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好一阵的安静。

外面, 夏露露又在催了：“景瑟！你这是换衣服还是做衣服啊！快点好不啦！”

景瑟这次没应。

她默不吭声打量了沈掠一会儿，眼神有点怪，心里也有点怪。最后, 什么话也没说。掉过头去, 再次把门拉开。

沈掠像是和她较劲，打定主意偏不让她离开。眼疾手快, 抬起胳膊重新把门拍上。

又是啪地一声。

关上门，他手撑在门板上, 不动了。手臂上一层薄薄的肌肉。看着瘦，却分外有力。

僵持。

景瑟瞅了瞅沈掠摁在门板上, 骨节分明的手, 叹气。

“人家在外面等着呢, 我怎么能不出去？”她语气放缓，跟他商量：“你乖点, 有话回来再说好不好。去写作业。”

景瑟说完，手放到门把手上，又要拉门。

沈掠手臂撑在门板上，一动不动的。丝毫没有妥协的迹象。

“沈掠。”景瑟开门开不动, 连名带姓叫他, 语气警告。

沈掠唇线抿直，被姐姐警告了, 却仍然不动。他站在她身后，手执拗摁在门板上，姿势有点像把她环在怀里。

可惜也只是像而已，他到底不敢真的碰到景瑟，胸口距离她后背，有十几厘米。

景瑟头疼, 再次叹气，无奈抬起手，去抓沈掠手腕。

虽然，沈掠被她好好照顾了一个多月，但还是瘦。他腕骨凸出，皮肤凉凉的。

她握住沈掠的腕骨，往下拽。第一下，没拽动，第二下，没拽动。第三下，景瑟皱起眉，沈掠还是纹丝不动。

景瑟眉毛拧着:“沈掠。”又是暗含警告的一声。

“……”

“我生气了。”

“……”

“我真的生气了。”

“……”

几秒钟，沈掠乖了。

他冷着脸，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眼里戾气尽显。手却顺从地被她扯着，放了下去。

目的达到，景瑟很快松开了他的手。

“好了，去学习吧。”景瑟回眸瞥他一眼，很匆匆的一眼，也没注意他的表情。因为外面夏露露又在催促，急得不行。

如果只有夏露露，那没什么。但现在还有夏逸云，她跟夏逸云关系没到和夏露露的程度。不太好放人家鸽子，不太好让人家久等。

景瑟也就没多余时间哄沈掠了。

她语气略显生硬，向沈掠告别：“我尽量早点回来陪你。”

说完，转动门把手。咔哒一声，她畅通无阻地推开门，款款离去。

沈掠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她跟着夏逸云与夏露露走了，直到客厅门砰地一声合上，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他也没有收回视线。站在门口，像被遗弃的小可怜。

一个月以来，这是第一次，姐姐为了别人丢下他出门离开。

这只是第一次。

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

出门后，景瑟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坐在餐厅里，她还有些走神，反常得很，压根看不出她是和好朋友一起，出来叙旧、吃饭的。

全程，她只是捧着一杯柠檬汁安静地吸，望着木质桌面上弯弯绕绕的纹路，几乎没出过声。

夏逸云跟她搭了几句话，她回得也不太走心，态度并不热络。

说着说着，夏逸云接到一个电话，听他口气，还是个蛮重要的电话。

他向两个女生打了下手势，匆匆离开，去餐厅外讲电话。

夏逸云一走，夏露露立刻坐到景瑟身侧。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刚才弟弟跟你进去干嘛？你们俩那么长时间不出来，偷偷做什么了？”

景瑟咬着吸管瞥她一眼，闻言，把球丢回给她：“你觉得他能做什么。”

“这个嘛……”夏露露嘿嘿一笑，“我觉得啊……”

听这语气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正经的话。

景瑟没好气地打断了她，“他什么也没干，就说了两句话。”

夏露露被打断，也不在意。

“哦——就说了两句话啊。”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景瑟，重复了遍：“那么长的时间，就说了两句话？”

这次是疑问句。

“我还想问你呢，”景瑟不喝柠檬汁了，把杯子往桌面重重一放，抬起头看夏露露：“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夏露露愣了下：“果然——”

“果然什么果然，你也看见了，他正常得很。”景瑟心虚地立刻反驳了她，“我是想问，你把我叫醒那会儿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证明的？你究竟把沈掠怎么了？”

