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春日就这样过去了, 渐渐到了烁玉流金的夏月。
褚沐柒来到这里后,一直都经历的是酷寒的秋、冬月,好不容易春季舒爽了些, 竟不想,在她身子也养好之后, 竟在春月的末尾, 因那瓢兜头冷水, 得了个伤寒。
“阿嚏……阿嚏……”坐在茶楼上的人哆哆嗦嗦打了两个喷嚏。
卫风吟看着面前这个已是夏月依然裹得有些厚的人,忍不住抿弯了唇。
这个人, 当真是, 以前什么都不曾许诺就敢对她动手动脚,完全不顾她愿不愿意。如今她既已愿意, 这人竟又端起正人君子的派头来了。
好端端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又是何必?
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掩住嘴边的笑意。
若被这人发现她笑她,恐又得恼了。虽说心疼褚沐柒吧自己弄成了这样, 但她这般顾惜着自己,卫风吟心中还是抑制不住地泛着甜。
怎么这般可爱?
此是夏月了,那清冷如玉的美人换了轻薄的衣衫, 层层叠叠几层雾蒙蒙的白色烟纱笼在身上, 玉白的肌肤从袖口、领口处露出来。整个人像株盛放在天宫的玉树,烟雾缭绕, 仙姿玉骨。
此时这美人杵了肘在桌上,含笑支颐,看着对面的依然穿得有些臃肿的人。颊边的两个小梨涡将笑意晕染至整张脸,肩头轻颤, 似有白色的碎花飘落。
茶楼下有乐伶吹奏着《玉雪飞花》,又为这人儿添上几分唯美缥缈。
“小柒,你可还好?”美人轻启朱唇,清脆如珠玉落盘。
褚沐柒裹着几层衣物,无奈地看着美人嘴边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丧气地垂着头——总感觉自己配不上她怎么办?
“唔……尚可,总归是觉着有些冷,恐是身子还未养好,留下了些许病根儿了。”
她吸吸鼻子,有些臃肿的身子也跟着颤动两下。一张小脸不复以往的苍白病弱,反而因着有些发热,脸颊透着淡淡的粉意。领口边缀了细碎的绒毛边,跟着她的颤动轻轻蹭在脖颈和下巴,看着颇有几分可爱。
她穿得确实有些多了,在人人都衣着轻薄的茶楼中显得有些滑稽可笑。可她最近老是受了折腾,前夜又中了那寒毒。若是这病根儿一直跟着她,恐冬天不会太好过。
卫风吟有些担心,微微蹙了眉,覆上她放在桌边的手,只觉冰凉一片。
已经穿得这样多,竟还是觉得冷么?
叹一口气,将她的手握过来,合在双手中揉搓。慢慢地,才总算感觉有了些温度。
褚沐柒呆呆地看着这如画般的人儿执着自己的手,感觉像是把几辈子的福分都给花光了。有时候看着她,会觉得,她真的是真实的吗?
这样美好的人,怎么会坠入凡尘,被她遇到了呢?
或许相爱的人都会这样患得患失吧。只这两人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面前表现得不一样罢了。卫风吟是害怕失去,而褚沐柒,却是从头到尾都像是活在梦中,追逐着虚幻。
“风吟……”不知道为何,褚沐柒的鼻头有些酸楚。或许是因为人在病中,总免不了几分脆弱。又或许,从遇到卫风吟开始,她便总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空幻。
“怎么啦?”卫风吟抬头看着她,微微抿嘴笑着,总觉得病中的褚沐柒像个小孩子,穿得像,连性子,也软糯幼稚几分。
让她忍不住有些想哄她。
“没事……”大抵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莫名其妙的感伤,褚沐柒将眼里的热气憋了回去,乖乖地摇头,冲她笑得明媚乖巧,“风吟,你好暖……”
说完,便一头扎进卫风吟的怀里,仿佛撒着娇。
果然像个孩子了……
卫风吟轻笑,搂住她的背,轻轻拍着。看着她耳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的细小绒毛,心中软得一塌糊涂,被惑住一般,伏在她耳边轻轻开口。
“暖嘛?想必在夜里——会更暖……小柒,要我……帮你暖床吗?”
