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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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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翰之入蜀地, 不出四月便大获全胜。www.jiuzuowen.com

消息传回寿春时, 刺史府中自然是一片欢欣。然随着战报传来的,还有使君给老母亲的亲笔信。

那来送信的是刘澍恩派来的心腹亲随,将蜀地的消息一一说清后, 将手中书信奉上, 郑重交入刘夫人手中, 道:“使君命仆定要亲手将此信交老夫人手中,并嘱咐老夫人,定要独自拆阅。”

刘夫人本是满面喜色,带着红夫与阿绮,一同在正厅里见这蜀地来的仆从,听他如此说, 一时有些诧异,接过那信后,忽而有些忐忑不安。

她左右看看阿绮与红夫,犹豫着将那封好的信接过, 又冲那亲随道:“好好, 翰之可有说何时归来?”

那亲随照着临行前刘澍恩的吩咐,拱手道:“使君未曾明说, 想来信中当都有提及。”说着, 仿佛不放心似的, 又望向那尚未拆封的信,“使君说,心中之事万分重要, 老夫人定要谨慎。”

刘夫人一个寻常的妇道人家,未曾见识过朝廷与军中的明争暗斗,然她到底也知道,儿子如今官至使君,定有许多人暗中窥伺,行事间,也越发艰难。

只是他忽然送来这样一封信,不知其中所说何事,便已这样郑重其事,实在令她又惊又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含糊着应下,命那人退下。

那亲随依言语退下,一时屋里只剩下刘夫人与阿绮、红夫三人。

方才的话,三人都听得清楚,阿绮知是郗翰之写给刘夫人一人的信,毫无窥伺之意,当即便起身,冲刘夫人道:“既得了消息,知郎君一切安好,战事顺利,婆母定已放心了,儿媳不敢叨扰,便先回去了。”

说着,略行一礼,便出屋往自己院中去。

刘夫人见她如此识趣,一时有几分赞许之意。

坐在另一侧的红夫,心中却忽然默默打鼓,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刘夫人手中紧紧捏着的书信,眼神闪烁。

可阿绮已十分自觉地去了,她若再多逗留,难免教人察出不对,只得慢吞吞起身,垂着头也出去了。

待屋里空无一人,刘夫人方命门边婢子将门阖上,将手中信件拆开阅览。

不过一块巴掌大的缣帛,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刘夫人虽出身贫寒,到底也曾是小吏之妇,总还是识字的,一时细细浏览,面色越来越凝重,仿佛出了天大的事,令她担忧不已。

然待她目光移至最后两行时,原本已十分惨淡的面容忽然一阵惊愕,似不敢相信一般,将那两行反复阅览,方有些确信。

她面上的担忧凝重渐渐松下些许,沉吟片刻,点了盏烛火,又自柜中取出铜剪,自那本就不大的缣帛上裁下一些,置于火上,燃作灰烬,余下的,则草草揉作一团,塞入妆奁一角。

待将这一切都做完,她方稍理了理思绪,渐平复后,又命人开门入内,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

