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石头她太熟悉了！

少年时期去市里读书, 无数次乘船从这里经过，那块石头上有多少纹路她都一清二楚。

到了近前，苏梦再次确定这就是家乡那条小河, 她紧紧的攥着陆阳的胳膊, 心里不住的重复：再等等, 再等等，看看上面有没有那几个字。

陆阳以为她是太过激动，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

“游轮过不去啊，这河太窄了。”陆泽铭无奈的声音响起。

游轮驶到山口卡住了, 两座山的缝隙太过狭窄, 后面的渔船倒是能勉强过去。

苏梦突然拉开舱门朝外走去：“我下去看看。”

几人有些疑惑她反应这么大, 陆阳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张浩和沈梦婷他们已经在渔船的甲板上等着了，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

苏梦跳到那边的甲板上，直接走到驾驶舱, 准备开船时突然想起这边没有柴油, 正要出去, 陆阳从外面拎了桶油过来加到油箱里, 张浩已经把两船之间的绳索拿掉。

游轮缓缓开离让开山口的位置，苏梦驾驶着渔船慢慢从小河入口驶进。

众人都发现了她的异常，没人多嘴问什么，只静静看着苏梦等她平复下来揭晓怎么回事。

到了石头旁，苏梦站在船舷处，伸出手去摸那块石头。

陆阳在一旁小心的拉着她。

“这里你来过？”半响把人拽回来, 看她满脸笑意, 陆阳也跟着开心。

“我们回家了。”

苏梦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再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消息了，众人哗然，沈雨婷抱着曦曦喜极而涕。

留陆泽铭和冯丽在游轮上看着物资, 一众年轻人跟着苏梦开着渔船逆流而上进了山里。

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四面环山的盆地里零零散散分布着几个村庄，整条河流从山谷里穿行而过，山口有个小镇，只有一条街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面上一个人都没有。

众人一路瞧着挺新奇，难为这么冷的天，河里却没结冰。

“这条河源头在昆仑山里，以前从来没结过冰，我们冬天都去河边洗衣服。”苏梦笑着跟大家解释。

渔船一直行到山谷尽头停了下来，苏梦率先跳下去，领着众人朝河东面一座房子走去，附近只有这一户人家，村子里其他房子大多盖在河西面。

“我们就这样进门？要不要去船上拿点东西？”陆阳突然拉住苏梦问道，不知道为何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感。

第一次上门空着手不好吧，陆阳头顶直冒汗。

苏梦笑了笑，直接拉着他去拍门。

“姥姥，我回来啦。”

向老太刚吃过早饭，正端着一盆拌好的糠麸去喂猪，突然听见拍门声以为又是张建业过来问候，也没去开门端着猪食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听见外孙女的声音。

向老太盆子一扔往门口跑去，打开门一看，可不是那狠心的丫头嘛。

“姥姥，我回来了。”苏梦抱住向老太，扬起大大的笑脸。

祖孙俩少有这么亲密的举动，向老太被抱的手足无措，轻轻拍了拍苏梦的背。

“回来就好，”小老太太个子只到苏梦肩膀，轻轻抹了把泪，看到后面跟了好几个年轻人，招呼大家进去坐。

堂屋里摆着一张大方桌和几条长凳，平常就坐在这边吃饭，几人进来排排坐好。

“姥姥，这是陆阳。”苏梦拉着陆阳坐在一条凳子上。

向老太犀利的眼神盯着陆阳看了一会，半响点了点头，陆阳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手心里都是汗。

虽然很想问问苏梦她和陆阳怎么回事，但屋子里人多，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正好厨房里烧着的水开了，向老太起身去起开水。

陆阳机灵的站起身，“姥姥您坐，我来。”

向老太冷着脸嗯了声，问苏梦外面什么情况。

得知地震是全球性的，而且多部分陆地已经沉没，向老太半响无声，朝着后山的方向叹了口气。

苏梦知道那里是姥爷的坟墓，三年前她和舅舅一起送上山的。

“舅舅舅妈和表弟不在家吗？”苏梦问道。

向老太摇头：“去了城里，没回来过。”

那多半是回不来了。

陆阳按照向老太的吩咐给大家倒了水，曦曦坐在妈妈的怀里乖的不得了，向老太从柜子里给她抓了一把枣子。

沈雨婷连忙接过来，谢过向老太，让曦曦喊太太。

“村子里有没有空屋子，他们想在这边安置下来。”苏梦问向老太。

向老太点头，这几场灾难下来，村子里什么不多就是空屋子不少，好几个年纪大的去年冬天没有挺过来。

“我去叫你张叔过来，他最清楚这些。”向老太说着起身要出去喊人，苏梦拦下她，自己跑这一趟，陆阳也跟着去了。

两人穿着羊皮靴子走在雪地上发出噗呲噗呲的闷响，陆阳深吸一口气，刚刚被向老太盯着他差点连喘气都不敢了。

“至于么你？”苏梦好笑的看着他。

陆阳夸张的咧嘴：“怎么不至于，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你姥姥眼睛一瞪我坐都不敢坐。”

