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脸几乎都贴在窗户上, 紧紧地盯着谢翊，手掌无意识地拍着玻璃。

玻璃震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算得上是一种噪音。

谢翊似乎有所感知，抬起头来, 远远地望向他的方向。

宋斐抓抓头发。院子里光线很暗，不知道谢翊有没有看见他。

他想打开窗子向谢翊挥手，又害怕太过张扬, 激怒裴向征，只能隔着窗子, 对着谢翊大幅度地挥动双手。

谢翊似乎弯起嘴角。

他看到谢翊又转走视线, 和管家说着什么。

谢翊来这里, 明显是打过招呼的——毕竟大晚上的大家都在睡觉, 你突然拜访, 不把你扔出去就不错了。

谢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宋斐又眼巴巴地看了一会, 确定自己谢翊已经进屋了, 才缩回自己的床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不知道裴向征会和谢翊说什么。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说不定还会和谢翊说他坏话。

他坐了几秒, 看看手机，过了几秒，又看一看。

明明只过了几秒，他却觉得几十分钟过去了。

他打开博乐，试图用新鲜趣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裴向征近期的采访。

晦气。

宋斐气得扔掉手机。

不知道熬了多久，门口终于传来脚步声。

房子里很安静，所以一点轻巧的脚步声就能迅速唤起神经系统的兴奋。

宋斐一阵心潮澎湃，刷地从床上站起来。

门在他的满心期待中解开锁链，咔哒一声打开。

谢翊一身黑衣，站在门口。大概是因为夜晚还有些凉, 他披着黑色的风衣，就像是从夜色中走出来的一样，柔和的灯光洒在他的肩头，像是细腻的霜雪，又像是清澈的月光。

他乌黑的眸子似乎也在夜色中熠熠闪光，湿润的嘴唇犹如浸饱了露水的花瓣，在黑夜中成为让人最耀眼的存在。

他对宋斐张开双臂。

宋斐觉得有一阵风推动着他，向着谢翊的方向奔跑过去。

身体比大脑更先行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翊坚实可靠的手臂环住他的背，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肤，似乎是缠绕着他生长的花藤，贪婪地吸|吮着他的气息。

“回家吧。”谢翊在他耳边说。

“嗯！”宋斐用力点头，眼睛亮闪闪的。

说是这么说，他人还是挂在谢翊身上，依依不舍地蹭来蹭去。

管家咳嗽一声，不着痕迹地把他们分开，和善地说：“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去吧。肯定都困了吧？”

宋斐歪着脑袋看他：“我可以走了？”

“您什么时候不能走了？”管家惊讶地问。

宋斐扬眉，他笑着摇摇头：“您大概误会先生的意思了，他是觉得，夜色已深，出门不太安全，从来没有说，不让你出门。”

“你说是就是吧。”宋斐也懒得和他绕弯子，揽着谢翊的脖子，懒洋洋地挂在他身上，“好困，我们快点回去吧，明天还要排练。”

谢翊默不作声地托住他的腰，半抱半拖把他带到车边。

管家站在院子门口，向他微笑挥手。

宋斐懒懒晃动手臂，毫不留恋地钻进副驾驶的位置。

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裴向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嘴唇紧抿，脸色阴郁。

他还来不及看不清，汽车就在嗡鸣中启动。

“后座有毯子和抱枕，你要是想睡，就先睡一会。”谢翊把抱枕递给他，打开音乐。

他眼睛下面有一层淡淡的青黑，却目光灼灼，完全看不出疲惫。

宋斐盖好毯子，抱着抱枕，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他又偷偷睁开眼，问：“你跟他说了什么？他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让我跟你走了？”

他期待的目光相当热烈。谢翊沉吟片刻，对他招招手，示意他把附耳过来。

宋斐听话地把耳朵凑过去。

谢翊一只手拢在他耳边，对着他的耳廓轻轻呵气：“我对他说，你已经认了我做干爸爸，没有他的事了。”

宋斐被雷得外焦里嫩，面部扭曲地看着他。

谢翊唇间逸出一声轻笑，从不停向上提起的嘴角可以看出来，他已经很克制了。

“到底说了什么？”宋斐举起抱枕，向他的肩膀捶去。

谢翊躲开他的攻击，指指方向盘，提醒他遵守行车规范。

然后，在宋斐怒而不敢发作的视线中，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和他说，我们已经是恋人了，很快就会结婚，即将成家的子女，应该从家中独立出去。”他说的很慢，每个字也格外清晰，像是琴弓，优雅地拨动着宋斐脑内的琴弦。

热血迅速涌上头顶，涨得他头晕目眩，几乎要一头栽倒下去。

谢翊用手背贴贴他的脸，问：“你脸怎么这么烫？需要开空调吗？”

宋斐看到他的动作了，大脑却仍旧处于死机状态，连抬起手臂拨开他的手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么简单？”半晌，他找到自己的声音。

