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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番外四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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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平七年的腊月除夕, 京城。

萧索的北风自平地卷起街面的枯枝落叶,窸窣地从围观百姓眼前吹过, 令众人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紧挨着土地庙的地方搭了个不小的台子,本是戏班卖艺之处,眼下被让了出来。

高台上左右两端各站着两个人,男的身形挺拔健硕,一袭长袍奢华繁复,从上到下透出一股富贵的气质。此刻正背手而立,戒备地盯着对面的女子。

那人生得清冷端秀, 比寻常姑娘家要高出许多,纵然只是随便往那里一站,无端就有种玄甲披身, 冷铁暴虐的凶煞之感。

飘在半空的枯叶打了个旋,终于缓缓落地。

也就是在这一刻,观亭月的眉眼倏忽一变,她瞬间动了,似乎是早已准备多时,抬脚踢起足下的一粒石子,毫不留情地朝她大哥面门打去。

后者偏头躲开,刚转回来的工夫,带着杀意的五指并指成刀, 已然逼近自己双眼。

观长河“哇”了一声, 急忙慌里慌张地闪避, 抬手和他妹妹硬拆了几招。

他的武器以重剑为主, 手上劲道是不输给观亭月的,所以对方显然不打算和他硬碰硬,反而打得很“软”, 两条胳膊流水似的缠住他的招式,脚下却半分不相让,踹得又险又狠。

观长河堪堪岔开腿,躲过她扫来的攻势,不可置信地抬头:“你是想让你大哥绝后吗?”

而观亭月动作不停,专盯着他的弱处,直攻下盘。

她大哥忙不迭就地打了几个空翻,逃命般地退到戏台子边缘去,这里站着他的几个随从,三人齐力,扛着一把金灿灿的巨剑。

那足有百斤之重的玄铁被他一手便轻飘飘拎了起来。

站在台下的敏蓉原本还看得提心吊胆,见状率先兴奋:“来了来了!传说中能破开城门的‘金蛟剑’!”

利器在手,观长河也骤然被激出一身热血,当场一跃而起,冲他妹妹高高兴兴地迎头砸下去。

就听“呲啦”一声巨响。

那木头搭建的高台顿时给一分为二,裂了个血盆大口,散落的碎屑溅得满场漫天皆是。

尚在看热闹的百姓们万万没料到会搞出这么大的阵势,瞬间一片哗然,一溜烟撤出好几丈,离这俩兄妹远远的。

戏台从中间塌陷,观亭月倒是反应极快,轻飘飘地落到围栏之上,摇头感叹:“大哥,你动静小点吧,这可是找别人家借来的场子。”

观长河扛着剑,满不在乎地一边追着她砍一边说道,“怕什么,大哥赔就是了!”

“唉——好些年没这样打过了,痛快,真是痛快!”

他每嚷一句“痛快”,重剑就要往她身上砍一次,简直把开心都写在了脸上。

眼见对方亮了家伙,观亭月也不徒手轻敌,袖摆翻飞之间,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把长刀,轻盈地和她兄长短兵相接。

重剑和刀刃擦出一条四溅的火星子,噌然一声鸣响,清越极了。

敏蓉望着台上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近乎化作残影,她握了握拳,决定要做点什么,于是不甘示弱地拢着嘴给观亭月撑场面。

“大小姐武功盖世!”

她甫一带头,背后一大帮远赴京城做买卖的怀恩百姓们立刻气势如虹地附和:“大小姐武功盖世!!”

敏蓉:“大小姐所向披靡!”

“大小姐所向披靡!!”

观亭月:“……”

她快打不下去了。

转眼缠斗了半柱香时间,木头台子让刀剑拆得四分五裂,几乎像是经历过一场大地动。

那白刃连着在剑身上冲撞了三下,观长河显然感到吃力,他不得不用两手握着剑柄,饶是如此,扛到最后难以自控地退了几步。

他拄着剑喘气,余光发现观亭月还要来,只得抬手认输的摆了摆。

“不玩了不玩了。”

她小跑两步刹住脚,在不远处瞧观长河苟延残喘似的扶着自己的老腰。

“唉,年纪大了,活动一会儿就跟不上力气。”他索性靠在自己的大剑上,羡慕地打量观亭月,“不像你,平日里还会跟着我妹夫出去打几场仗,身形倒是和从前一样灵活。”

她慢条斯理地抱怀挑眉,“谁叫你疏于练功的?”