苏梦莞尔一笑，话说她姥姥确实经常冷着脸，小时候她也怕。

两人来到张建业家，苏梦拍门，不一会张建业披着衣服从里面打开门，看到苏梦还惊了下：“梦梦，你怎么回来了？”

苏梦笑着道：“我跟朋友一起开船回来的，他们现在没地方住，想请张叔过去坐坐，咱们合计合计看把人安置在哪里。”

“行行，村子里空着好多屋子，你等我回屋穿件衣服，咱一起去看看。”

张建业跑着回了屋，换了厚棉鞋和棉衣就要往外走，被他媳妇一把拉住。

“外面是谁啊？”

“向老太家外孙女梦梦，这丫头估摸是刚回来，还带着个俊俏的后生。”

三人过了桥朝向老太家走去，张建业媳妇兴奋的换了身衣服出去找人闲聊。

苏梦带着对象一起回来了，村子里自打地震后从没人回来过，这可是头一回。

张建业是村子里的老好人，地震后又时常帮助邻里，大家对他都很放心，村子里的空屋钥匙都是他收着的，想着等哪天家里的孩子回来把钥匙还给人家。

他们前脚刚回到家，后面一群老头老太太冒着冰雪来了向老太家。

“梦梦回来啦。”

“梦梦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梦梦你是从B市回来的吧，你刚子哥就在B市打工，有没有你刚子哥的信？”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道，向老太家的屋子站不下，有的就挤在门框外伸着头朝里看。

苏梦把外面的情况跟大伙说了，众人一阵沉默，事实远比大家想象的要残酷。

半响有几个老太太坐在雪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有喊儿子的有喊孙子孙女的，向老太听的眉头直皱。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梦梦不也说了吗，她只见到过几个城市，说不定孩子还好好的活着呢。”张建业安慰大伙。

“我家刚子肯定没了……”

之前问B市情况的婶子失魂落魄的走了。

众人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楚之中，人群慢慢散去，有几个早就接受事实的还有心情打量陆阳，想看看被苏梦带回来的俊俏后生到底有多俊。

“这后生瞧着长的俊，身板也硬实，向老太可是赚大了。”

“那可不，向老太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不光外孙女回来了还带了个孙女婿，好事都被她赶上了。”几个老太太相互搀扶着回了家。

被众人这么一打断，本来说要看房子的事耽搁了好半响，快中午了张建业才带着张浩几人看了几处空屋子。

村子里只有少数几栋土胚房子在地震中倒塌，大多数都是去山上采石自己建的农家房，可结实着呢，住上一百年都不会塌。

张建业领着大家过来的两户人家正好对门，在村子东头靠河的地方，与苏梦家隔着条河，一家是村里的五保户去年冬天人去屋空，另外一户是全家都出去打工了，估计回来的希望也渺茫。

张浩的另外四个工友住进了大点的那个院子，沈雨婷带着曦曦住他们对门。

几人送了张建业回去，兴冲冲的把渔船上的物资搬下来，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

曦曦开心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沈雨婷搬东西，她把每个房间看过一遍，跟妈妈大声宣布晚上她要自己睡。

陆阳等他们把物资搬完，开着渔船去了外面接冯丽和陆泽铭。

向老太把苏梦拉到里间，打量她片刻，问道：“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

“地震后，整个B市只剩我们俩。”苏梦微微低着头道，有些不自在。

“他强迫你的？”向老太眼神一下变得狠厉。

苏梦慌忙摇头：“没有。”

祖孙俩一时相顾无言。

陆泽铭和冯丽过来后立刻跟向老太问好，冯丽态度很是热情，面对向老太的冷脸丝毫不退却。

向老太家院子极大，这片山脚下全都是她家的地盘。

苏梦的姥爷会做木工货，就把靠近山脚下这块地全部买了下来，围了个大院子带着几个徒弟接活做，这十里八村的谁家办喜事都在他这定做家具，当年生意着实红火过一阵子。

后来有本事的年轻人全部搬了出去，她姥爷就把徒弟散了各自奔前程，自己守着妻子和女儿过起了小日子。

苏梦有记忆以来后院就全部都是菜地，还有她姥爷种的一些果树，小时候最馋姥姥做的柿饼子。

菜地周围用围墙围了起来，和前院隔着一堵墙，开了个小门通着，苏梦家的房子不少，按照传统的四合院造的，正房四间，东边住着向老太，中间是堂屋，西边一间住着舅舅和舅妈，最边上那间是库房。

