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的心跳也跟着她话音的终止漏了一拍。

裴太太停顿片刻, 凄然地说：“裴向征很有才能，几年之后，公司的大权就落到了他手中, 并且在他手中不断壮大。他也变得越来越冷漠，经常不回家，就算回来, 也对我和雨青冷眼相待。我以为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可是他厌恶地对我说, 我害死了他的爱人, 他会恨我一辈子。”

她嘴角扯动, 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 终究没有成功。

“后来, 他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还说要把那个女人接回来。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没把那个女人带回来，只是吼我说是我把她害死了。我怎么知道她去哪了？把她赶走之后我就再没管过她, 我连她离开之后去哪了都不知道。

“后来我看到了一些和那个女人长得很像的女人。”

“他之前一直和我说，他只爱我一个人。”她失神地不断重复，“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爱的是我……”

宋斐不忍打破她的幻想，踱到角落, 看她和裴向征的婚纱照。

不得不说，年轻时候的裴向征和裴太太男帅女美，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裴雨青和裴太太长得很像，都是水润的大眼睛和偏圆的脸型，很不显年龄的娃娃脸, 看起来甜美可爱。

宋斐再看看她现在憔悴的神情和瘦削的面庞，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我这也有一个故事。”宋斐徐徐道来，“有一个女人，和他的男朋友是大学同学，两个人相约毕业后一起奋斗。然而一毕业，他们就被迫分居两地。异地使得他们的交流变少，但是她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有一天他们会拥有自己的安定小屋。因为身处异地，所以她珍惜着和男友见面的每一次机会。

“终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和男友都没有准备好结婚，可是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没办法轻松打胎了，她不得不把孩子生下来。幸亏她的男友是个十分负责的人，虽然没办法一直陪在她身边，但从来没有断过关怀，还给他们找了个更好的、适合养胎的房子。她知道这个房子要花不少钱，男友一定很辛苦，所以尽量没有给他添麻烦，一个人抚养着孩子。她无意中发现，男友和另一个女人举止亲密，她忍不住去质问，男友却说那是公司里一直缠着他的女人，精神有点不正常。她选择了相信男友。直到那个女人打电话来找她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之前的直觉竟然是真的。

“她对自己相信那个男人的话感到羞耻，于是带着孩子连夜离开，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那个男人舍不得妻子家的财产和权势，所以放弃了她。”

“你别说了。”裴太太厉声打断他。

“他在骗你。”宋斐说，“他不爱你。当然，也不爱我妈妈。他想要的只是他的商业帝国。”

“不是的。”裴太太摇头，“他只是不爱我而已。”

“既然这样你就没必要还硬要和他绑在一起。”

裴太太讥讽地反问：“然后让你妈妈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妻子？”

宋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改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为了个渣男这样，很不值得。公司总不能全是他的人，你父亲应该给你留了后招，或许你可以把控制权拿回来。”

裴太太好像看到了什么奇行种：“我如果这么做，那你就真的一分都拿不到了。”

“我本来就不在意这个。”宋斐摸摸头发尖，无奈地笑笑，“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他突然来找我，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我还觉得麻烦呢。我是不在意这些，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多和雨青聊聊，他一直以为你们都不喜欢他。”

裴太太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摆摆手，有些烦躁地说：“你每天都没事做，还有闲心和人聊天？”

“我搭档上午有通告，没时间和我对戏。对了，我快比赛了，雨青也是。现场的票现在应该还买得到，你要不要看？”宋斐点头，把裴太太没吃完的早餐收拾好，“早餐都凉了，我叫他们重做一份，一会送过来。”

裴太太疲倦地撑着太阳穴，说：“不用了，我不饿。”

“早饭还是吃一点吧，长期不吃早饭容易胆结石。”宋斐端着托盘，打开门，“雨青也挺喜欢这个厨子的。”

裴太太眼神闪动。

“傅小姐，有时间可以出去走走，夏天快到了，过段时间就热得不能出门了。”宋斐一只手挥了挥，带上房门，“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我们演出，雨青演得挺不错的。”

傅菀菀眼中一瞬间燃起一簇长期未出现的光芒。

宋斐静默地关上房门，若无其事地下楼找到厨子，叮嘱他重新做一份饭。

厨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吞吞吐吐地说：“没用的，太太经常不吃饭。”

“那你做点她喜欢吃的。”宋斐问，“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吗？”

厨师摇头。

宋斐揪揪头发：“我也不知道……问裴雨青吧。”

中午，宋斐抱着盒饭在休息室准备大快朵颐，裴雨青拉长个脸走过来，把手里的饭盒重重放下：“你和我妈说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去找她了？”宋斐手放到饭盒盖子上，看他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接着把饭盒打开。

