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 武林大会，还是很有运动精神的。从来都是友谊第一，胜负第二。如果出现恶意重伤对手的行为的话, 则会直接被判作出局。

路筠也觉得，重伤对手这样的事情, 非常的不道德, 而且做得太明显, 没有牌面。

要让一个人难过，方法多得是, 何必非要弄得那样血腥凶残, 且落人口实呢？

还没开打的时候，路筠和严青肃说：“我让你三招。”

严青肃觉得, 路筠是在侮辱他。

路筠没办法。既然让三招严青肃不要，那他就只好三招解决他了。

被路筠踢中手腕，长剑脱手而出的时候，严青肃犹自怔楞，完完全全不敢相信。

——路筠手中的剑, 甚至都还没有出鞘。

严青肃感觉，路筠似乎对他要出的招，了如指掌。

实际上, 路筠的确如此。

“我觉得, 你其实天赋不算差。”路筠抱着剑，诚恳的对严青肃道：“只不过, 你的师父教的不好。——你们青鸾山庄的人，都太过于相信自己手中的剑招了。”

诚然，一个门派中的人，若是连自己门派的招式都不信赖, 那可以被看做是全无根基了，走出去，都没有资格说，自己是xx门派的人。

但路筠一连看了好几回青鸾山庄弟子的对战，心里就觉得很无奈，你就算是要集体荣誉感，也别回回都一套剑招用到老吧？青鸾山庄的清风剑诀就算再绝，弟子们就算是练得再好，多看了几回之后，只要一见青鸾山庄的人抬手，路筠基本就能猜到他们的剑法打算怎么走了。

清风剑诀的特点，是如清风拂面般，动静相合，刚柔并济，变化万端。它确确实实是有很多剑招变化的，但尴尬的是，变化是随机应变的，起势却不能随机应变，是以，路筠观察之后，发现但凡是青鸾山庄的弟子，不论武功如何，剑招参悟的如何，后续变化都可不论，只一点，他们前边的至少两三招，都是大同小异的。

路筠说，他要三招解决严青肃，其实也只能三招解决严青肃。

清风剑诀能成为青鸾山庄的招牌与立身之本，并不是靠吹出来的。真要是让严青肃的招式展开来，必然难缠得很。莫说三招，就算一百三十招过去，路筠都不一定敢确定自己就能脱身。

——还是吃透了他们的起势，速战速决的好。

严青肃立在擂台上，与路筠面对着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的手微微发抖，指着路筠道：“你，你竟敢，侮辱我的老师！”

路筠看了一眼广场后方临时搭建起来的一座小木楼，淡淡道：“我所说的这两句话，同你老师教出来的徒弟所做的事情，委实是不敢比较。”

青鸾山庄的大长老，此时就在那座堪称“高层专用看台”的木楼之中。路筠说话的声音并不算轻，如果那位大长老，一直都在关注着他的爱徒的话，那么他想听，还是能够听得清的。

青鸾山庄名门正派，若是大弟子私下指使无赖当街朝人泼秽物，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也不说严青肃自己如何了，整个青鸾山庄，俨然也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严青肃最怕的就是这个。若是没有无门无派独身一人的，不论他名声是好是坏，反而都不会那么在意，偏偏出身大门派的弟子，行事枷锁多得很，干什么都要先想一想自己身穿的校服，头顶的门派，哪怕是装逼，都一定要装出一份集体荣誉感来。

严青肃做的事情，他的师父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但路筠若是诚心引起大长老的注意，大长老一定会查问他，于是严青肃心中不禁发虚，面上却还要字正腔圆的辩道：“你休要信口雌黄！这世上说话做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你说我有意要害你，可我分明今日与你第一次相见！胜负已定，我技不如人，自己也认输，你又何必一再纠缠攀咬，甚至还对我的师父指指点点——”

路筠一开始，还有耐心听严青肃说话，可后来，听严青肃的架势，是越说越激动了。他听得忍不住有些想笑，索性打断了严青肃，胡乱猜道：“柳青栀。”

严青肃：“——”

严青肃一时之间，仿佛被人下了禁言咒一般，刚才还很大的嗓门瞬间戛然而止。

路筠在心底里呵呵一声，想，瞎猫偷着死耗子，居然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路筠只是随意一猜，随意报了个人名，而严青肃身为作案方，却是以为路筠已经知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甚至，他自己在心底里，还主动帮路筠补全了一番，于是，越想越慌，脸色都煞白了。

