚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可大人的世界,好像就是这样的。”
关欧睁开眼睛问:“你想回到小时候吗?”
许谚毫不犹豫地说:“想。特别想。你知道我现在的公事,要求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面对深藏不露的人,自己要显得比他们更深不可测,才能镇住他们。曾经有同事说我面瘫,一说话,像冰柜在喷吐冷气。他们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现在话也变多了。刚见到你,你惜字如金。”关欧深感赞同,“果然大人啊……就是表里不一。”
许谚笑了:“不包括你。我能看出来你是真诚的人,你拥有我们没有的品质。”
关欧看向他:“你觉得你是虚伪的人吗?”
许谚微怔,说是:“我是圆滑的人。或许,用不圆滑这三个字来形容你比用真诚形容你更恰当,也更能突出你的区别。”
关欧无奈:“你好像把我当书一样注解分析了。”
许谚若有所思地反问:“人不就是一本书吗?”
关欧点头,笑了。
许谚定定地看着她:“嫂子,你总算是笑了啊,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关欧看了眼楼上。
许谚说:“他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吧。”
关欧说好:“那走吧。”
他们刚站起来,往门口走,楼上就响起开门声。
苏还慢慢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他走下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儿。
关欧静静地望着他。
苏还沉默不说话的样子,显得格外气呼呼。
关欧慢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听到许谚说:“哥,我们要出去吃饭了,你在家好好看门啊!”
苏还咬牙切齿:“我去酒吧了,让开!”
他在走过去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关欧,她情绪不明的脸色,他看不懂,但是她没有阻拦他,他怎么样,她可能已经……不关心了吧……
苏还落寞地走开了。
他孤独地坐进车里,他是一个恶人,终于,没人喜欢他了,连关欧,也看清楚他了。
苏还红着眼睛,踩住油门,人最怕突然变回小孩子,他最怕突然拥有小孩子脆弱般的感觉。
苏还……
你不该是这样的!
恶人又怎么样?他们都看清你,都离开你,又怎么样?你就是没有长成他们喜欢的样子,能怎么样?!
只是被人放弃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就算是知道自己活该。
他想改变,他真的想变好,他也不想撒谎,不想骗她,他想大大方方地去爱一个人,大大方方地出现,不需要戴面具。
他也想跟她一样,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纯粹自然。
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谁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
董昇头真的好疼啊!
苏还这个人喝酒就算了,还拉着他,要他一起喝,否则就低声说他也放弃他。
董昇就真的:“我不陪你喝酒就是放弃你?原来你是那么容易就被放弃的啊?你不要自暴自弃了行不行!”
“没人管我了。”苏还抬起头,一向自信精明而冷淡的黑眸里盛满了孩童般受伤的迷茫,他说,“他们都看清我了,我不好,我特别不好,你什么时候看清我?你什么时候离开我?”
董昇感受到了老父亲的沉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他拍拍他的肩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如果我骗你呢?”
“你骗过我多少次了好吗!”
“……为什么你轻易就能原谅我,她却就是不原谅?就是不回来?好像我是洪水猛兽!”
“她很爱你,爱之深责之切吧!我呢……只要你不背叛我这个兄弟,我都无所谓啊!”
苏还放下杯子,低着头:“我该怎么,这一次,我该怎么留住她呢?”
“以不变应万变。”董昇说,“我们要吸取教训,不能再被一叶障目,轻举妄动了。简而言之,别企图绕路去到达目的地,那路,可能是条不该走的弯路。”
苏还:“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你越想抓兔子,兔子只会越怕,你追的越快,她跑的越快,你懂了吗?”
苏还抬起头,看着董昇。
董昇挠了挠头:“先放松她的警惕,再慢慢靠近,伺机而动。你现在显然是已经让关欧成为一只惊弓之鸟了!”
苏还倒了一杯酒,声音低沉:“你继续。”
董昇想了想:“一个人见到你就下意识对你起了防备心,她不轻松,你也累,所以还是要循序渐进,慢慢来,慢慢让时间淡化这个,你们曾经那个不堪回首的一些东西。”
董昇说:“我记得我在一个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护士,大概讲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在一起太久了,女人有点烦男人了,男人不理解女人最近脾气怎么那么坏,他们就冷战了,后来男人出国一个月后回来,第一个见的人,就是他的女人,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他的自我介绍,他对女人说,那我们重新认识吧,请把他当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去相处吧,他不会再走。”
“重新认识?”苏还现实主义者实在是理解不透,“本来就认识的人还重新认识,不是在自欺欺人吗?”
“自欺欺人重要吗?不重要,一切都是为了你要的结果而服务。”
“所以这又是手段?”苏还感到无奈,又无语,“我怎么咨询你呢?你跟我,半斤对八两,一样黑。”
董昇无声地骂了苏还,哼一声:“我黑?你不更黑!现在嫌弃手段了……我这个比你之前那个装死要好很多了!好就好在我这个,不伤人!”