“成天不是喝酒谈生意,便是在家蒙头大睡,还能和我过两招已经是奇迹了,你就偷着乐吧。”

“你啊,惯会损你哥。”观长河直起身来松活松活筋骨,随侍们极有眼力地跑上前替他抗走那柄巨剑。

“再说了。”他一眼瞥到怀抱大氅兴冲冲往这边跑的敏蓉,摊手道,“我看这满场的人,没一个是想我嬴的,便是打过了你也无趣得很。”

“你都从哪里找来的这些援军?太不公平了吧。”

观亭月闻之亦觉得无奈,一副说来话长的表情笑着摇头。

“大小姐!”

敏蓉欢欢喜喜地跑至他俩跟前,却是冲着她好一通敬仰,“你们打得实在太精彩了!能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观看如此猛烈的一场打斗,许多百姓都很激动的。”

因此,小贩们趁机卖掉了不少书册和泥塑娃娃。

她披上温厚的外袍,笑道:“可惜京城繁华,人流密集,到底是有些束手束脚。改日有机会你可以来西北塞外寻我,那处地势开阔,天高地广,风光也十分美妙。春夏的话,景色会更好看。”

“嗯!”敏蓉难得受她邀请,自然是却之不恭,“我一定来!”

观长河跟在她们身后,“小丫头,你这偏心偏得未免太明显了一点。”

“传信时嘴巴里像抹了蜜,硬要我把重剑带上京师,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嚯,感情到头来,拿我当陪衬,你只想看小月儿嬴啊?”

“没有,没有。”敏蓉堆着笑“嘿嘿”两声,找补道,“大公子您风姿不减当年,况且我也是的的确确不曾看过你们观家军切磋比武嘛。大小姐打架的样子从前已是领略了好几回,您的身手这不还是头一次么?权当是给我长长见识了!”

观长河虽然语气泛酸,但被小姑娘称赞的感觉倒是不错,两三句话便给敏蓉哄得飘飘然。

他们一行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留下余氏的一名管事正同戏班班主歉意十足地谈赔偿。

现如今怀恩以观家军为噱头的营生买卖已做到了京城,由大哥的商行出钱两,在最热闹,地段最优渥处盘下两间铺面,专做这等生意。

每年的进账还挺可观的。

“大小姐。我瞧着,方才你们过招,下的都是狠手。”她好奇,“以往比试皆是如此么?难道就不怕伤到彼此?”

观长河从容不迫地解释,“当然。”

“因为我出招之前,知道她必定躲得过,所以才毫无顾忌,倘若真的会危及到性命,我俩都能及时撤手——这个,全是小时候练过多回的,烂熟于心。”

“哦……”敏蓉受教地点点头。

观家老宅转眼已在视线当中。

这几年变化很大,先是四哥同双桥搬了进来,不多时大哥也将奶奶接到了京城,老人家还是念旧,习惯住在生活了半辈子的故居里。为此,观长河断断续续将宅子上下翻修了一遍。

偶尔,在外头浪久了的观行云也会到老宅待上一段时日,就是免不了要挨老太太的念叨。

而其余几人分散各地,离得远,平素又有琐事纠缠,逢年过节很难回京一次,只有正月除夕大家才得空闲在府邸里聚上一聚。

但并非每年都能来齐,比方上一年,观亭月同燕山便由于军务脱不开身。

天色到半下午就略显阴沉了,府邸挂满了节庆用的灯笼,作装饰的鞭炮和双鱼节迎风而荡,飘得喜气洋洋。

敏蓉踏进观家大门时,内心几乎是受到净化般的神圣,既感动又亢奋。

“我我我……我当真可以和你们一块儿吃年夜饭的吗?”她情绪过于激昂,连说话声儿都带抖的,双目期盼地盯着观亭月,“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见状,忍不住笑:“为什么不行?”