“嗯，”谢翊点头，含笑问他，“你觉得我还应该说些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了？”宋斐尽力维持着声线的稳定。

谢翊想了想，说：“你觉得是什么时候？”

“我觉得根本没有！”宋斐大声吼出来，肩膀不停颤抖。

“哦。”谢翊平静地点头，踩下刹车，把车停到路边。

“你停车干什么？”不祥的预感不停在宋斐心里冒出。他本能地向后躲避。

谢翊一只手按住车门把手，另一边的手肘撑在椅背上，将他围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不断躲闪的脸庞缓慢而不容抗拒地转向自己的方向。

谢翊柔软湿润的嘴唇贴上他的嘴唇，轻柔辗转。

“那现在开始了。”

***

管家敲敲门，得到应允之后，推开书房的门。

已经是凌晨三点，裴向征仍旧坐在桌前，看着一张照片发呆。

他放下咖啡杯，看到照片上面笑容灿烂的一对男女和一个不足半岁的婴儿。

他看着裴向征眼睛里的血丝，担忧地说：“宋斐少爷他们已经走了，您也……”

裴向征面无表情地说：“你先出去。”

他的目光仍旧定在照片上。

管家在心里叹了口气，踌躇片刻，知道自己劝不动他，还是转身离开。

裴向征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照片。

谢翊的身影逐渐浮现在他眼前。

宋斐和谢翊的关系，他早就有所了解。虽然两个人没有明确宣布过，但混到他们这个阶层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这种事情本就是心照不宣的。

他攥紧照片。

让他耿耿于怀的不是这句话，而是谢翊来之后，说的话。

谢翊几个小时前就联系过他，说这几天都在到处飞，好不容易明天白天能有个空闲，晚上又要走，想好好和宋斐一起度过这个短暂的假期。

这些不过是借口，他知道是宋斐跟谢翊联系，叫他来接自己的。

裴向征在心里冷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屁大点事就知道告状。

不过他并不是真的非要把宋斐关多久，只是想让他长长教训。谢翊要带他走，他也乐意做这个人情。

谢翊到了之后，两个人先随意寒暄了几句。

谢翊是个相当冷淡的人，眼睛一直望着楼梯，回答他的话都用最简短的语句。可他从谢翊的眼中看到了狂热和执迷，像是从泥潭中伸出的绝望的手，会把岸边的一切拖入泥淖，任何不幸被他抓住的事物，都会和他一起沉到潭底，直至窒息。

这并不是热恋中的情侣会有的眼神。

这应该属于一个求而不得，又无法释怀，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将心爱的小鸟囚禁起来的人。

裴向征不动声色地打听着他和宋斐的关系。谢翊虽然嘴严，到底年轻，没多久就被他套出话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拒绝我，”谢翊眼底翻涌着暗沉的浓雾，说话的时候，唇齿间似乎弥漫开血腥味，“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为什么他还是不愿意？要不是这次被逼无奈，他根本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裴向征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安抚着他，眼中精光闪烁。

这是一个和谢翊，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打好关系的机会。

裴向征一直有这个打算，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突然。

他安慰谢翊：“他这个孩子确实脾气倔强。你放心，我一定把他这个性格别过来。”

“你要帮我？”谢翊手肘撑在大腿上，抬起头，眼中血丝遍布，“为什么？”

裴向征莞尔：“我们做长辈的，当然希望孩子可以幸福。他现在还年轻，不知道什么是宝贵的。多撞几次南墙，就知道什么是现实了。”

谢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向征，又重复了一遍：“他不喜欢我。”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裴向征将自己的方法娓娓道来。

谢翊好像真的被他说动了，脸上露出笑容：“你是说，你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当然。”裴向征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他的父亲。”

“他不喜欢我，”谢翊问，“即使这样，你也要帮我？”

“他这个年纪，懂什么喜欢，”裴向征摆摆手，以一个慈祥长辈的姿态说，“过几年他就知道，对他好才是最重要。”

谢翊表情柔和下来，开始跟他讨论怎么让宋斐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

谢翊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坠入情网的疯子，对其他的一切都毫无知觉，裴向征一边和他聊着宋斐，一边耐心地从他口里引出两家的合作机会。

“您放心，如果成功了，我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好机会，我当然不会藏私。”谢翊轻易地许下诺言。

裴向征心中一喜，脸上还是装作镇定，说着“他只是为了孩子好，根本不图什么”的场面话。

“事不宜迟，我们去看宋斐吧。”谢翊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宋斐，用裴向征教他的方法“培养感情”。

裴向征也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面。

走了两步，谢翊忽然回头。

他好像喜悦过头，脸上冰雪消融，反而挂着温和戏谑的笑容。

他的声音也犹如春风和煦。

“裴先生，忘了和您说。其实我刚刚跟您说的，是假的。”

“我和宋斐已经在一起了。”

“心甘情愿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