厨房在东边耳房的位置，连着向老太房间的炕，一做饭房间里也跟着暖和起来。

东厢房以前是表弟在住，苏梦住西厢，陆泽铭和冯丽搬过来后住进了东厢房，陆阳的行李在向老太犀利的眼神下没敢跟着放进西厢。

“叫陆阳是吧，你住西边这间屋子。”向老太发话了。

冯丽和陆泽铭跟没听见一样只顾着从游轮上一趟趟的搬物资，老太太虽然难缠了些，但谁让他得了人家宝贝孙女呢，自己想办法去吧。

陆阳耸的一匹，向老太让干嘛就干嘛，苏梦躲在西厢房偷笑，也不帮忙说句好话。

就该让姥姥治治他，苏梦心中暗爽。

一直到天黑，陆泽铭他们的物资还没搬完，苏梦做好晚饭，招呼几人过来吃。

陆阳好不容易从向老太这里脱身，出去把小小鹿带了回来。

看着这么大个头的长颈鹿，向老太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惊容。

陆阳献宝似的想把小小鹿牵过去给向老太摸摸，谁知这大块头一点都不配合，进了院子就向苏梦走来，还亲昵的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向老太看着心惊不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让陆阳把这家伙安置进了南边的牛棚里。

隔壁是鸡窝，鸭圈，鹅圈，猪圈……

晚饭很丰盛，向老太虽然冷着脸，但还是杀了只鸡招待陆阳一家和久未归家的孩子。

怕东西太多白天惹人眼，陆阳三人连夜把游轮上的物资一趟趟搬了回来。

村子里的人只听着河面上呜呜声一直没停，在家里纷纷讨论这群人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最后一趟把船舱底下的煤炭运过来，向老太把后院的木门打开，让他们卸到后面的棚子里，以前这里是装家具的，现在都空了下来，只摞着半面墙的麦麸和玉米糁子。

炕上烧的有热水，几人简单的洗漱后躺在温暖的炕上，陆泽铭几乎是秒睡，不一会就响起了洪亮的鼾声。

冯丽也是心大的主，只觉得一家子可算是安稳下来，才不管儿子的水深火热，两年多的相处，他们早已经把苏梦当成了一家人，在她看来苏梦家跟自己一样，以后好好孝敬老太太，别让儿子欺负苏梦，这辈子很过得去了。

向老太站在院子里，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慢慢露出了笑容。

苏梦难得睡了个好觉，起来时都快中午了，向老太煮了红薯粥在锅里温着，她一起来，冯丽就盛了一碗端过来。

苏梦只浅浅的喝了半碗再喝不下去，倒是酸霖霖的小咸菜吃了不少。

向老太看的直皱眉头，吃的也太少了。

“平常就吃这点？”向老太板着脸问。

面对姥姥，苏梦总不自觉的也跟着皱眉，冯丽赶紧接过话头：“前阵子感冒了，胃口一直不怎么好，最近刚好，许是还没缓过来。”

向老太勉强点了点头。

陆阳父子忙了一上午把物资规整好，冯丽收拾了厨房又去喂家禽，倒是苏梦和向老太显得无所事事，祖孙俩面对面不说话。

向老太看着院中陆阳忙碌的身影，找了个话头：“你和那后生平时是住一起的？”

苏梦点头，这也没什么好瞒的，瞒也瞒不住。

向老太想到早上的情形，心里一动，不禁想到一种可能，强自按耐下心思，决定再观察几日。

一连几天苏梦都是睡到很晚才起床，这天向老太特意让陆阳去河里捞了几条鲜鱼，亲自下厨煮了一锅酸菜鱼。

不知是没处理好还是怎么回事，苏梦只觉得一股子恶心劲从喉咙口冲出，她惯常不是娇气的人，压下这股想要吐出来的劲头，连吃了几口米饭再没了胃口。

向老太眼睛一直往这边瞅呢，还特意带上了苏梦给她买的老花镜，苏梦的一举一动落在她眼里，几乎是瞬间确定了她心中的猜想。

晚上，等冯丽几人回屋休息后，向老太来到苏梦的房间。

向老太推门进来时苏梦已经躺进了被窝，诧异的问她姥姥：“这么晚了姥姥有事吗？”

向老太看着只露出个头的外孙女，干净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如她妈当年漂亮。

“你怀孕了。”

向老太艰难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