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刺穿(4)
周知意觉得很可笑。www.jiuzuowen.com
她只不过是喜欢了一个让她动心的男人, 和他谈了一场恋爱,怎么就时不时地有人跳出来提醒自己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他应该去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好像他是因为她的存在, 而不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她所有的耐心、礼貌都被这莫名其妙的指点给磨没了。
“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你记忆里的陈宴,或者是你想象中的陈宴。你又没和他谈过恋爱,又怎么知道他想要的不是守在我身边呢?还有……”
周知意话音稍顿,眼尾微扬,嘲弄地扯了扯唇角:“你又凭什么觉得在南城开花店就注定一生平庸了呢?”
季芷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不留情面地说话, “知意,你……”
“抱歉, 我不喜欢别人来指点我男朋友的人生。”
周知意说完, 转身大步离开。
……
周知意走回到住院楼楼下时, 陈宴打来了电话。
她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出神几秒,才接通了电话。
“在做什么?”他声音低沉清冷, 语气一如往昔。
“楼下遛弯。”她笑了笑:“你呢?在家?”
陈宴“嗯”了声,又问:“吃午饭了没?”
“刚吃过。”周知意又假装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扯回到他身上:“你在家忙什么呢?”
陈宴:“没什么要紧事。”
明显没有要细聊的意思。
周知意仰头看天, 头顶树叶哗哗作响,阳光晃疼了眼睛。
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但下一秒,她还是深呼口气, 笑嘻嘻地和他扯起了一些有的没的没营养的话题, 只是直到这通电话结束,她都忘了问他哪天回来。
或许也不是真的忘记, 只是她潜意识里不想追问。
******
连轴转地在医院里耗了一个多星期,周知意终于被耗虚了身体。
晨起去买早餐时下了场暴雨,周知意懒得回去拿伞,冒着大雨跑了一路, 回来后随便拿毛巾擦干了事,结果晚上就发起烧来。
起初她只是觉得头有些沉,人有些懒,并没有在意,晚饭过后,竟然连骨头缝都开始疼了起来。
她摸了摸脑门,又摸了摸手臂,温度差不多,没觉得哪里发烫,又怕徐碧君担心,索性给自己灌了杯热水,随他去。
等到彻底烧起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之后了,还是陈宴先发现了异常。
陈宴从海市回来,飞机一落地就直接来了医院,到病房时徐碧君已经睡了,周知意也趴在病床边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看他。
陈宴眉心蹙了蹙。
才几天没见,她好像又瘦了些,脸上被他精心养出来的肉都没了,显得那双眼睛更大,骨相更明显,下颌线立体削薄。
她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有些钝,满是水色的眼睛里装着没反应过来的迷茫,两腮是不正常的红。
“你怎么回来了?”她笑起来,看得出的开心。
陈宴走过去,满身清冽的气息将她包围,她贪恋地眯了眯眼睛,却见他忽然俯身。
“诶,你注意点,这里是病房。”
她拽住他的手指,小声嘀咕了声,下一秒,他的额头就贴在了她头上。
“周知意,你发烧了。”他音色冷沉,拉下脸来。
周知意:“……”
周知意被陈宴弄到输液大厅打点滴。
晚上的输液大厅依然人满为患,两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
陈宴不知从哪弄了条薄毯盖在周知意腿上,她浑身发烫,嫌热,皱着眉头拽开,他一言不发地再盖上去。
“陈宴,你怎么这么烦?”
来回推拉几次,她突然翻了脸,有些烦躁地瞪着他,看上去是真的不高兴了。
陈宴偏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她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因为发烧亮得惊人,恼怒的眉宇间藏着股孩子气。
他突然觉得她这个样子有点可爱,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我很烦吗?”
周知意抿了抿唇,一脑门扎进他脖颈间,鼻尖在他颈侧的皮肤上胡乱蹭着,“很烦。”
烦到我每天都要想着你。
陈宴低笑了声,反手拍了拍她的脑门:“我很烦,但你不烦。”
你很可爱。
……
浑身烧得难受,周知意靠着陈宴的肩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脑袋似乎被温热的手掌轻轻托起,而后身边的人站了起来,她晕乎乎的,下意识想去拽他的手,结果却拽了个空。
像是突然从高处跌落,周知意心口猛然向下一坠,睁开了眼睛。
“阿宴,你别走!”
“我不走。”陈宴垂眼看向她:“这瓶点滴打完了,我去找护士换药水瓶。你怎么了?”
“……”
周知意摸到眼角的一点水光,讪讪地扯了扯唇角。
“做噩梦了。”
“没事了。”陈宴拍了下她的脑袋,嘱咐小孩似的:“等着,我很快回来。”
周知意望着他的背影,疲惫地眨了眨眼睛。
过了十二点,输液大厅里人少了一半。
周知意睡不着,靠着陈宴没话找话。
“阿宴,你困不困?”
“不困。”
“阿宴,你饿不饿?”
“不饿。”
“阿宴,你累不累?”
“不累。”
“阿宴,你……”
“周知意,再不闭眼睡觉小心我……”
“阿宴,你说我改个志愿怎么样?”
“……”
陈宴话说到一半被她打断,他顿了下,问:“为什么突然想改志愿?”
“就突然想改啊。”周知意眨了眨眼睛:“我都在南城呆了十八年了,也想换个城市住住看。”
陈宴问:“想去哪个城市?”