“别怕,我奶奶应该会很喜欢你,她对小孩子一向宠溺,八成还要给你包压岁钱。”言罢环顾四下,“没见着大嫂她们,是在庖厨那边吗?走吧,我们过去帮帮忙。”

*

另一边,琉璃厂挨着的街市,数商铺最为丰富,汇集了南北各地的新鲜玩意,熙熙攘攘的人摩肩擦踵,尽是来置办年货的。

观天寒路过卖鸟雀的小店,站在那梁下,对着笼子里的百灵“啾啾”地逗了两声,冷不防瞥见观暮雪和燕山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忙急急地跑了几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悄没声息地跟着。

说到逛京城,他俩都没有观暮雪懂行,这回被家里打发出来买东西,就只有老老实实地由他带路。

小厮们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件,艰难地在人丛中穿行。

老太太要吃的甜食,姑娘家用的脂粉,还有几个小奶娃的玩意儿……偏偏非得叫今日来买,美其名曰应景——更要亲自买,以示诚心。

反正,女人的心思,总是很难懂。

观暮雪略抬了一下手,侍候他的小书童立时会意地停住轮椅。

旁边是家做布匹生意的铺面,内里装潢明朗,外间倒挂出不少鲜亮的绸缎绫罗,他从门中望进去,沉思良久,吩咐小童推自己走近看看。

燕山和观天寒不明就里,便陪着在店中逛了逛。

来此处挑选的大部分都是妇人,燕山没事可做,百无聊赖地捡起几块花色浅素的打量。

“燕侯。”正清闲之际,观暮雪滚动轮椅来到他身旁,手里握着一段轻盈的纱,“瞧这个。”

“织金的暗花纱,冰凉光滑,触感极其细腻,在夏日十分耐暑,是不得多得的好物。”

他好整以暇地一挑眉,静等对方下文。

“倒是可以买去给小月儿做件直袖的外袍,里面搭这段皓锦绉的裙子,余下的布料还可以裁一条披帛。荼白霜色衬她的皮肤,穿上一定很漂亮,显身段得很。”

燕山盯着他怀中的纱绢沉默。

大概对那画面略作了一番想象,顿时坚定地抬头,“再挑一个色,包两份吧。”

观暮雪笑得意味深长,“就知晓你肯定会喜欢,明日我再介绍位熟识的裁缝上门量尺寸。另一个色么……”

他沉吟片刻,“你觉着石青怎么样?偶尔也该给她换换口味……”

边上的观天寒默不作声地把花色样式全数记下,等他俩走后才上去吩咐掌柜,照着他四弟的搭配,原封不动地买了一份。

临到酉时,集市已经没多少采买的人了,难得的冷清会一直持续至晚膳结束,再被一窝蜂涌上街逛夜市的喧嚣所替代。

三个男人满载而归,风尘仆仆,面容上满是采买了一整日的疲惫不堪,偏偏这样还遭人嫌弃。

“动作快些,就等你们了。”

大嫂领着一帮仆婢端庄地从花园而来,察看沿途的灯可有点漏的,一见他们几个,便开口催促。

众人洗掉满身倦意,穿戴整齐地陆续在厅中落座。

两位夫人牵着自家活跃好动的孩童,燕山携着观亭月的手紧随其后,而好不容易聚一回的四个兄弟正喋喋不休地不知在聊什么。

这约莫是观家老宅数十年中最喧哗热闹的一刻了。

几十个春夏秋冬过去,无数个年关悄然落寞,大概连这间府邸自己也想不到,它还能迎来满堂灯火通明的一日。

“大哥,按礼数你应该是坐在大嫂旁边,奶奶的右下首位,你跑这儿来挨着人家二嫂算什么意思?”

观行云在对面抱怀不满。

“去去去,你懂什么?”他大哥甩着白眼翻他,“我有事儿要和你二嫂商量,你大嫂都没吭声呢,要你狗拿耗子。”

而观长河那一双儿女,自从多年前瞧过观亭月打擂,似乎大为震撼,不以为戒,反以为荣,黏她黏得不行,还未开席,就缠着她想看刀兵。

“小芮……”余青薇头疼地去拽他俩,“不要打扰姑姑。”

“娘,我们用过饭,可以上街吗?”