木楼中一个青衣男子飞身掠出，用轻功三两步到了路筠他们的这座比武台上，他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国字脸，身材高大，精神奕奕，正是青鸾山庄的大长老柳敬。柳敬身为严青肃的师父，怎么会看不出来爱徒此时神色有异？再兼之路筠刚才提到了柳青栀，柳青栀是他唯一的侄女，柳敬自然关心。更何况……柳敬在心中暗骂严青肃愚蠢，居然真就和路筠在比武台上，当着众人说那么多的话，若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或者说能够确定自己叫人找不到把柄，那也就罢了，偏偏把柄还就在人家手里，实在是……唉！

柳敬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做好了决断，反正严青肃已经败给了路筠，堂堂一个门派的大弟子，武林大会第二轮就被淘汰，说出来也实在丢人，若严青肃的确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保不住了，那也就，不必保了！

不论如何，在这样的场面，门派声誉是第一，将个道德败坏的无用之人当场逐出师门，说出去，别人也要夸一声门风严谨！

大长老的心中已经打好了主意，严青肃却不知自家师父已经有心将他舍弃，听见大长老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还不速速交代时，严青肃还仿佛见到了救星。

严青肃当着大长老的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言辞诚恳又沉重，说道：“师父，你可一定要为弟子与小师妹做主呀！”

大长老：“……”

要说别的师妹，他可能还反应不过来，但最小的师妹，那都不用提了，肯定是柳青栀。

江湖中虽然要开放豪迈一些，男女之间并没有什么大妨，师兄弟姐妹之间大多一起长大，但……柳青栀好歹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严青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点出来，别的都暂且不提，大长老的心里，先已经开始觉得膈应了。

偏偏严青肃毫无所觉，犹自继续着。他把事情掐头去尾，简述成了一个登徒子胆大妄为调戏了小师妹，以至于小师妹前日在房中伤心痛苦一夜，还不敢同外人言说，他作为师兄，实在是气不过，才会一时糊涂，几个师兄弟之间商量了一下，最后……打算给登徒子一个教训。

大长老：“……”

路筠：“……噗！”

从第一眼见到大长老开始，路筠对于柳敬的想法就多少猜得到一点了。但有那个想法，归有那个想法，这世上也不会有人，真为了一点小事，就立时能狠下心来，把培养多年的徒弟如何如何的，可是偏偏，严青肃他太耿直，大长老着实是想帮也帮不动啊！

严青肃自以为说了一个能够激起人愤怒，可以让大家一起唾弃登徒子的故事，却没想到，故事说完，真正入戏的只有他一个，台下的众人，都在吃瓜，且因为他们这一边情况特殊，吃瓜的人越聚越多，别人的比赛能不看的都不看了，专程就围过来看他们。

——什么？小师妹在房中哭了一夜？不敢同外人言说，那严青肃怎么就知道了呢？！

还好几个师兄弟一起商量？原来大家都知道？不是不能为外人言说吗！

敢情原来，师兄弟都不是外人啊！那师兄弟都知道了，被人调戏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大长老这个亲伯父就不知道呢？啊！原来伯父兼师父是外人，师兄弟们都不是。啧啧，这瓜吃的，路人们都不知道应该是应该同情大长老，还是同情柳青栀。——好好一姑娘，就这样莫名被拉出来当炮灰。

大长老乍一看，面前还算是镇定，但若是仔细一瞧，其实他也攥紧了拳，脸色被气得隐隐发青。他的脑子飞快运转，想要试图再抢救一下眼下的局面。——自然，严青肃是不能指望他配合了，但好歹严青肃刚才的一番说书里，提到了一个极其关键的重点——登徒子调戏了他侄女！

想要模糊一件事情，就唯有用另一件事情去覆盖了！

思及此，大长老暗自深吸一口气，开始转向路筠发难，直接严厉的质问道：“这位少侠，你方才咄咄逼人，置评我青鸾山庄剑法一事，在下念你初出茅庐，也不与你计较了，但小徒方才所言之事，可是为真？若你当真胆敢对我弟子有不礼不轨之举，就休要怪我不爱护小辈了！”

路筠：“……”

路筠说：“无妨。反正您也没有爱护过我。”