一看就知道是家里那位大厨做的，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就让宋斐对自己的盒饭兴趣全无。

饭盒有两个，菜色是一样的，所以应该是他们两个人的。

裴雨青脸颊红扑扑的，气愤地说：“她忽然说想来现场看我。”

“这不是好事嘛，她关心你啊。”宋斐饿得肚子都快瘪了，心都在饭上，急匆匆地拣起一筷子牛肉。

“她以前从来没管过这种事！”

“说不定她以前在偷偷关注，”宋斐嚼着牛肉，含混不清地说，“你是怕自己表现不好，让她失望吗？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不是！”裴雨青越急越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你和你妈真的很像，一急就说不出话，”宋斐拍拍他的肩，“放松，不要紧张，我又不是谢翊。”

“你果然去找她了。”裴雨青犀利的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对，我去找她了，”宋斐放下筷子，正式地说，“不管怎么说，我和我妈当时被赶出住处，是她做的吧？我怎么也要把事情问清楚。”

裴雨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是她先破坏别人的家庭，”裴雨青愤恨地说，“被赶走也是她活该。”

“我也这么觉得，”宋斐慢吞吞地说，“可我以前听到的故事不是这样的。我以前听到的是，她和裴向征是交往很久的恋人，有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总是缠着裴向征，还总发些打扰人的消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才是多出来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的就是真的，万一你一直被骗呢？”裴雨青尖锐地问。

宋斐沉默片刻，摊摊手，说：“你说得对，我也不能保证我知道的是真的。所以我才要问清楚。”

“然后呢？”裴雨青□□味十足地问。

“我觉得她们都没有错。错在裴向征身上。是裴向征在撒谎，蒙骗她们两个人，包括我们。”

裴雨青愣了愣，揉揉鼻子，语气怪异地说：“反正你是觉得，哪怕她破坏别人家庭，她也清清白白，什么都不知道。”

“不，”宋斐说，“我不能保证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她是我母亲，我不想责备她。”

他的眼睛里突然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睫毛忧伤地低垂，看得裴雨青胸口酸酸闷闷的，好像自己也难过起来。

裴雨青语气缓和，脸上还是摆出很嫌弃地表情：“不和你说这个了。这是家里厨师的拿手好菜，专门给你也带了一份，你尝尝。”

“我早就想吃了，”宋斐眼睛一亮，搓搓手举起筷子，之前的悲伤荡然无存。

裴雨青一时语塞。

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好像被欺骗了。

他在宋斐对面坐下，无精打采地用筷子戳戳饭菜：“妈妈已经很久没这么和我说话了。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宋斐吃得满足，脸上显出一种普度众生的慈爱：“那你想不想她来看你啊？”

“不想，”裴雨青倔强地说，“我才不需要她给我加油。”

“谁跟你说她是来给你加油的，万一她是来看你笑话的呢？”宋斐漫不经心地说。

裴雨青瞪大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开玩笑的，她肯定是来给你加油的。”宋斐安慰他。

裴雨青抹掉眼泪，默默吃饭。

吃完饭，宋斐把饭盒收拾起来，发现裴雨青还是坐在原位。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宋斐问。

“没有。”裴雨青别开脸。

宋斐耸耸肩，拿着饭盒去水池洗碗。

结果一抬头，发现裴雨青也跟进来了。

宋斐扬起手里的饭盒：“你也要洗碗？”

“我要刷牙，”裴雨青拿出牙刷装模作样地刷牙，“吃完饭不刷牙会蛀牙。”

“你看起来很有经验。”

裴雨青举着牙刷强调：“我没有蛀牙！”

“嗯嗯，没有，你嘴里的泡沫别咽进去了。”宋斐把他的水杯托高。

裴雨青瞪着眼，咕嘟咕嘟漱口。

他刷完牙，还是在旁边磨磨蹭蹭的。

宋斐也不催他，就让他在旁边待着。

“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裴雨青终于忍不住了，偷偷摸摸问。

老实说，宋斐根本不知道宋鸢视角的故事是什么，只是按照自己的经验编了一个最合理的故事。

而且，他毕竟占着别人的身体，总不能再丑化别人的母亲。

反正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有未来才是值得期待的。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编出这个故事的时候，似乎有人在他脑海里说话，而他只是将那个人的话转述出来。等他把故事讲完，那个声音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他看着裴雨青忐忑的表情，郑重地说：“是真的。”

“那……”裴雨青五官皱在一起，好像很艰难地得出一个结论，“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们。”

“你说的原谅是什么意思？”宋斐压抑住喜悦的心情，试探地问。

“就是，”裴雨青磨磨蹭蹭地说“如果你说的那些是真的，我可以不讨厌她。但我还是觉得你们太蠢了，居然被那种男人骗，都生孩子了还不答应结婚，这种人不肯定是渣男吗？为什么还要把孩子生下来。”

