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那天, 沈掠有点过分。

夏露露来做客，开玩笑把门关上，他居然还真就任门关上。很淡定地抱着姐姐, 转身就走。

被姐姐打了一顿, 才抿着唇，委委屈屈, 一声不吭地再次去给夏露露开门。

家里多了个夏露露，沈掠并没有因此收敛。

像为了证明自己不累, 他这一天的日常是，抱姐姐, 抱姐姐, 抱姐姐。

景瑟要喝水, 以往他会先替她倒水，再递给她水杯。今天, 两步的距离，他非要把她抱过去，等她喝完水，再抱回来。

景瑟要拿手机, 他抱起她, 走到手机旁停下，让她自己拿。

景瑟催促他喝牛奶, 他不等她反应过来，一下子抱起她到厨房，等她开冰箱门，拿出牛奶给他。

因为两只手都抱着她，他没有手喝奶。还要姐姐替他插上吸管。景瑟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替他插上吸管, 等他低头示意她喂，她才面无表情把牛奶放下：“你爱喝不喝。”

沈掠其实不怎么爱喝牛奶。

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不喝，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所以，他也就把景瑟送回去放下，自己拿起牛奶喝了。

夏露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你们这，这……”

沈掠扔掉吸管，在牛奶盒边角撕开一个口子，灌一口奶，不咸不淡瞥夏露露，面色寻常，极其自然地说：“姐姐现在不能走路。”

“那你刚才把水递她不就行了？”

“姐姐不想麻烦我。”沈掠几口喝完牛奶，捏瘪牛奶盒扔进垃圾桶，淡定道：“她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一脸纯良。

夏露露：“……”

景瑟：“……”

夏露露：“呵，呵呵。你们年轻人花样真多。”

景瑟：“…………”

景瑟忍了他半天，忍无可忍。在他又一次试图抱她的时候，绷着脸，啪叽一下，打了下他的手背。

那一下绝对不轻。两人一个红了手心，一个红了手背。

他看看姐姐脸色，默默把手收回去，坐在姐姐身边，总算老实下来。接下来，就用他那只被姐姐打疼的手，垂眸，可可怜怜，安安静静玩手机了。

……

景瑟刚受伤的时候，其实是想回家住的。被沈掠照顾了一会儿，打消念头。接着，被沈掠如此照顾了整整一天，她又犹豫。

犹豫着，是不是该回家去住。

沈掠太烦人了，虽然在她的警告下有所收敛，但也没好到哪去。加上沈掠学习忙，她不能浪费他太多时间。

而且……

而且，让一个生理心理都成熟的男生来照顾她，每天抱她好多遍……不太方便。

犹豫着，景妈妈电话来了。听了她的情况，问她要不要回家里住。

听出景瑟犹豫，景妈妈在电话里简短分析了几句利弊。其中，包括影响沈掠学习。

影响是真的影响。

沈掠虽然没说，但景瑟怎么会不明白，他周二请假，是为了照顾她。

周三早晨上学前，他还故作不经意地问过几次她中午想吃什么，看架势是想中午回来找她。

沈掠学校距离家里并不算远，但也不算近。他一来一回倒是来得及，可是，这样一折腾，他哪里还有时间休息。

于是景瑟语气严肃，很明确地告诉他，如果他中午跑回来，她会生气。

他听了，无声观察了几秒姐姐的表情。避开这个话题，向姐姐告别:“我去上学了。”

然后就走了。

把景瑟气得不轻。

……

因为这，景瑟没犹豫太久，最终选择回妈妈家。

景妈妈今天休假，景爸爸也出差回来了。听说女儿受伤，推了行程，去接她。搀扶着她下楼。

极难得地，一家三口工作日凑到了一起。

回到妈妈家，景瑟照旧靠在沙发上，吃水果，看电视。什么也做不了，就无所事事。

家里只有她自己无所事事，景爸爸与景妈妈，两个人都进了厨房。叮叮当当，在里面一阵忙。

景瑟偶尔，能听见两人的拌嘴声。

“你放了几勺糖？”

“不多不多，就三勺。”

“三勺！你看看你那血糖，还吃这么多糖！”

“瑟瑟爱吃，瑟瑟爱吃。”

“得了吧，我看啊是你自己又忍不住。”

“就一次。”

“哼，哪次你都说就一次 。”

“还是老婆最了解我。”

景爸爸与景妈妈工作都非常繁忙，一家人很少凑在一起吃饭。但在景瑟记忆中，夫妻俩一向恩爱，几乎没有吵过严重的架。

偶尔拌几句嘴，也绝不过夜。因为，第二天一早，两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一个城市。