沈掠确实挺正常的，语气，表情，都很正常。至于行为——也不是第一次。

但景瑟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联系起夏露露的话，她更是有中不祥预感。

也许是她敏感，是她想多。

反正，她当时是觉得沈掠需要自己待一会儿，需要冷静冷静的。

……

夏露露不笑了，认真观察景瑟的表情，景瑟表情认真严肃，不似作伪。

很少见的认真。

夏露露顿觉无趣，懊恼自己白折腾了：“嗐，没什么。就说你和夏逸云高中一个学校，大学一个学校，现在还在一个公司上班，说你们俩很有缘分。最后提了句景阿姨撮合过你和夏逸云的事，就一句。不信的话，你一会问夏逸云啊。”

她努努嘴，指了指外面打电话的夏逸云。示意景瑟去问。

景瑟不看夏逸云，也没去问。她看着夏露露，皱眉：“你以后不要跟他说这些，他真的会胡思乱想。”

“乱想？”夏露露回忆起沈掠今天的表现，深深叹气，“他怎么那么正常？都不吃醋吗？不对啊，一开始他对我可没那么好的态度。是从你出现以后，他才变得正常。怎么回事啊，怎么你一出现他就正常了？怎么这么能装？快去当演员吧。”

“也不对。”夏露露又道：“我差点忘了，你那乖弟弟啊，一向在你面前一个样，在别人面前一个样。可能，一开始他对我的态度其实是正常的？啧啧，他可真是个迷。”

景瑟:“……”

“算了，我输了。”夏露露萎靡道：“我认输，我证明不了什么了，你弟弟心机太深，我算是套路不出来了。还是等你自己慢慢发现吧，不管不管了。”

景瑟：“……”

“他哪来什么心机？”这次景瑟把重点在了夏露露中间那句：“他才十八岁，他单纯的得很，你别把他想象得太复杂好吗。”

夏露露撇撇嘴，嘀咕:“也就你信沈掠单纯。”

景瑟还要为沈掠辩解，想说沈掠就是单纯。没等找到证明沈掠的案例，恰巧这时，夏逸云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重新坐下，很自然地引起新的话题，先是跟两个女生讨论了几句这家店的饭菜，而后不动声色看向景瑟，重新开启公司的话题。

景瑟在家跟他聊这个，聊得还挺好的，现在，却总也无法投入，心里控制不住地想沈掠。想沈掠现在一个人在家怎样了。

她勉强应付着夏逸云，频频看时间。人坐在餐厅，心早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天黑，景瑟被夏逸云与夏露露顺路送到楼下。

烤鸭没买到，她去超市买了一大包的奶糖。真的是一大包，坐电梯都要抱着。

买来，当然是为了哄弟弟。

她估计，沈掠这会儿不管怎样，差不多都该冷静下来了。有了她给的糖，他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沈掠本来就是个很理智的男生，这一点，景瑟万分肯定。

到门口，景瑟一手抱包和奶糖，另一手从包里摸钥匙。

找到钥匙，她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一下，锁开了。

她拔下钥匙收回包里，攥住门把手，拉门。

门开了一个缝隙，没有光漏出来。

沈掠不在客厅？

景瑟疑疑惑惑地把门推得更开了些，探头瞧，客厅黑漆漆，十分安静。淡淡的温柔的月亮光洒在阳台上，映照着植物，映照着桌子上的书，映照出沙发上的清瘦黑影。

目光捕捉到实熟悉的侧影，景瑟怔了下。

沈掠既然坐在沙发上，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不出声。

她莫名其妙，抱着糖，找到墙壁开关，轻轻一摁。

漆黑的客厅瞬间雪亮，照亮沙发上沈掠的侧影。

沈掠身上仍然是那件白色衬衫，他低头，弓着肩膀，手肘搭在膝盖上。消沉，压抑，望着地板上某一处纹路出神。

灯亮起来，他似乎才回过神。朝景瑟望了眼，眼神从迷离，渐渐转变到清明，很慢很慢地直起身。

景瑟站在玄关，眨巴眨巴眼，看了他两眼就收回视线。她放下包，放下奶糖，脱掉高跟鞋，换上和沈掠同款的浅紫色拖鞋。然后脱掉大衣，重新抱起奶糖，朝沈掠走过去。

这期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安安静静。客厅只回响着景瑟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啪嗒声。

