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有男朋友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景瑟不知道。

她和沈掠的确过于亲密，比普通姐弟亲密，这她知道。

她和沈掠又不是姐弟, 届时仍然这样亲密相处, 男朋友理所当然会介意。这她也明白。

更别提……沈掠还曾经向她告白。

但，她改不了。

至少现在改不了。

她不能在沈掠最无助, 最需要关爱的时候，去找什么男朋友。甚至为了男朋友, 把沈掠抛弃掉。

她相信，对沈掠而言, 这与抛弃无异。

班长:“现在还没男朋友啊？怎么不找？”

“现在不会找。”景瑟也是第一次想到这件事, 沉吟片刻, 回道:“等他好好上学，好好毕业, 好好交一个……女朋友，彻底不需要我，我再找。”

班长沉默半天，啧啧:“亲姐！”

又费解:“他家没别人？”

“有啊。”景瑟语气轻松, “我嘛。”

……

说到女朋友, 景瑟低头看沈掠。

她带沈掠回去，肯定是要他上高三的。高三不能谈恋爱, 绝不能谈恋爱。

高中毕业，他差不多能谈了。

那时，她不能再阻止他给别人联系方式。再提早恋，就过于离谱了。

景瑟不禁又想，沈掠谈了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他虽然内敛，大多数时候不太会表达, 但细心，温柔，听话，细腻，脾气好，会照顾人……做他的女朋友，应该也会很舒服的。

即使没这些，他这张帅脸也够让女孩儿前仆后继。

沈掠又会怎样对待女朋友呢？会拥抱？会亲吻？

他会因为谈了恋爱，对生活有希望，从而变得开心点吗。

景瑟其实很难想象，有朝一日沈掠顶着这张冷冷淡淡的脸，与人拥抱，与人接吻。

——拥抱。

景瑟脑海蓦然闪过一个画面。

两年前，她家，生病的沈掠从她背后抱着她，手松松的，热气喷洒在她脖颈。对她说，他没把她当姐姐。

两年过去，回忆却极其清晰。

清晰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一字一句间的每个停顿。

清晰到，一切像发生在昨天。

景瑟忽然不自在起来。

看着沈掠乖顺养眼的脸，她心脏咚咚跳了两下，不自在地撇开眼。

车内变得安静。

沈掠在黑暗中，渐渐睁开眼。

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他眼底情绪翻涌。

-

到家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班长半路就下车了，沈掠头搭在景瑟颈窝，握着她的手一路安静。不知难不难受，不知睡着了没有。

总之是没出过声，极其安分。

后半程没人说话，景瑟也有点困。车停下，她摸摸沈掠的头，声音不大，语气算是柔和：“到家了，醒一下。”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们，正想说这哪能叫醒人。就见在姐姐肩上靠了一路的少年慢腾腾，很听话地直起了身。

他恹恹地耷拉着眼皮，侧脸压出了一道浅浅红痕，像没睡醒，也像根本没睡。

景瑟带着沈掠下车，下车后暂时松开他的手，付钱。

沈掠手在半空悬了半秒，慢慢放下去。

司机师傅收了钱，开车原路返回。

景瑟等到车开走，摸沈掠衣服口袋，寻找钥匙。摸左边，一个打火机，摸右边，半盒烟。

景瑟:“……”

她蹙眉，瞪沈掠一眼，把这些通通塞进自己包里。结果意外地在包里发现了要找的那枚钥匙。

这才想起，临走前沈掠似乎是告诉过她，钥匙会放她包里。

找到了钥匙，景瑟拿出来，转身往门口走，开门。门开了，她正要推门，后知后觉发现沈掠没跟过来。

回头看，这人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直勾勾地盯着她。周身被淡淡月光笼罩，面无表情。

景瑟愣了下，再看，他表情有点可怜，有点委屈。没了刚才那股冷意。

她推开门，招手：“干嘛呢，过来。”

“……”没反应，仿佛没她牵他就不走了，要在这里站一辈子。

景瑟真是“……”

凉风习习，吹拂景瑟的长发，夜晚的云望镇凉飕飕。小巷里除了这对姐弟，没有一个人。

景瑟无奈又无语，理了下头发，叹口气，折返回去，把包和大衣塞给沈掠，然后对他伸出手。

他这次乖了，乖乖拿东西。但，没有乖乖给她牵手。顿了一秒，才把手伸过去。

十指交叉。

沈掠没了在车上时的小心翼翼，手有几分用力。

景瑟就着月光回头瞥他。

他立刻卸力，握着她手的动作慢慢变回小心翼翼。像是怕她因此反悔，不给牵了。

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次尤其。

随着两人穿过庭院，一步一步接近房间。

沈掠忽然贪恋地，再次渐渐用力。

景瑟拿出钥匙，一手牵着他，一手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推开门，一室黑暗。

黑暗笼罩二人，景瑟:“总算回来了。”

黑暗笼罩下，沈掠慢慢松开了景瑟的手。

景瑟没在意，兀自开灯，安顿沈掠靠在沙发。丢下钥匙，交代，“先别睡，给你煮碗汤。”

没等沈掠回答，她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响起水声，洗涮声。

沈掠望了望斑驳的天花板，慢慢坐起来，略微侧头，看狭小厨房内，景瑟格格不入的侧脸。

景瑟洗完餐具，煮上汤。电话响了。

一条微信，大概是约她出去玩的。她回语音，“不在A市，改天。”语气遗憾 。

“……”

“是啊，没想到会离开这么久。”

“……”

“回去啊，过几天吧。”

“……”