另一个则揪着燕山的衣摆摇晃:“姑丈,我也想玩那个木雕……”

“娘……”

在一片鸡飞狗跳声中,观老夫人由敏蓉搀扶着颤巍巍坐上首席,她年岁已经很大了,哪怕一桌子佳肴美酒,也难吃上几口。

待她坐定之后,那些或欢快或抱怨的细碎话音无端消弭,满座忽然便安静下来。

观老太太的视线沉默地巡视了一圈,曾经的小的变成了大的,大的变成了老的,老的成了一把一动就吃力的嶙峋骨头。

但值得欣慰的是,仍有年轻的生命蓬勃向上地活着。

“大家今年……”

所有的眼睛,老少青幼,清澈与沉着,皆定定地凝望向她。

老太太拖长的语调到最后,化作含混而感慨的一句,“也都平安健康。”

她缓缓举起杯盏,目光闪烁,“望来年依旧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观长河迎着老人家的视线托盏一笑,“国泰民安。”

燕山接下他的话:“永无战事。”

观行云:“尝遍天下鲜香。”

观天寒极小声地补充:“可以的话,能再要个孩子……”

远处近处的鞭炮和烟花声此起彼落地响得甚是欢快,灯火把酒水照得微光粼粼,仿佛更多了层别的什么味道。

没了礼数管教的酒席简直和坊间茶楼毫无区别。

几坛子黄汤下肚,观长河抱着他二弟的胳膊,满脸通红地朝金词萱诉苦:“如今的生意有多难做你知道么?”

“朝廷尝到甜头,动不动就要让官府介入,一会儿底价收购,一会儿高价强卖,样样都要收税,样样都要独占,嗝……大奕当年便是这么给灭了的!”

金词萱宽慰他:“大哥你消消气,来,喝口清茶。”

“你得空,该替我们行商之人同朝廷说道说道才是,都是一家人……”他竖着食指,含糊不清,“对……还有四弟!还有……还有妹夫!”

在角落里当背景的观暮雪乍然被他点名,身躯蓦地一振,虽反应过来,知晓大哥是喝醉了,却也难免感到尴尬。

观长河并没想那么多,靠在他二弟怀中挨个指了一遍,“你们都有朝廷的人脉,都是朝廷的人,我妹夫还是堂堂侯爷呢,正三品侯爵……替大哥说几句话怎么了……”

“哥。”观行云在一边熟练的和稀泥,“人家术业还有专攻呢,燕山一个带兵打仗的,也不好帮你参言这等政事啊,那可是户部的活儿……”

他话音刚落,观长河便怒不可遏:“你还有脸提!”

“就你在外面花我的钱花得最多!”

“一天天的,只会往我钱庄里拿银子,买房子也拿,修房子也拿,吃喝玩乐,填补亏空。你们也不帮帮我……”他委屈极了,抱着观天寒哭嚎道,“我可太难了……”

后者束手无策,只得不住轻拍他的背脊。

金词萱忙哄小孩儿一般俯下身,“大哥,我们一定帮您提,帮您提好吗?”

余青薇闻言,赶紧抚着他的肩,稳定情绪,“长河,二弟妹说会帮你了,好了好了……不难过了。”

不承想,他倒是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有嚎啕之势。

燕山在旁边躲清闲,见得此情此景,忍不住自鼻腔里挤出一声轻笑。

观亭月皱眉,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你还笑!”

屋外的震耳欲聋与屋内的沸反盈天相得益彰,观暮雪一杯茶刚续上,底下就有小厮弓腰在他耳畔轻声道:

“公子,长公主府来人了,在催您过去。”

他端着杯盏的手一顿,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知道了。让他们稍待片刻,我收拾收拾。”

小童推起轮椅回房,临行前观暮雪冲小院里唤说:“小桥,睡前记得给奶奶把个脉,叮嘱她将安神茶喝了。”

花园中的双桥正在采刚开红梅,闻言回头应了一句好。

这些年伴在观暮雪左右,她比观亭月刚捡到那会儿长高了不少,像抽条一样,忽就显得瘦瘦高高。尽管会说的话依旧不多,但倘若不必长篇大论,仅是寻常的交谈,看上去已与普通人无异。

平时若是自己单独上街,她大多只言片语,遇到难懂的话,索性便报以一笑,因此,双桥瞧着娴静了许多,真正像个大姑娘了。

“我没喝醉!嗝……”

厅堂内的观长河仍在挣扎。

余青薇站在廊上轻轻叫她:“双桥,若无事的话,能来帮忙吗?”

