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一分钟抱紧(8)
卧室房门被推开时, 周知意还站在原地没有动。www.kanshushen.com
陈宴停在门口:“在做什么?”
她肩膀轻轻抽动。
陈宴这才留意到她捧在手里的手机。
他走过去,周知意低垂着脑袋,下颌线条锐利, 双唇紧抿成一线。
背影和年少时如出一辙,执拗又坚强,越是坚强,越透出一种敏感的脆弱。
陈宴偏头,看到她挺翘的鼻尖上不断有泪滑过, 砸到手机屏幕上, 晕开成模糊的一片。
陈宴抬手帮她擦泪,另只手打开床头灯。
他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看到她潮红的眼尾。
“怎么哭了?”陈宴声音不自觉低下一分。
“我都看到了。”
周知意压着哭腔, 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微博,相册, 我都看到了。陈宴,你是变/态吗?为什么总是偷偷跟踪我?为什么总是藏在暗处?”
从前保护她时是这样, 分手后还是这样,就连他的心意亦是如此。
被他牢牢藏在暗处。
陈宴慢慢垂下眼睑,去拭她眼角的泪。
指腹在泪痣上轻蹭了蹭, 他叹气:“也没有总跟。”
只是跟随她, 保护她,静静看着她好像成了潜意识里的习惯。
他那几年生活也很忙乱。
母亲生病治疗, 事业从头开始,每天都被各种事情填得满满当当。
可夜深人静时,他反而不适应,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空空落落。
在南城逐渐被治好的失眠故态复萌。
他在那段失眠的日子里想过很多事情。
想的最多的还是她。
可他始终没再和她联系过。
她恨他,怨他,把两人之间的联系断了个干干净净,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他已经因为一己私欲纵容自己太久,如果是为她好,就不应该再去打扰。
晚上失眠,白天忙碌,他用意志力迫使自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去做回陈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直到有一周,他去宁弋出差,鬼使神差地就站在了宁弋大学的校门口。
他在校园里走了很久,当然没能见到想见的人。
这世界很大,一个不想再见你的人,哪怕身处在同一个校园里,也见不到。
可这世界也很小。从傍晚走到天黑,他出校门,漫无目的地走上校外的那条街,竟意外看到在摆地摊的周知意。
那一刻,陈宴觉得自己中了头奖。
他藏在人流里,隔着灯火阑珊,远远地看了她很久。
那一晚,陈宴难得没有失眠。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关注她的动向,去她去过的地方,是他在这七年忙碌生活里唯一的喘息。是额外的奖励,也是精神的补给。
运气好时,他能刚巧赶上她的旅途,住她住过的旅店,走她走过的路。
只是这样的好运气只有一次,就是在西藏那次,她却意外地受伤骨折住院。
他的好运对她而言却是厄运。
他想,或许他不应该出现在她身边,应该离她远远的。
“……”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周知意颤着尾音质问。
陈宴哂笑:“我答应过会永远陪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她带了哭腔:“我早就不需要你了。”
“对,你早就不需要我了。”
陈宴苦笑,眸中涩意翻涌,“是我需要你。”
“依依,原来我比想象中,更需要你。”
遇见她之前,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
失去她之后亦然。
他的爱来得比她晚,却像慢性中毒,渗入血液。
七年,他全身的细胞都被换了一遍,却将爱她刻入骨骼。
……
周知意呜咽着,勾住他的脖颈。
温热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入他颈窝,像是滚烫的火星,灼得他胸口刺疼。
“阿宴,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你应该早点来找我的……”
她的声音满是委屈,断断续续。
陈宴抱紧怀里的人,像曾经很多次在梦中。
“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的唇微微干燥,吻掉她脸颊上的泪。
“别哭。”
不知过了多久,周知意终于在他怀里安静下来,似乎把所有的委屈和遗憾都发泄完了。
陈宴抚着她的背,安慰小孩似的:“找了好久才找到24小时超市,给你买了卸妆水和换洗内衣,先去洗漱?”
周知意搂着他窄劲的腰身,一动不动。
他又劝:“哭了半天,眼睛要花成熊猫了。”
“不会。”周知意踩在他脚背上,声音还有些瓮瓮的:“我买的都是最好的化妆品,防水效果很好。”
陈宴:“……”
最终还是陈宴抱她去洗澡。
周知意勾着他的脖子,脚趾一晃一晃的,直到听到陈宴那句“还疼不疼?”
她摇头,旖旎的画面在回忆里闪现。
陈宴:“我买了药,洗完澡再涂。”
周知意盯着他耳后的一点淡红:“你帮我涂吗?”