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

景瑟从小，就很羡慕父母的感情。但她觉得，她可能不会有这样的婚姻。她性格算不上好，脾气比妈妈差。向人妥协，基本不可能的。

哪怕心里妥协，嘴巴也绝不认输。出奇嘴硬。

所以这么多年，会无底线包容她，从不跟她吵架的人，只有一个。

——沈掠。

只有沈掠一个。

想起沈掠，景瑟垂眸。

她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这么毫无预兆地走，把他一个人扔在家，他是不是，有点可怜？

……

不到十二点，一家人开始吃午饭。

满满一桌子，每一道菜都是景瑟喜欢吃的。

景瑟嗅着饭菜香气，在景爸爸搀扶下坐到餐椅上，心里面那点小情绪一扫而空。兴致勃勃地拍照，P图，发朋友圈。

被景妈妈念了几句，才放下手机，吃东西。

一家人其乐融融。

午饭吃到一半，电话响了。

景瑟看屏幕。打来的人，是沈掠。

景家氛围宽松，绝没有吃饭期间不能接电话的规矩。可是，景瑟看看手机屏幕上沈掠的名字，又看看餐桌对面，奇怪她怎么还不接电话的景爸爸景妈妈。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她挂了电话，简短说：“推销的。”

不知为什么，当着爸妈面接沈掠电话，她莫名，不太自在。

景爸爸景妈妈倒也没有怀疑，继续吃饭。景瑟见他们都不注意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沈掠：【姐姐。】

沈掠：【姐姐。】

沈掠：【姐姐。】

一连三个姐姐。

景瑟回：【不方便接电话。】

沈掠：【嗯。】

也没问她既然在家里面，能有什么不方便。

景瑟：【我这几天都不回去了，要回大概周日。你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中午吃过饭，好好休息。】

沈掠：【为什么？】

沈掠：【为什么不回来？】

沈掠：【昨天，你还生气吗。】

沈掠：【姐姐，对不起。】

景瑟：【没什么，没生气，过几天就回了。你就自己住几天嘛，我相信你可以的。】

静片刻。

沈掠：【姐姐，我不可以。】

景瑟：【……】

景瑟又要打字，景妈妈忽然出声：“景瑟，别看手机了，专心吃饭。看好半天了你。”

景瑟顿了下，应声。飞快打字：【你可以的，乖啊。我吃饭去。】

而后关掉手机，吃饭。

景妈妈狐疑地瞅了景瑟一眼：“跟谁聊呢？有男朋友了？”

“没有。”景瑟含糊应付：“就一朋友。”

景爸爸插话：“瑟瑟啊，你还小呢，不用着急找男朋友。有合适的再说。”

景瑟：“哦——”

搁在一旁的手机又响了声。

景瑟瞥一眼，心里料定是沈掠的消息。加快吃饭速度。

吃完，她扶着椅子，扶着墙壁，拒绝景爸爸景妈妈帮忙，一拐一拐地离开餐桌。

回到卧室，关上卧室门，景瑟打开微信。

微信里，沈掠并没有再给她发消息，只是给她最新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她每一条动态都有他点赞，她看见，并不放在心上，打开对话框，想了想，给他发消息：【吃饭了没有？】

消息发出去，好半天没人回。

景瑟扫了眼时间——哦，应该是去吃午饭了。

她退出微信，安全感很足地玩起游戏。

当晚十点整，沈掠才回景瑟消息:【没吃。】

景瑟没看到，她当时睡着了。

凌晨三点，沈掠:【姐姐，我能去找你吗。】

凌晨三点半，沈掠：【姐姐，我不抱你。】

凌晨四点，沈掠：【姐姐。】

睡梦中的景瑟在床上翻了个身。

九点半，景瑟醒来。

她睁开眼，第一件事是摸手机。

打开手机，迷迷糊糊看到消息，她懵了懵，接着，看到不同以往的室内摆设，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妈妈家里。

她眨眨眼，勉勉强强醒神。没注意时间。一口回绝道:【不要。】

补充:【我周日就回去了，你跟着折腾干嘛？九点多放学呢，哪有时间整理东西搬来搬去？写作业都没时间！在家好好上学。】

消息刚发过去，沈掠居然秒回:【哦。】

景瑟:【乖。】

沈掠再次秒回:【哦。】

景瑟:【？】

景瑟一手撑着床，艰难坐起身。靠在床头，打字:【你哦什么哦。】

景瑟：【等等。】

她仔仔细细，又看了看时间。

景瑟:【这个时间，你不是在上课？？？】

景瑟:【什么情况？偷偷玩手机？】

这次没有哦了。

沈掠言简意赅回复：【下课时间。】

景瑟:【下课也不许再玩手机。】

景瑟：【我记得你们学校不是不允许上学时开机吗？你这怎么回事？】

沈掠没回复了。

景瑟迟迟没等到回音，料想他应该是关掉手机，上课去了。也就气哼哼地关掉手机，没再追究下去。

关掉手机的同一时间，景瑟房门被叩叩敲响。

景爸爸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瑟瑟，吃早饭。”