大哥被前后三个人搀扶着回房,一路豪言壮语。

“来年!我要买下整个京城。”

余青薇:“好好好,看着点脚下的台阶。”

观长河:“后年!把整个大绥江山也买下来!”

余青薇:“是是是,你再嚷大声些,明日我们一家就得在牢狱中相见了。”

在里头闹得四面起火之时,观家老宅靠近正院的一处角门外,一道高挑的身影探在墙边,静静地注视着人群簇拥观长河从花园穿过,再七手八脚地推开厢房。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别开脸,转身背靠着墙。

“不去和他们打声招呼?”站在一旁的老者垂眸问。

那人只是摇头,嗓音比从前更为低哑,“不了。”

“还是劳烦你,帮我把东西转交给她。”

丰盛的一桌酒菜吃得七七八八,仆婢们撤掉了杯盘狼藉,转而摆上解腻的果蔬与甜碗子。几个小孩子吵着闹着被观亭月带出门去逛夜市了。

观行云却少见地没有凑热闹,他趴在栏杆边,揪着一颗葡萄凑在灯光下打量,忽然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不知道江流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二哥听言直起身,“今年也有送信回来吧?”

“有啊,还寄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西洋玩意儿。”他说着,表情带笑,“真不知这小子跑哪里去疯了。”

言罢,又欣慰的揣测,“大概过得不错吧。”

“是啊。”观天寒喃喃道,“都没见他回家。”

高处灯笼的光照出葡萄皮上的一条伤疤,观行云眯眼瞧了片晌,忽然把它朝前轻抛,正中一人的头顶。

“诶——”

敏蓉捂着脑袋扭身往后看,只听他吊儿郎当地开口。

“小丫头,大过年的还写什么呢?打马吊会不会?来,三缺一玩几局。”

她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忿懑地转回头,哼道:“不会,忙着呢。”

观行云索性径直翻过栏杆,三两步窜到她身侧,屈起长腿坐下。

目之所及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的小册子,敏蓉正放在膝盖上奋笔疾书,貌似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嗐。”观行云轻轻拿手肘捅她,“我发现你对我可比对我们家别的人,态度差太远了。”

“我有那么讨人厌吗?我觉着自己在外头,还挺招人喜欢的啊。”

他大言不惭。

“那也是你自己觉得。”敏蓉连眼皮都没抬。

“啧啧,小丫头不识货。”

他信手拈起她搁在台阶上的一本手札,毫不见外地翻阅起来。

“哦……常州永安镇,姑苏寒山寺,临洮府十三里桥……你倒是去过不少地方。”

这本子上写满了地名,其中好些朱笔画上了红叉,剩下的,大概是还未涉足之处。他走马观花地逛到第一页,见左下角竖着一排年深日久,隐约模糊的簪花小楷。

是一个人的形貌和年龄。

观行云蓦然怔了一下。

敏蓉犹在记录着今日所见所闻,余光只见这上蹿下跳,停不下来的大马猴终于把她的手札放回了远处,良久才淡淡问道:“你还在找那个人?”

“啊。”她无暇他顾,“是啊。”

“没找到,不知会在什么地方。”

观行云将手搭在大腿上,闻言怅然地仰首望着星空烟火璀璨,似是而非地重复道:“是啊,谁知道会在什么地方。”

暴涨的火光将黑夜绚烂成了白昼,流泻而下的辉芒照着万家房舍里抬头观望的少年们,也照亮夜市上如织的人流。

北院的卧房之中。

观老夫人拄着拐杖,听着满世界喧嚣的爆竹声响,慢悠悠地走到外间,在供奉的神龛前添上一炷香。

今年的人间,也是山河无恙,日月重光。

(全文完)

【后记】

观亭月生产的日子在初春,淮化城的寒气还没过去,早上的枝叶间甚至结了冰。

观家兄弟四人,连观暮雪都不远千里拖着病体到场了,整整齐齐等在产房之外,那气氛,简直比守着自己媳妇时还要紧张。

从昨天大半夜里发作,直到今日天亮,依然没生下来,此时此刻众人都不免感到一丝阴云罩顶的忐忑。

燕山独自坐在花台下用力来回握着十指的骨节,惴惴不安。

“找到了,找到了!”