“在下与柳姑娘仅一面之缘。”路筠平静的叙述道：“那时，是在遥客楼三楼的大堂之中，柳姑娘一桌人坐在窗边，在下坐在楼梯口，隔了近半个餐厅，且当日有几十人都在场，柳姑娘也有同伴，在下如何对她不轨？就算在下果真有此举动，为何当时柳姑娘身边的人没有反应，非要等到现在，再以买通无赖，卡着时间向我泼泔水秽物，以至于我险些错过比赛，这样的方法来惩治呢？”

路筠扯起谎来，那是脸不红心不跳，比说真话还真。他道：“当时那两个无赖错手没泼到我的身上，被我当场拿住，立时便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了。我虽当时不愿与他们多纠缠，将人放了，但这两人总是还在杭州城里的，但凡要找，也不是件难事。怎么，严少侠可要再将那两人寻出来，好当面对质一番，免得说我污蔑你？”

以上的一番话，纯粹是路筠瞎编，他就是吃准了严青肃绝不会真找人来对质，他不敢。所以路筠编的毫无心理负担，且中间真实的过程都省略，只编一个结局，那个结局是假的，但却比真实发生的事情，都更具威慑力。

严青肃被路筠说的心虚不已，但他多少想着自己的身份，想着青鸾山庄，想着柳敬，觉得自己的师父和门派不会不要自己，但实际上，就在刚才，严青肃和柳敬被路筠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柳敬就知道，严青肃这个徒弟，他不惩治，不行了。

柳敬沉着脸，目光扫过台下的另外几名弟子。他道：“青肃向来耿直，他一个人，想不出这许多的事情来。你们几个，谁都与他撺掇着一道，自己都主动站出来，现在若不站出来，还等着我到后边，亲自把你们逮出来吗！”

而今事情已经闹大，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柳敬瞅着路筠，也觉得他不是个肯安分息事宁人的人，无奈，只好选择当着所有人的面大义灭亲，舍了那么三四个人，总算是能保住他，和整个青鸾山庄的面子。

至于柳青栀……之后再想法子，把她摘出去吧。

路筠对于大义灭亲的戏，并不感兴趣，何况柳敬他们的那出戏，演的也不好看，是以，眼看着大局已定，路筠也就不再久留了，耐着性子又客套了几句，便不客气的走人了。——放衣如雪一个人呆着，有没有危险是一回事，可就算再没有危险，路筠也总觉得不放心。

他千辛万苦换回来的人，不时时刻刻的安置在眼前，如何能够叫他安心？

路筠一路狂奔的赶回客栈，他以为自己和人嘴炮一通，已经很墨迹了，但其实这来来回回的加起来，一个时辰都还不到，路筠冲回客栈推开房门的时候，衣如雪才刚沐浴完，随意穿了件中衣，连头发都还是湿的。

路筠：“……”

衣如雪：“……”

衣如雪不禁有些好笑的问路筠：“怎么跑成这样？”

路筠：“……”

路筠不好意思说，他原本提着一口气，用轻功，倒也不曾觉得多么的喘，对自己的肺活量，那叫一个有自信，可……堪堪出浴的小师父着实太诱人，完全战胜了他引以为傲的肺活量，不知不觉的，就加重了呼吸。

路筠抬手，自己给自己扇了两下风。他说：“外面太阳好大，动一动就热。”

衣如雪点点头，没怎么怀疑。他说：“那你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路筠问：“师父你要去哪里？”

衣如雪：“？”

衣如雪指指外间屏风后洗完的浴桶，很自然的说：“下楼去找客栈的人把它收拾走啊！”

路筠：“……”

路筠：“？！”

路筠从椅子上“嗖”的一个起立，说：“你别动！我去！”

衣如雪：“……”

衣如雪也不强求，他说：“那好吧。”

路筠的心思他大约猜得到，虽说不乏有些保护欲过剩，但这样的心意，他总是不会讨厌的。

有时候真就是一种缘分，路筠对于衣如雪的事情，仿佛有无数的心能操，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恨不能全部包办才算好，这样的性子，其实是很容易惹人厌烦的，但偏偏，衣如雪就适合这样的人。

路筠为他包办事儿包办的多了，他不仅不会觉得有被禁锢束缚的感觉，反而能够很安然。

甚至，还会觉得小男朋友可爱 。

衣如雪坐在里间看了会儿书，听着外头的响动差不多是收拾完了，这才走出来，笑着和路筠开玩笑说：“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人，会对着我这样一个三十多岁，都能当人叔叔的人胡思乱想了。”