“可能也办过婚礼……但是因为没时间没精力，所以办得很匆忙。至于结婚证这种东西……可能是假的吧。”宋斐猜测。

“那也太没常识了，真的假的都分不出来，”裴雨青沉着脸，“以后不要这么愚蠢了。”

宋斐真诚地点头答应：“嗯。”

“好了，你去排练吧，”裴雨青挥挥手，一只手背在身后，仿佛一个下来巡视的领导，趾高气昂地说，“饭盒晚上记得带回去。”

宋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一闪而过的侧脸上，眼圈红红的。

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排练，宋斐迫不及待地回到裴家，问管家：“裴先生回来了吗？”

管家对他对裴向征的关心很赞赏，但还是提醒他：“先生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你应该叫父亲，而不是裴先生。”

宋斐笑笑，三两步跑上楼，找到书房，敲了敲门。

裴向征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一张照片发呆。宋斐进去的时候，裴向征正好放下照片，让他看到一个角。

照片已经泛黄，有些年头了。照片里的女人和他有□□分像。

是宋鸢。

宋斐一阵恶寒。

“找我有什么事？”裴向征慈父般和颜悦色地问。

“我有点事想问。”宋斐搬了个凳子，得到他允许后，在他面前坐下，直直地看着他的脸。

“有什么事？”裴向征神色淡定。

“我想问，你真的是被迫和傅阿姨结婚的吗？”

裴向征眼中划过一丝历光，但他嘴角反而弯起，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斐口齿清晰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当时真的是傅阿姨和她父亲强行要求你和她结婚的吗？你真的只是想保护我的母亲，所以和她分手了？”

裴向征目光沉沉，一股无形的压迫力压在宋斐肩上。

但他仍旧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是的，”裴向征缓缓开口，“你可能觉得我太软弱了，但那个时候的我，被逼无奈。”

“……噗。”宋斐凝视着他的脸，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裴向征语气里隐含着怒意。

“对不起，我想到了一些有点好笑的事情。”宋斐摆摆手，自己接了杯水喝。

他把水杯放下，老神在在地说：“裴先生，这种无论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喜欢我非要给我各种好处，我不收都不行的万人迷人设，我以为只在网络小说里存在。”

“你的意思是？”裴向征眯起眼，问。

“我的意思是，你就是看上傅家的产业了，想方设法接近傅阿姨，和她结婚后，慢慢把公司的控制权归到自己手下。现在你成功了，可以卸磨杀驴了，又想追求‘真爱’了。你不爱傅菀菀，当然也不爱宋鸢。”

“宋斐！”裴向征厉声说，“我是你父亲！”

“大家都知道我是孤儿，五岁后就无父无母了。”宋斐和他针锋相对。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误会我，”裴向征摆出痛惜的表情，“我知道，你因为我没能及时找到你们母子，让你们过了很长时间的苦日子，对我心存芥蒂。可是我保证，这么多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们。你看，这是我和你母亲的照片，还有你的满岁照片，我都保存着。”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沓照片。

抽屉里还有很多年岁久远的小物件。

可是他拿的东西越多，宋斐越觉得恶心。

“不，”宋斐铿锵有力地说，“你在撒谎。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睛会向右上方看。”

裴向征冷冷地说：“这种没有依据的东西，你也相信？”

“你的演技很好，但是，很遗憾，一个人是在演戏，还是在说真话，我看得出来。”宋斐说，“还挺讽刺的，我恰好是个演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觉得我的演技是遗传自你。”

他直视着裴向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傅阿姨把什么都跟我说了，你骗不到我。”

裴向征脸色顿时阴郁了几个度。

他从喉咙里挤出冰冷的语句：“果然是那个女人……”

他阴沉地说：“小斐，你别信她的鬼话。她已经疯了，说话颠三倒四的。她就是嫉妒你母亲，想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

“你也别什么都怪到别人身上。是我主动去找她的。这些事，就算她不说，你不承认，也不会改变，”宋斐说，“既然你不承认，那么我问你一句话。既然你说你这么想我母亲，如果现在给你时光倒流的机会，你会选择我的母亲，而放弃和傅阿姨结婚吗？你舍得了你现在的地位吗？”

裴向征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怒骂：“你就是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的？白瞎了你母亲那么好的基因，居然生出这种白眼狼。”

宋斐梗着脖子看他：“我说错了吗？”

裴向征的手掌高高举起，对着他的脸颊落下去。

宋斐也站起身，身子前倾，揪住裴向征的衣领，在他的巴掌落下之前，一拳袭向他的侧脸：“怎么，想和我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