观行云卷着冷风,气喘吁吁地飞奔到众人面前,摊开两手鼓鼓囊囊的东西。

“老一辈讲,抓凤眼果是生闺女,龙眼肉是生儿子。你喜欢闺女还是喜欢儿子,来挑一个。”他递给燕山。

“只不过大冬天的,龙眼不好寻,方才在庖厨的菜篮子里捡到两颗,不晓得管用不管用。”

“三哥!”观暮雪见他一路咋咋呼呼竟是为这个,不禁斥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这些!”

“老四说得对!”观长河一脸严肃,“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边上去。”

末了,从他手里抓了一颗凤眼果。

“我还是比较喜欢闺女。”

观天寒默默地在旁跟着拿了一粒。

低声附和:“我也是。”

观行云:“……”

这群人为何如此不要脸?

“不过,话说回来。”他大哥攥着一把果子忧心忡忡地望向厢房的门,“打昨日到现在,怎么一点动响都没有,也太安静了吧……”

观暮雪闻言,不由跟着皱眉,“是啊。”

“我媳妇当年生小芮,叫得比杀猪还响亮,据她讲,那滋味疼得要命,不喊出来简直没法使劲——如何不见小月儿出声?”观长河越想越奇怪。

他不说还好,话一出口,燕山直接从台阶上站起来,作势就要往里走。

“诶诶诶——”

一帮人在后面拽住他。

观行云:“你干什么去啊?又不是你生!”

观暮雪难得赞同:“别添乱。”

“可我担心她!”燕山咬牙。

观暮雪:“你现在去,她一口气半途而废,就更难生了!”

“对对对。”观长河对此颇有经验,“没事的,青薇在里头陪着,若有什么不顺早出来告诉我们了,既是毫无动静,想来应该顺利。”

燕山听了,不仅半分没觉安慰,反而愈发心下惶恐,懊悔道,“我不该让她生的,早知这么辛苦,我就该拦着……”

“吱呀”一响。

话还未说完,门便被人从里打开,余青薇满面疲惫地抬起头,一眼望见对面的五个大男人,当场一怔。

“你们站在这儿作甚么?”

随即接受到燕山期盼又惊慌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什么,笑道:“啊……无碍的,她平安生了,你去瞧瞧吧。是个大胖小子。”

青年双眼瞬间一亮,匆匆道了句谢,绕过她一个箭步冲向房内。

余下的四个男人马不蹄停,作势也要紧随其后。

“诶诶诶,你们着什么急!出去出去,那是人家的媳妇,又不是你们的,待会儿洗涮干净了再进来瞧。”

她看着这几人不甘心地退回院中,啼笑皆非地摇头感慨。

屋子里泛着一股浑浊的潮气,燕山猛地打起遮帘,观亭月苍白如纸的面容顿时映入眼帘,他不禁心里一疼,快步上前跪在床边。

未及开口,她就先笑叹出声,“生孩子也得分人的。”

“别看我好像体质比大嫂好,比她生得慢多了,她说只自己用了一个时辰,我却足足花了半日时光。”

燕山握着她的手,“你疼怎么不喊出来呢?”

观亭月一面摇头,一面撑着坐起身。

“我不喜欢那样。”

很快,稳婆将温水洗净的婴孩递到她怀中,那小脸又红又皱,反正第一眼不太好看。

“方才生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琢磨,叫个什么名字比较好。”

“原以为会是女孩,既然是儿子,想好的全都不能用了。”她用手指蹭了蹭孩子的脸,眉目温柔,“‘启’怎么样?”

“燕启……可以暂时做个小名儿。”

燕山见她垂首亲了亲儿子的鼻尖,忽然打断,“姓观。”

在观亭月侧目看向他时,他自然而然地笑道,“你想什么呢?”

“我本来就没有名字啊。”

他引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燕山’是老将军起的。按理说,我本就应该姓观。”

“所以,他也应该姓观。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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