景瑟应一声。没要爸爸帮忙，自己慢吞吞起床，慢吞吞换衣服。扶着墙壁，桌子，慢吞吞离开房间，开门走向餐厅。

到外面，景爸爸要来扶她。她也拒绝了。自己一点点移过去，也不着急。

……

很快，景瑟就发现回家休息没她想象中好。

景妈妈工作忙，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她。景爸爸最近倒是不太忙了，但也不会像沈掠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景瑟。叫起床，陪聊天，给她端茶倒水，不存在的。更别提，抱着她走来走去。

就算景爸爸要做这些，景瑟也不会同意。虽然她跟爸爸一向亲近，但是也不喜欢太过头，初中以后，基本没让爸爸抱过。

现在，大学都毕业了。走得再困难，也不可能接受被爸爸背着抱着。

就很奇怪，很不自在，内心抗拒。

于是，不管景瑟想不想，她现在都要“独立”起来了，凡事，都亲力亲为。再也没有和沈掠一起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待遇了。

她感到巨大落差。

也不嫌沈掠烦了。

这落差，让她渐渐地，感受到沈掠的好，想回去找他了。

而城市另一边的沈掠，并没有像景瑟以为的那样，天天催她回家。他好像习惯她不在家了。

被她教训了一顿，他安分了，也不再玩手机。只在每天放学后与她聊天。固定问一次她的脚伤，然后向她报备他自己枯燥无味的高三日常。

学习，吃饭，休息，走路，坐公交，写作业，睡觉。

每天如此循环。

干巴巴，无聊。

尽管无聊，景瑟还是很喜欢听。不知怎么，渐渐地，她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就是和弟弟聊天。每天不自觉数着时间，数到将近十点，给他发消息。

有时候她没发，他也会先给她发。

每晚十点左右聊天，成了他们固定的一个习惯。

但是，景瑟也不敢多跟沈掠聊，知道他学习忙，作业多，动辄做到十二点多。往往，没聊上几句，她就会催他放下手机，赶紧写作业去。

如果他说他写完了，她就转而催他赶快睡觉。

沈掠总说，自己不困，不累。可他又不是个铁人。怎么可能休息不好没感觉呢？

她想让他好好睡觉。

他也只好乖，只好听姐姐的。

如此一来，两人聊天时间平均下来，每天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几分钟啊。

景瑟每天都觉得，时间太少，时间不够。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讲。比如朋友家小猫生宝宝啦，某个牌子出新品啦，今天的饭菜咸了淡了甜了，家里没人，自己很无聊啦……

不管她说什么，沈掠都能回应。明明是个话不多的弟弟，聊起天来，却非常舒服。

这就导致，景瑟不管遇见了什么事，都会想起沈掠。想记下来，晚上一一讲给他听。再听他讲讲，他一整天遇见的事情。

她唯一没有告诉他的，是她一整天，会想起他一百遍。

她猜测，也许沈掠渐渐地适应了没她在的日子。

因为他这几天没提过找她，也没催过她回家。

他曾自己在小镇住过很久，一个人住，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但她住在家里，看不到他，却一天比一天不习惯。

直到，周五那天。沈掠没有什么作业，不知不觉，两人聊到了十二点。

他们俩，聊得都是些很平常，很无聊，很没营养的话题。如果有人翻他们的聊天记录，翻着翻着说不定会被催眠。

就在这样无聊的状态中，景瑟迷迷糊糊，情不自禁说了句：“唉，想回去了。有点想你。”

发完，担心有点暧昧，加了句，“还想你做的饭，好想啊——”

这样两句话发出去，竟然没有得到回复。

景瑟眨眨眼，心想沈掠该不会真被聊天记录催眠，聊着聊着睡着了吧？

她看看时间，快到十二点半。

果然很晚。

景瑟也不介意沈掠不回，打字想道晚安。打完，担心消息提醒声吵醒沈掠。删除未发送的消息，退出微信，关掉手机。

她打个哈欠，整理了下被子，也准备睡觉了。闭上眼。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几分钟过去……景瑟还没睡着。忽然，放在耳边的手机开始震动，响起来电铃声。

景瑟闭着眼，都没看打来的是谁，懒洋洋摁接听。

这都快一点了吧？谁会打来？

景瑟:“喂？”

清冽干净的少年音透过话筒，传到她耳里。

“姐姐，我在门外。”

“我来给你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