“嗯……”
黎明将至,周知意躺在床上。
陈宴从背后抱着她,她的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两人絮絮低语。
快要睡着之际,陈宴忽然说:“那晚在酒吧,你离开没多久我就走了,没有和别的女人喝酒,更没有乱来。”
“以前也没有。”
周知意混乱的神思被他拉回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说过,恋人之间要有不用去要求的坦诚和不需要解释的信任。”
陈宴温声:“以前是我做的不好,以后我会努力。”
“不用了。”周知意转身拥抱住他:“你不用刻意解释。”
“我都相信你。”
******
阳历六月底,是这年的端午节。
周知意和陈宴回到宁弋过节。
徐碧君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和周明温一起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四人围坐餐桌落座,徐碧君浑浊的眼睛笑出光亮,皱纹顺着眼角温柔蔓开:“我们一家人终于又聚齐了。”
四个人,五把椅子,空出来的那个位置摆了副碗筷。
那是留给周向宸的。
……
周知意带陈宴去了宁弋大学。
盛夏,骄阳似火,浓荫如盖,阳光炽烈铺洒一地。
两人牵着手,在树荫下的校道上慢慢走过,从图书馆到操场,从操场到宿舍,沿着陈宴当年漫无目的走过的痕迹,重走一遍。
填补了他左手边的空缺。
当天晚上,舒月灵约周知意见面。
约定的地点在一家风格文艺的清吧,周知意到时,舒月灵已经等在那里。
舒月灵选了一个视野较好的卡座,能清楚看到台上演唱的乐队。
她们各点一杯鸡尾酒。
“落日黄昏,味道不错,尝尝。”舒月灵笑着看她。
周知意抿了口酒,口感偏甜,酒精味很淡,更像杯果饮。
她说:“挺好喝的。”
舒月灵垂眼喝了口:“我第一次来这家酒吧,喝的就是这个。”
周向宸帮她点的。
两人安静地看着舞台,听乐队演唱。
周知意猜到舒月灵有话想和她说,但对方不开口,她也就不问。
一曲结束,舒月灵转眸看过来:“看到你和陈宴现在这样,真替你们开心。”
周知意眼睛弯了弯:“也要多谢你当时劝我。”
“我哪有什么功劳,你只是遵循了内心的选择。”
舒月灵敛了笑,脸上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沉默几秒,她终于开口:“知意,我要订婚了。”
周知意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恭喜啊。纪航哥和你很般配,祝你们幸福。”
说心里完全没感觉是假的,周知意既为舒月灵开心,也不可不免地隐隐落寞。
可这一切又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人都是要往前走的,不是么?
“我这几天总是梦到向宸。”舒月灵手指抚过杯壁,没抬眼。
“我梦到他跟我道别。”
周知意心口像被人紧紧攥了下,她没说话。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她缓声道:“哥哥会替你开心的。”
舒月灵:“我想也是,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温柔到后来的很多年,她的眼里都再看不进任何人。
台上的男生在唱一首轻缓的民谣。
舒月灵笑了笑:“我第一次来这家酒吧就是和向宸一起。大一暑假,他从海市跑来,向我表白。”
周知意:“你当时答应了吗?”
“我那时候任性地很,心里明明开心地不行,却非要给他制造点波折。”
当时的场景清晰如昨。
面前的少年眉目俊朗,耳根不动声色地红了一片。
她指着台上的驻唱,笑盈盈地给他出难题:“你去台上替他唱接下来的那首歌,唱完我就答应你。”
她知道他不爱出风头,却偏偏要难为他一番。
好像只有这样,才足以证明他的喜欢。
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笑,就答应了。
上台之前,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白衣少年坐在台上,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笼在他身上。
他的目光,却只在她身上。
……
台上音乐停止,驻唱对着话筒开口。
“下面这首歌,送给九号桌的舒女士,祝她平安顺遂,一生幸福。”
“《后来》。”
周知意对驻唱道谢,从台侧回到位置上。
吉他声起,她侧眸看向舒月灵。
女人捧着酒杯的指尖轻颤,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台上。
今晚的驻唱穿了件白衬衫,年轻清俊,笑起来温柔,让她有一瞬的恍然。
她怔怔望着舞台,眼里有遗憾,有释然,亦有无处寄托的哀思。
她的少年,清俊温柔,阳光和煦,在她心里落下一场永不停歇的春雨。
他曾浅笑低吟,为她唱着那首《后来》。
可惜,后来的他们,没有后来。
……
“永远不会再重来。
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
我要放下你,往前走了啊。
******
“哥哥他一定会开心的吧。”
“嗯。会的。”
深夜,徐碧君和周明温都早已熟睡,周知意抱着枕头悄悄溜进陈宴的客房。
他们拥抱着,交颈而眠。
“阿宴,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幸运啊。”
“为什么?”
“因为我遇见了你,因为我又遇见了你。”
“……我也是。”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多幸运,他们有机会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