沈掠目光落在景瑟身上，眼巴巴看着她走近。一眨不眨。

景瑟来到他面前，停下，垂眸静了静，问，“吃饭了吗。”

缓慢摇头。

“先吃糖，等下给你叫个外卖，好吗。”

缓慢眨了下眼。

“……为什么不说话？”景瑟奇怪。

景瑟:“不学习，不看书，不开灯，不碰手机，你不觉得无聊吗。坐在这里干嘛。”

沈掠又眨了下眼睛:“……在等你。”

景瑟怔。

沈掠嗓子有点哑:“不无聊，等你回家。”

景瑟一下子，说不出话。

“姐姐，能不能，抱一下。”沈掠有点艰难地说。

其实，整整五天，他们俩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没好好地坐在一起，没好好地聊过几句。

今天上午算是难得的相处，可惜没说过几句话。一个学习，一个玩手机。

其实，就算她在家，也没怎么陪他。

以后上班，陪他的机会只会更少。

两个人都忙，说不定会发展成，好几天他俩连面都见不上。

……

景瑟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上前一步，抱住了静静等着被她抱的弟弟。

她摸摸他的头，任他下巴搭在她温暖的颈窝。有力的手臂紧紧的，越来越紧地禁锢住她的腰，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占有欲十足。

景瑟不知道沈掠在想什么。

不知道在这一刻，他下定了一个决心，决定不把她让给别人了。

他高估了自己，姐姐仅仅跟别人出去半天，还不是单独，他已经受不了。

姐姐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是他一个人的。

-

抱了一阵，景瑟去厨房，给沈掠煮粥。

沈掠不去学习，不去看书。跟着姐姐一起进了厨房。嚼着姐姐给他买的奶糖，跟在姐姐身后，看姐姐忙。

“姐姐，今天和夏露露一起的人是谁。”他咬着糖，头发被景瑟揉得有一点乱。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

“噢，夏逸云。”景瑟背对着他，洗手，水声哗哗。

“夏逸云是我朋友。”洗干净手，她扯下干净的白毛巾仔细擦手。想起夏露露的话，强调:“普通朋友。”

沈掠:“嗯。”

景瑟迟疑着问:“夏露露怎么跟你说夏逸云的？”

沈掠垂眸，神色漠然，“她说夏逸云差点是……姐夫。”

后面两个字说得极轻，该有的“我”字也没有了。

景瑟:“……”

“你别听她的，她故意骗你的。”景瑟解释:“我妈确实撮合过我和夏逸云，不过我俩谁也不喜欢谁。他根本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捕捉到在意的关键词，沈掠很敏感地立刻抬眼，“你喜欢什么类型。”

“我喜欢什么类型啊……”景瑟想了想，想不出。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帅的吧。”想了半天，景瑟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同时，心里想，弟弟看久了，她眼光被养得越来越挑。很难觉得现实中哪个男生帅了。以后真要找男朋友，可怎么找。

沈掠还在等到下文。

没想到景瑟说完一条就不继续了，他追问:“然后呢？”

还要装出不太在意，随口问问的语气。

“然后，还没想好。”景瑟奇怪，“你问这干嘛啊。”

沈掠故作镇定:“嗯随便问问。”

她察觉他语气中的异常，擦完手，把毛巾挂回去，思索片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掠脊背一僵。

景瑟:“你担心我谈恋爱，就不管你，忽略你了是吧。”

“……”脊背松懈。

“不会的，不会的完全不会。早跟你说过了，我这两年不会找男朋友。至少在你高考前，我肯定不会谈恋爱的，就算有了喜欢的人，也不会谈。其实我也担心我谈恋爱会忽略你，比你还要担心。”

“所以干脆不谈。”

安静。

景瑟一口气说完，看了会儿锅，迟迟等不到沈掠出声，瞥沈掠一眼。

见沈掠垂着眼眸若有所思，她重新转过身去看锅。

厨房，锅咕嘟咕嘟响。米香弥漫。隔壁隐约有狗叫声，小孩子笑闹声。和谐温馨。

隔着窗户往外望，空中挂着圆圆的月亮。今天的月亮格外圆，格外亮。

“没关系，”许久，沈掠声音在景瑟身后响起。

他体贴，善解人意，也随意。一张脸人畜无害:“姐姐可以谈。”

“姐姐能做到谈恋爱时不忽略我，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