只是,日夜侍奉在侧的婢子们都能自她强作镇定的模样中窥出几分异样。

……

夜半时分,府中寂静无声,唯草木间偶有微风拂过时,发出窸窣声响。

刘夫人素来早睡,今日读过信后,又始终魂不守舍的,是以才用过晡食不久后,便早早熄灯。

可老妇人年纪大了,稍有心事便难入睡,在黑暗里翻来覆去许久,始终清醒不已,无奈之下,身边的婢子听了红夫的话,往阿绮院里去讨了些凝神安眠的香来。

刘夫人不懂香,这样的东西从来都是阿绮派了人来料理的。

香点了好一阵,又饮了安神的茶,老人家方渐渐睡去。

屋里没了动静,守夜的婢子们便也往侧间去睡了。

刘夫人素来心善,夜里不常唤人,更不会随意苛待责怪下人,婢子们守夜也不十分警惕。

便是万籁俱寂时,隔壁的早已阖上的屋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悄悄打开。

一道鬼祟的影子自其中飞快闪出,躬腰摸墙,小心翼翼前行,至刘夫人屋外,趴着仔细听了半晌,见无动静,方轻轻推门而入。

半刻钟后,那影子蹑手蹑脚,原路返回。

……

阿绮自那日知郗翰之已在蜀地大胜后,心中便已有数,暗暗估量着,想来便是这两日,宁州也要有消息传来。

果然,三日后,她便收到了崔萱的信。

信中所言,一如她先前预料。

蜀地与宁州相连,自蜀地南下,翻过山川,便可入宁州境内,如今宁州的许多僚人,便是这百余年间,受北方战乱侵扰而不得已南迁而来定居的。

此番郗翰之伐蜀,自又有成千上万的蜀地僚人,恐累及自身,不断翻山越岭,迁徙入宁州。

宁州各族混杂,一有外族迁徙而入,自要生乱。各方势力僵持之际,难免大小冲突不断。

刺史在宁州经营多年,与各方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遇上外来客,反而因此倍受牵制,只得一味抵抗驱赶。蜀地僚人性烈,一怒之下,起了冲突,刺史不幸受伤,不出三日便一命呜呼。

一时宁州群龙无首。孙宽先前救灾时,在附近土人间声望颇高,趁此机会挺身而,与蜀地僚人首领们一一交涉。此后,他又借鉴当年士族们南渡时安置北方侨民之法,在宁州境内寻出几地,安置蜀地僚人。

如此,冲突得解,孙宽亦凭着僚人们的支持,一跃自牂柯内史,升至宁州刺史,一家人遂自万寿迁至滇池。

翠微等在旁听着阿绮说信中内容,不由都替崔萱欣慰:“阿萱娘子也算苦尽甘来了。先前她在建康二嫁时,郎君不过还是区区参军,当日侍中与谢夫人那样心狠,直接断了他的仕途,哪里想如今也做了宁州的使君。”

阿绮笑得格外开怀,一面给摇头摆尾,已然长大许多的汤饼喂了块小肉干,一面提笔给堂姊回信,道:“是呀,宁州的使君,可与别处不同,轻易不会更换,阿秭往后可安生度日了。”

宁州与别处不同,土人比汉人多,也鲜少参与中原争斗,其刺史素来可长居多年,即便是天下大势改变,到宁州,也不过是改改称呼而已。

这样的地方,也恰是阿绮往后的好去处。

她眉眼间染了温暖真挚的笑容,连握在手中的笔管也仿佛乘了云雾般轻盈流畅。

汤饼得了小肉干,宝贝似的不舍得立刻吃下,只叼着送到自己食碗边,小心翼翼地藏起。

戚娘离得近,一下便发现了它自以为隐蔽的动作,大笑道:“汤饼如今越来越有小心思了,连肉干也要藏起来了。”

她想起胡娘子前几日说汤饼爱藏东西,恐也会将脏污之物藏起,须得好生看管着,便上前两步,仔细地看它这两日藏起来的物件。

这一看,才知它在那食碗附近的橱柜后,大大小小藏了许多东西,不但有它平日的吃食和小玩意儿,还有庭中的青草、花朵,甚至还有件衣衫。

戚娘下意识“咦”了一声,在汤饼惊恐的眼神中,弯腰将那件玄色衣衫拾起,细细辨认,奇道:“这——这不是使君平日就寝时的长衫吗?竟被汤饼藏起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往这边瞧。其中一个常整理衣物的婢子讶然道:“我前两日才说怎使君的这件长衫寻不到了,原来是被汤饼悄悄拿走了。”

胡娘子正过来,见状笑道:“汤饼起先瞧着与使君不亲,如今可大不一样了,使君多日不在,倒知道要睹物思人了,是个通人情的好孩子。”

一时众人都笑说汤饼想念使君了。

阿绮本来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容色却渐渐淡了。

汤饼尚且知念着郗翰之,何况是她?