在外面众人的眼里看来,她依然神色清冷,因了怀中抱着的人沾染了一丝温柔。可只有褚沐柒知道,她刚刚在自己耳边呼着气,用那样干净透彻的眼神,说着那样露骨的话。
让还在病中本就头脑不太清醒的褚沐柒顿觉血气上涌。
一点一点将手中的纤腰箍紧,眼前的雪嫩的颈窝差点晃花了她的眼。抬嘴便在那上面咬了一口。褚沐柒呼吸有些不平稳,将她抱得死死的。
“你今日别勾我,我病着,小心将病气渡给你了。”
被咬了一口,那两弯冷凝的眉也仅是轻蹙,又舒展开来。如今知道她不会碰自己,卫风吟反而愈发地喜欢撩拨她。看她憋得难受又怜惜自己的样子,总是有种恶趣味的欢喜在里头。
抿嘴一笑,两人静静相拥着,一时没有再说话。
昨夜南国已传来了消息,南思初在回国当晚夜宴之时,暴毙。数个皇子被牵连其中,难逃罪责。南国一片混乱。便连南思初不辞辛劳拿回国的东西,也不翼而飞。
南国此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落得个鸡飞蛋打。如今,更是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选不出来。
一切,都按照褚沐柒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说道计划……
“呐,风吟……”褚沐柒趴在她颈窝间,说话时仍带着鼻音,让她的声音更显得软糯,“说起来,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卫风吟看着她后颈处伸出的绒毛愣神,心不在焉地随口问着。
“我现在,可以去你家提亲了么?”
“什……”卫风吟忽然抿住了嘴。
她听清了,所以不必再问一遍。可脑中忽然有些迷茫。
感觉到怀中的僵硬,褚沐柒在她颈上蹭了蹭,郑重而坚定地开口,“我想娶你了,风吟。我想去你家提亲,想早些跟你在一起,想让你……为我暖床……”
她捡了卫风吟方才蓄意撩拨的话,想早些娶你又继续问道,“你愿意么,风吟?”
忽然有些沉默,卫风吟不知该怎么回答,良久,才回道,“你先将我爹搞定吧。我爹……对你的意见还有些大。”
不过,看父亲的态度,应该只会小小地为难一下吧……不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卫风吟弯了弯唇,看起来有些高兴。小柒——自求多福呀!
褚沐柒恐还未知,自己提亲的前路多舛。
初夏,阳光明媚。
这几日,褚沐柒日日往卫府跑。
提亲么——她暂时还未敢提及。听风吟说,卫府对她的印象还不是太好,她总得先刷够好感度才好。
她想着,得先讨得老丈人的欢心,才能让他顺顺当当地将女儿嫁给她。虽说她与卫风吟同为女子,但有南思初“珠玉在前”,探好了路,那她此时再上,想是更名正言顺些。
毕竟,之前卫峥嵘可是对南思初提出要娶卫风吟的做法大为赞赏,认为她敢为众所不敢为之事。
有了这么层最基本的保障,褚沐柒是每日里往卫府里边不要钱似的送东西。
今日送茶,然后与卫父看天边云卷云舒,论了半日的茶道、禅道、人生感悟乃至做人的原则,要追求的理想。
直把褚沐柒说得口干舌燥,那茶水倒是喝了不少。却是端起杯子,如牛饮水往嘴里灌,看得卫峥嵘直皱眉,嫌弃她不懂品茶,白白糟蹋了去。
遂几句将之打发走。
褚沐柒想着她与一个征伐果断却大字不识的大将军斯斯文文地论品茶,竟还被嫌弃了,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于是后日,又淘了塞外和京中美酒生生提了来,
高大威严的卫将军看她那副小身板提了两壶酒往桌上豪迈一放,再唤人拿了几样下酒小菜来。请了卫峥嵘上座,便迫不及待地坐下来,想着凭她那三寸不烂之舌与卫将军把酒言欢——定是极好的。
不是说,酒是最能让两个人迅速增进感情的东西么?
事实上,她也的确以她豪迈不羁的酒风与层出不穷的风趣幽默成功与卫将军拉近了不少距离。
然,酒过中旬,卫将军忽作伤感之色,怅然若失地道,“要说这好酒,还得是江南一带的女儿红最为香醇馥郁,便是女子,也能多饮……唉!”
褚沐柒乍然见到卫将军这般作态,不知他忽然间在感伤些什么。讷讷地不知该如何接话,正想着巧妙地将话题引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上来,却不想卫将军似是还嫌不够。
打住了她想转移话题的的势头,皱了冷峻的眉眼,酒意微酣,但口齿仍是清晰的。问她,“说来,女儿红还有种说法叫花雕,你可知,这两种叫法有何异?”
他遥遥望着天边月色,一副神思颇远的样子。却是紧咬了这个问题不放,容不得褚沐柒有丝毫的糊弄。
可怜褚沐柒一个只知将酒当猫尿似的灌下喉咙的“粗汉子”,被这问题咬得当场抓耳挠腮,面红耳赤,又一次在想讨好的“未来岳父”面前丢尽了颜面。
看着卫峥嵘越来越清醒的眼睛和他看过来越来越冷漠的目光,褚沐柒不知他为何突然就较上了劲。
那日的“以酒会友”最终仍是以不欢而散收场。这次卫峥嵘仿佛当真生了怒气,一点颜面也不留,当场将褚沐柒轰了出去。
褚沐柒腆着一张酒后红润的脸,站在夏夜的凉风中,看着面前紧闭得严丝合缝的卫府大门,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