“好呀，过几天一起去吧。”

“……”

她是该回去了。沈掠想。

他是垃圾，不能拖着姐姐一起。

不能让姐姐为了他而牺牲时间。

姐姐应该在A市，肆意狂欢，玩乐，交男友。

不应该在这里，在这个小地方，为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甚至怀有隐秘心思的所谓弟弟，浪费光阴。

……

景瑟煮完醒酒汤，端着一碗出来。

沈掠猝不及防，目光与景瑟的对上。

几秒。

沈掠:“姐姐……”

景瑟有点困，走得慢。边向他走，边含糊答一声:“嗯？”

到他身边，坐下。端着醒酒汤，推给他。

沈掠没拿，他看着景瑟:“姐姐……”

“嗯。”景瑟当他醉话，略敷衍地应。

然后端起那碗汤，“算了，喂你喝。”

沈掠怔住。

一勺一勺，醒酒汤见底。

点着昏黄地灯的客厅内安安静静，只有窗外不清晰的风声。

景瑟很困了，喂完沈掠，像完成一项任务，端着空碗，站起来，转身向厨房走。

没走几步，听见后面又低低地叫，“姐姐……”

“嗯？”她耐着性子，停下来，回头看沈掠一眼。

安静。

几秒钟，景瑟收回视线，决定不要给一个醉鬼太多耐心。继续走。

到厨房门口，随着她推门的吱呀一声，响起沈掠忽然的:“……谢谢。”

只有谢谢。

那句“你回去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

接下来，日子照旧。

景瑟没再每天留在家里等待沈掠，她找来了些高中课本，拿着，每天与沈掠一同出入便利店。利用没客人的时间，给他补习。

景瑟以为，沈掠会抗拒补习，毕竟他那么不爱上学。

没成想，他不但不叛逆，还主动去寻找她想要的资料。她给他讲东西，让他做题，他也乖乖的。

甚至改掉了迟到早退的懒散习惯，更多时间都留在便利店。

更让景瑟惊喜的是，沈掠两年不好好学习，半年不学习，现在听她这个半吊子老师讲课，竟然也能听得很好。做题准确率极高，都不怎么用她给他讲题，非常省心。

搞得，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为人师的天赋，还想抓红毛做实验。但被红毛苦着脸拒绝掉了。

红毛妈妈得知这个消息，特地来正式拜托景瑟教沈掠时顺便教教红毛，还给她送了鸡汤点心。

于是实验得以进行 。

红毛今年高三，读的是镇里极一般的高中，平时大概是不怎么好好学习，景瑟把沈掠做过的题目摊开放在他面前后，他抓抓头发，握着她给的笔，只会写一个“解。”

景瑟不在意，抽出张模拟卷给沈掠做，趁他做题这会儿，转而给红毛讲题。

沈掠指尖搭在水性笔上，目光扫过一道题目，心不在焉解题。写两笔，抬头看看姐姐。

另一头，景瑟用给沈掠讲东西的方式，简短把思路讲给红毛听。

沈掠听完就会，红毛听完，一脸茫然。与景瑟大眼瞪小眼。

景瑟:“……”

景瑟不气馁，又给他讲一遍，这次详细了些。

红毛依旧不动笔，依旧茫然。

景瑟不信这个邪，她把题目掰开揉碎了，给红毛将第三遍。

这次，红毛给出的答案接近正确。

眼看着快成功了，景瑟不厌其烦给红毛讲第四遍。狭小的便利店响彻她逐渐暴躁的声音，与红毛呐呐又茫然的应和。

终于，红毛给出了正确答案。

与教沈掠时的感受不同，景瑟艰难教会了一个笨蛋，又暴躁，又极其有成就感。长吁口气，趁热打铁，马上要进行下一道。

沈掠拿着模拟卷，看看他们，忽然起身过来了。

景瑟暂时放过红毛，看沈掠，“怎么？”

沈掠把模拟题摊开放在她面前，笔尖指了道题，云淡风轻道:“不会写。”

景瑟低头瞧，发现平时做题很快的沈掠这回仅仅做了一页的题。剩下几页一笔未动。他正在问她的，就是第二页的第一道题。

她没多想，心想这卷子是不是有一些难。耐心给他讲。

给沈掠讲题，比给红毛讲题要容易得多。景瑟只讲一遍，他就能写出正确答案。讲完，果然他立刻会了。

她暴躁的情绪得到缓解，随手抓了颗奶糖，给沈掠当奖励。

然后深吸口气，准备投入到红毛那边的战役。

走过去，刚要开始，沈掠开口:“姐姐，还有个不会。”

“……”

“这个不会。”

“……”

“这个不会。”

“这个也不会 。”

“……”

通常一套模拟题一会儿就能刷完的沈掠，今天像被红毛传染，完全换了个人。最终，剩下三页，几乎都是景瑟一道一道讲给他听。

简直不可思议，离奇。

讲完整张模拟卷。景瑟没立刻去管红毛，若有所思看了沈掠半会儿。

沈掠正在弄新的模拟卷，故作没有察觉。

“我知道了。”景瑟忽然严肃道。

沈掠眼皮一动。

景瑟:“你不是不会，你是装的。”

沈掠握笔的手僵住。

景瑟:“你故意的。”

沈掠一动不动。

景瑟:“我知道你为什么故意。”

沈掠仍然一动不动。

景瑟:“你不会以为，假装不会题目我就放弃让你学习了吧？”

她凶巴巴:“不可能的，不要做梦了！这种事你想都别想！”

沈掠:“……”

沈掠:“……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