路筠：“？”

路筠走近了过来，伸手搂住他家小师父的腰，说：“小叔叔，你不是三十吗？这一眨眼，又打算给自己涨几岁？”

衣如雪说：“也差不多。再过半年，就三十一了。”

路筠侧首堵住他的嘴唇，隐约有些含混的道：“那就等到了日子，再说……”

衣如雪被他亲的大脑逐渐缺氧，偏偏路筠的问题还很多，过一会儿就要声音含在喉咙里似的问一句——

“你刚刚洗澡用什么洗的，怎么这么香？”

“师父你头发把衣服都弄潮了，不如脱了再换一件吧，好不好？”

“鞋袜都不穿，踩的木屐？”路筠笑了笑，轻声和他家小师父说：“可人家浴衣底下，分明应该什么都不穿才是。你怎么还穿中裤呢？”

衣如雪：“……？”

衣如雪显然和路筠的思维有壁，并不是很明白路筠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可想而知的是，路筠现在脑子里面想的东西，一定都很有颜色。

下午的日头的确是大，路筠初时着急赶回来，倒是真顾不上热，现在一闲下来，方觉入了六月之后，天气的确是一日赛一日的闷人了，除却一大清早的还算是有些许凉意，其他时候可委实躁得很，人也容易烦，那股子烦心的劲儿不发泄出去，总归叫人难过的很。

而当人得不到清凉的时候，能够痛痛快快的出身汗，也是好的。

衣如雪在被路筠按床上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阿筠……我刚才洗过澡。”

路筠：“嗯。我知道，很香。”

衣如雪：“……”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说他才刚洗干净，一天到晚的总是洗澡，也是很烦人的事情。

而且……香个大头鬼啊！他明明用的都是清水，充其量也就是洗了个头，至于这样说胡话嘛小畜生！

要是路筠能知道自家小师父都在想些什么，他肯定是要申辩一下，自己并没有说胡话的。

因为真的很香。

不是那种脂粉花木的香气。

具体是什么样的味道，路筠也形容不出来，但总之，很干净，很温柔，还带着一点暖意。

……好喜欢。

好想要把人整个的吞噬干净。

于是，路筠张口，一下咬在了自家小师父的肩头。

衣如雪一开始还迷迷糊糊的没留意，然后：？！！！

他养的小朋友，怎么还变本加厉的升级学会咬人了呢！

虽然路筠肯定舍不得把他家小师父咬得破皮出血，但是……衣如雪推推路筠，眉都皱起来了：“好疼，松开……”

路筠果然松口了，他舍不得的亲了亲小师父肩头的牙印，转而安抚的去吻衣如雪的眼角，绯色的缠绵气息在屋中蔓延，却冷不防听见了楼下的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

——死人啦！！！”

路筠：“……？”

衣如雪：“？！”

好端端的耳边这样一声，就算是与自己毫无关系，也没有人再能坦然的做下去。可怜路筠连他家小师父的衣带都解完了，此刻却只能硬生生的又鸣金收兵。两人坐起来，尖叫声来自于二楼，发出呼救的是一个女子，已然喊破了音，洞穿性极强，此刻但凡是在这座酒楼里的人，应该是没有听不见的了。路筠原本不想管，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出于人的本性，大家只要在的，都向二楼去了，若是就路筠他们淡定的无动于衷，……人有时候疑心病起，都是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的。

衣如雪飞快重新系好了衣带，又披了件外衫，两人与旁人一样，也匆匆跑下了二楼。出事的房间是二楼楼梯尽头的倒数第二间房。这座楼的房价也是一层比一层贵，二楼属于价格中等，他们到了房间门口，那间房间已然被围的水泄不通，路筠他们也不想要挤进去，就安安静静站在外圈的一个角落里，争取做一个默默随大流的存在。

反正，死人之类的事情，有官府去操心，与他们没有关系。

房间里隐隐传出来哭泣的声音，是两道不同的声音，应该是有两个女孩子在里面。

路筠他们大约在门口，站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却是没有等到官府的差人过来，只见着六七个青衣人，着急忙慌的赶过来冲上楼，而那冲在第一个的，赫然正是青鸾山庄的大长老柳敬！

柳敬推开拥堵在门口的人群，踉跄着冲进了房间，随即，便听见了他的一声痛呼：“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