“海市怎么样?”周知意扭头看他:“刚好你家也在海市,我哥后来那些年也都在海市,我还没好好去看过一次呢。”
陈宴静静凝望她片刻,敛眉道:“烧傻了?填报志愿的时间早就截止了。”
“……”
沉默了好几秒,周知意歪了歪脑袋,眼尾狡黠翘起:“开个玩笑嘛。”
陈宴抬手扯了扯她的脸颊。
周知意闭眼又靠回到他的肩上,语气吊儿郎当的:“陈老板,采访采访你。”
陈宴:“嗯。”
“你十八岁时最想做什么?或者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
“没有。”陈宴答得毫不迟疑。
周知意轻翘着的唇角向下落了落,又听陈宴问:“你呢?”
“我啊……”
她拖腔带调的,依然是不走心的模样。
“我也没什么想做的。”
“就是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能平安、健康、开心。”
都能毫无顾虑地,去做自己。
周知意笑了笑,用那只空闲的手去捏他的耳垂,又轻轻向外拽了拽。
“阿宴,通知你件事儿。”
陈宴被她弄得有些无奈:“你说。”
她闭着眼睛笑了半天,一副烧傻了的模样:“我决定这一辈子都缠着你,你可别想跑。”
“……”
眼皮愈来愈沉,即将坠入黑沉梦境中时,耳边忽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没想。”
没想跑。
******
季芷来过的南城的事情周知意从来没向陈宴提起过,还是后来徐碧君无意中提到他才知晓。
他问周知意:“怎么没听你说过?”
周知意“啊”了声,满脸不在意的神情:“我忘了。”
陈宴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说。
她不知道让他欲言又止的内容是什么,却也自动地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欲言又止。
她觉得她和陈宴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轻轻一捅就会破,可她视而不见,不愿意去捅开。
因为她不确定捅开之后会冒出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又或许是火焰岩浆,她现在琐事缠身,实在没有精力去自找麻烦。
她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变“聪明”了点,学会了一点成年人惯会的粉饰太平。
—
卖房信息挂到网站上十天后,终于有一个买家来问房。
周知意开心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周明温,周明温抽空联系了中介,和那人约了时间去看了房。
周知意整个下午都抱着手机在查询卖房的相关手续,细致到过户的每一个步骤,晚饭后终于等到周明温回来,她忙追问他看房的结果。
“不太行。”周明温说:“对方开价太低了。”
比他的心理价位要低出九万。
“九万?”周知意讶然,那的确不行。
如果是低出两三万,哪怕是五万,她都能咬牙接受。
“没关系,再等等吧。”周明温安慰她:“买卖房产都是再三思量,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的事情,急不得。”
周知意点头,“那伙人最近没给你打电话吗?”
“没有。”周明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们说到底也就是想拿到钱,真的把人逼上绝路一了百了,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这话说得随意,却不能细想。
周知意脸色一沉:“你别乱说。”
“好好,”周明温也笑:“不说了。”
徐碧君脱离危险之后,周明温好像也一天天地打起精神来了,不再像之前那么颓,走路都不抬头,周知意看着他这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到底还是宽慰了些。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再有错,她再怪他再怨他,也不想看他过得没有人样,她也会心疼。
周知意一直以为周明温的逐渐振作是因为他下定了决心要卖房还债,重头开始,直到隔日晚上,她在楼梯间里撞破他和陈宴的谈话。
那晚本来是她和陈宴留下陪夜。她睡了一觉,醒来不见陈宴的身影,便起身去楼梯间找他,她知道他惯常会在那个位置抽烟。
可沿着楼梯向下走了半层,还没等她看见陈宴的身影,倒先看到了周明温。
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再向下走了一级,看到站在墙边的陈宴。周明温在向陈宴递过什么东西。
周知意屏住呼吸,借着楼梯的遮挡,向后躲了躲。
这个位置是个视线盲区,刚好能看到他们两人的身影,又不会轻易被他们发现。
周知意努力瞪大了眼睛,也只能判断出周明温拿在手里的是一张纸,她耐心等着,听到周明温的声音。
声音很低,却足以听清。
他说:“这张欠条,希望你一定收下,不然叔叔心里过意不去。”
周知意脑子一懵,有些反应不及。
什么欠条?他又欠了什么钱?
“原以为闹成这个样子那伙人至少能消停几天,没想到他们竟然把恐吓快递寄到了医院,幸好没让你奶奶和依依看到,不然她们肯定要吓哭了……”
恐吓快递?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那天也是吓坏了,实在没办法才跟你打的电话。”周明温的语气有些难为情,又带着点讨好:“那帮混蛋说的对,我真是找了个好女婿,眼皮不眨一下就拿出那么多钱,就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周知意像在蒸拿房里闷了几个小时,又被人迎头泼下一盆冰水,胸口憋闷,手脚发凉,浑身的血液齐齐往头上涌。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声一片,只剩下周明温那难为情的低声讨好的语气。那个场面猛烈又持久地冲击着她,以至于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只剩眼睛还机械地看着。
看到陈宴的推辞,看到周明温的讪笑,看到陈宴欲盖弥彰的同情,看到周明温佝偻下去的肩膀,看到他给陈宴鞠躬被陈宴拦下,看到陈宴把那张欠条撕碎,碎片丢进旁边的垃圾箱里……
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四肢百骸每一处都泛着尖锐的疼,好像她那身虚张声势、苟延残喘的骄傲全部被人敲碎了。
周明温佝偻下去的背影就是那把坚硬的铁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