苏还又喝下一杯,他看着舞池里的群魔乱舞,被跳跃的五彩灯光晃得疲了眼。
他闭上眼,疲惫道:“我只想给她一个直白的苏还,一个,说一句就是一句的苏还。”
“就是一个老实人呗。女人啊,果然都想要一个老实人,原来关欧也不例外。可你能装一辈子吗?就算你短暂地塑造一个直白的苏还,但那不是你真正的样子啊!”董昇真想劝苏还算了吧,这一阵子,苏还为了一个关欧,把一切都抛之脑后,还不够吗?
任性追求爱情,恋爱脑的,半死不活的苏还,一点都没有大干事业无情无欲的苏还帅!他真想念那个苏还啊!
真是好久没见了啊!
“好怀念你创业那时候的劲儿啊!你看啊,工作都不会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但是爱情能,太奇怪了。”
爱情到底是什么?
爱人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
董昇摇了摇头,简直茫然不知。
苏还不再理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下去。
董昇阻止无能:“你伤都痊愈了吗?”
如泥牛入海,无人应答。
他按了按眉心,头疼。
董昇拿出手机,给关欧打了过去。
关欧正好和许谚一起刚吃过饭,从餐厅里出来,朝车子那儿没走几步,她就听到电话响了,拿出来一看,明明知道不该接,可是……
“怎么了?”许谚低头朝她手机上看了一眼,“董昇。看来,我哥和他在一起。”
关欧说:“你接吧。”
许谚看着她,没接过手机:“现在,你就那么讨厌我哥了吗?有关于他的,你都避之不及……”
“我先去车里。”关欧抓起他的手,就把手机放进了他掌心里。
许谚皱眉看着她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他只好接了电话。
“喂。”
董昇:“男的?你是?”
“许谚。”
“我真是松了口气,你和关欧在一起啊,怎么你接,她人呢?你们快来接苏还,他要把自己喝死了。”
“地点?”
董昇刚报了位置,就被许谚挂掉了电话,他:“……冷酷无情,神似你曾经的哥!”
他还真挺好奇,许谚谈起恋爱,是不是也像苏还那么……没出息?!
许谚坐进车里,对关欧说清楚电话内容,并把手机还了回去。
他踩住油门,车子直奔那家酒吧。
关欧默默地看着窗外,城市连夜景也光彩照人,玻璃面上,却映出她暗淡寂静的模样。
“何必那么互相折磨?”许谚突然说。
车厢里的安静,被打破。
关欧轻声说:“我听不懂。”
“真的那么复杂吗?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啊,你们怎么像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堆毛线球,让我们这些旁观者,想帮忙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关欧怅然道:“如果真像毛线球说扔掉就扔掉就好了,心要是像剪刀一样就好了。”
许谚沉声说:“你对我哥到底现在是什么感情?”
关欧淡淡道:“没感情。”
“我不信,没感情你就应该无所谓,但你,根本不开心。”
“感情都被他耗光了。我不开心,只是因为我自己,因为我的感情,被耗光了,所以,我不开心。”
“像是在说绕口令。”路口红灯,许谚踩下刹车,看向了关欧,“不过我听懂了,人的感情是不会被耗光的,心是源头,提供你需要的一切,除非心死了……”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乎懂了。
“你……”他缓慢地消化,“你的心,死了吗?或者,你对我哥,死心了?”
关欧摩挲着指腹,笑出半嘲讽的复杂感伤:“我对爱情死心了,我现在只想生活,我想要一份平静,你懂吗?”
许谚有点同情她:“我懂没有用。我哥,应该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啊,我比谁都知道。”关欧的笑容里,感伤已经褪去,取而代之是百分百的嘲讽。
他们到酒吧的时候,酒吧已经被董昇清场,所以格外安静。
他们的耳朵幸免于难,不必要听聒噪声。
关欧停住。
许谚走到苏还面前伸手拉过去,严厉地喝道:“哥,回去了!”
苏还靠在沙发上,哑声说:“你别拽我,我头晕。”
“你头晕是因为你喝太多酒。”许谚用力拽起苏还,苏还烦躁地回了手,许谚猝不及防,被推得倒退了几步,怒火直冲脑门,可苏还说:“回去,别管我。救不了我,就别管我。”
苏还突然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关欧,醉醺醺地冷笑:“要选别人了,就别管我了。”
关欧看着地上他们几个的影子,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住了衣角。
“你说得对……”苏还慢慢倒满杯子,液体的流淌中响起他情绪不明的声音,“我不爱小动物,我不爱春秋四季,我不温和,我不善良,我撒谎,骗人,我让人害怕,我那么那么不好,我的确是,配不上你。什么三天,实话告诉你吧,都是骗你的。不过现在我不想再骗你了,你走吧,如你所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