她近来独眠,夜里醒来时,也总还习惯性地避开身旁的空间,直待手边未初到任何温热时,才骤然想起他并不在家,每至那时,她总说不清楚心底到底是怅然还是庆幸。

便如眼下,她垂眸望着给堂姊的回信,心中也掠过一阵复杂情绪。

他离去前说的话再度在耳边回响,令她心中一阵恍惚。

翠微见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过来道:“女郎,信可写好了?是否要命人送去宁州?”

阿绮怔了怔,忽然有些犹豫。

她咬着唇,伸手抚过缣帛上已干了的字迹,片刻后,默默将缣帛叠起,塞入竹筒中封好,却未交给翠微,只自收入柜中,轻声道:“先放着吧,容我想想。”

翠微有些疑惑,然未及询问,却听她又吩咐:“郎君既胜了,大约也只一月便要归来了,咱们且先收拾行囊吧,想来建康会有旨意来,咱们不会再留在寿春了。”

……

却道郗翰之又在蜀地逗留数日,将一应事宜一一安排妥当后,便留卫广等人在此,自己则领兵回寿春。

路上用了近一月,便回府中。

因是大胜归来,他当夜并未回府,而是入军营中,下令好好犒赏众将士,与众人一同饮食歌舞,直至天明方休。

郡中几位官员也一同前去,就连城中百姓妇孺,也都振奋不已。

他们的这位新使君,当真是如有天助。

从前的晋人,在与胡虏们的争斗中屡屡败退,豫州本疆域广阔,却一年年的被吞噬,连曾处豫州府邸的寿春,也已成了晋室边疆,暴露在鲜卑人眼前,稍有不慎,便要被夺去。

如今不过短短一年有余,郗翰之却仿佛已扭转了从前节节败退的颓靡之风,本是边疆的寿春,也终于重又变作腹地。

从前百姓们人人自危,如今终于可稍松一口气。

胡虏们再能征善战,也无法一夕之间跨过使君才打下的广袤土地,染指寿春。

况且,有郗使君在,鲜卑也好,羌氐也罢,定不敢南下。

然在城中一片欢腾鼓舞时,天子的旨意便自建康一路送至寿春。

时天方亮,众将宿醉方醒,郗翰之仍留军中,自建康一路而来的内侍便奉旨而来。

天子旨意起初是对郗翰之接连的赫赫军功一番标榜赞扬,不但大书溢美之词,更鲜有的封其为高陵亭侯。

须知亭侯与官职不同,乃是有食邑,可世袭的爵位,素来只朝中有显赫功绩的重臣才得此殊荣。如今有世袭爵位之家,清一色皆出士族,寒门出身者得封亭侯,郗翰之为本朝第一。

这本是莫大的殊荣,将士们听后,纷纷为之振奋。

寒门庶族得封侯,对广大平民出身的将士而言,更是一种鼓舞,这意味着,若他们有一日能立下汗马功劳,也可得到应有的嘉奖。

然这一阵欢欣尚未被激发,接下来的旨意,却令众人都一阵惊愕,紧接着,便是愤懑不平。

陛下令郗翰之自寿春移镇姑孰。

因征战不断,晋室疆域常变,更换治所本是常事。然自寿春到姑孰,却大不一样。

此二地,分居一南一北。

寿春位于江北,离建康稍远,又曾是边疆,可驻重兵;而姑孰则位于江南,因紧邻建康,不可屯兵。

若要郗翰之移镇姑孰,便意味着要令他携家眷跨江南下,而手中北府兵则要留在江北,遥听指挥。

天子此举,实则是借机遏制,教他不能轻举妄动。

众将士方才的那点欣喜忽而烟消云散,望向使者的目光也自方才的振奋渐渐便作愤怒。

郗翰之却隐而不发,从容接旨,命亲随将使者送往驿站中暂歇,自己则留军中,对众人稍加安抚后,方策马回城中去。

这一切本都在意料之中,他眼下所需做的,当是将隐藏在身边的眼睛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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