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五年, 正月初二, 晋阳长公主驸马坠马后，伤重不治, 身亡。www.xinghuozuowen.com

姜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她正赖在床上裹着被子露出一个小脑袋来看萧旭就坐在一边的榻上看各外地官员的折子, 折子里面应该都没什么不好的事情，萧旭的神情一直很轻松, 时不时地还能抬起头来看赖在床上的姜姝一眼。

“到了年节就迫不及待地取消了妃嫔请安礼, 小懒东西。”萧旭扬手隔空点了下姜姝的眉心。

“我这也是体恤下情。”把自己裹得像只毛毛虫的姜姝理直气壮。

萧旭看着姜姝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就觉得手痒，刚刚起身想要去捏一捏的姜姝的脸颊，全福却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萧旭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略肃了肃神情, 便听全福道：“圣人, 晋阳长公主的驸马殁了。”

姜姝一怔，昨天摔下马，今天就死了？虽然太医早就说过情况不大好，但真听说人没了, 姜姝还是忍不住讶异。

大正月的，死了个妹夫, 萧旭的表情不太美妙。

“去请礼部侍郎写份祭文, 代圣人走一趟吧, 驸马尚年轻，算是短折而亡，又无甚功绩, 谥号也就免了，按驸马都尉的例葬入公主陵寝便是了。”姜姝趴在床上下发指令。

萧旭点了下头，全福便应了声，刚要转身去找小宦官给礼部侍郎传话，又被姜姝给叫住了。

“等等，”姜姝看向萧旭，“齐国公及其夫人闭门思过的口谕？”

“全福，请尚书左仆射去齐国公府一趟，崔氏与齐国公府有亲，能劝上一劝。”萧旭一顿，想起齐国公世子夫人恰恰出身崔氏。

姜姝估量着，等到年节过去了，御史弹劾萧晓的折子垒起来怕是能把萧旭都给淹了，齐国公府再不济也是开国勋贵之一，开国至今百年来的人脉交织，驸马之死虽然算是意外，甚至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但在他们看来，只怕都会觉得是晋阳长公主逼人太甚。

“晋阳长公主跋扈张狂，过失致驸马都尉殒命，减其五千户食邑，命其禁足于公主府静思己过。”萧旭思量再三，决定先罚萧晓以平众怒。

“莲蕊，你随宣旨的公公去公主府走一遭，注意着长公主的情绪，说话婉转一点，安抚一下长公主。”萧晓的人生大半都是顺风顺水的，先帝过世后已是荣宠不再，如今又死了郎君，姜姝担心萧晓会扛不住。

“是，娘娘。”

莲蕊依言而行，姜姝坐在床上歪了歪头，伸了个懒腰，长叹了口气喊宛娘：“我起身啦。”

宛娘带着宫人捧了水盆、帕子和暖盐水上来供姜姝洗漱，待得一套流程弄完，姜姝坐到梳妆镜前，闭上眼等莲芯为她梳头。姜姝在免去妃嫔年节里的请安礼的同时也让宋婕妤好好在年节里休息休息，不必日日到椒房殿来给她梳头，宋婕妤哪里知道在她心目中完美无瑕的皇后娘娘还有赖床这么个毛病呢？

萧旭就盘着腿坐在姜姝身边，一边看着姜姝发髻渐渐绾就，一边从梳妆台上拿起各种金玉钗环隔空比划着，觉得合适的就递给莲芯，由莲芯插进姜姝的发间。

“我家娘子，天生丽质。”最后一根累金丝凤头衔珍珠流苏步摇在姜姝的发间插好，萧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姝侧首冲萧旭一笑，眼波一转，“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萧旭执笔扫了眉黛，一手捏着姜姝的下巴，一手细细地为姜姝描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娶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姜姝轻轻哼着婉约的小令，声音千回百转，缠绵悱恻。

“教坊司出新曲儿了？”画完眉的萧旭松开了姜姝的下巴，很是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旭哥哥朝政繁忙，教坊司的靡靡之音传不到你耳中倒是正常。”姜姝抿着嘴笑，算是肯定了萧旭的问话。

“教坊司之音不过靡靡，哪里比得上阿姝的天籁呢？”萧旭抬手一拨姜姝发间的珍珠流苏，笑得颇有几分纨绔公子的味道。

妆扮好的姜姝忽觉这宫中甚是无聊，于是冲着萧旭勾了勾手指，在萧旭俯下身来听她说话时小声道：“我们出宫去玩儿，好不好啊？”

晋阳长公主的驸马刚刚亡故，虽说是卑不动尊，但按理来说帝后二人这时寻欢作乐却也难免被人说一句凉薄，可萧旭的目光一触即姜姝眼里的殷殷期待和小小欢喜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希望他的阿姝永远眉梢飞扬，眼里带笑。

“去看看你阿姐？”萧旭抛出提议。

“好啊。”姜姝点头。

于是萧旭就带着姜姝并一队仆从侍卫悄悄地出了宫，去了魏王府。现任魏王是萧恒的父亲，魏王妃与先帝元后许氏乃是同族，魏王世子是萧恒的同胞大哥，魏王世子妃姓郑，是郑氏旁支的嫡出女儿，算是郑妍的族姑。

按开国皇帝□□定下的规矩，藩王在成年后应该出京去封地，不过第一任魏王也就是□□的亲兄弟死在一场开国后不久的平乱之役里，留下王妃和世子孤儿寡母的，□□就下令让后世子弟善待魏王一系，魏王一系也就得以在京都繁华地长留。

现任魏王是个颇好风月的“雅士”，尤好与美貌女子谈论诗词歌赋人生理想，魏王的人生理想是什么，姜姝不知道，但姜姝大抵是知道那些同魏王谈论诗词歌赋人生理想的美貌女子的人生理想是什么的——魏王府里的荣华富贵。

魏王府里姬妾满院子，庶子庶女也就特别多，哪怕魏王妃是个厉害的，拦得住魏王把良家女子抬进府，也拦不住魏王买些贱籍女子进府。魏王妃也干脆，愿意安安生生在王府里过日子的姬妾，就按例养着便罢，横竖堂堂世袭亲王府，总不会缺养婢妾的钱，不肯安生过日子，想要自己够不着的东西的，要么打死，要么发卖。

魏王也不敢跟自家王妃杠着来，这年头的庶子庶女，除了皇帝亲生的，其余的就算是宗室，也得遵从一个名为“从母”的规矩。说得明白一点，婢妾生下孩子，如果主母不愿意认，那这孩子就跟他生母一样是贱籍奴婢，魏王要是敢妨碍魏王妃管理后宅，魏王妃就敢全然不认那群庶子庶女，届时他们可就不再是什么亲王府的小郎君小娘子了，而是奴婢。

这规矩是开国之初，姜氏并谢氏、顾氏三大家族一起定下来的，力图充分保障正妻和良家女子的地位。

萧旭和姜姝来得不巧，他俩到魏王府的时候，魏王妃正在对魏王世子动家法，也就是所谓的揍儿子。

魏王世子也算是个倒霉孩子，他的倒霉不在于地位的不稳固，毕竟他爹虽然喜欢和小娘子谈论风月，但他爹没胆子违逆他娘，他的世子之位一直都很稳固。魏王世子之倒霉在于过早地背负起了家庭的重任，他爹不靠谱，他娘立誓不要让儿子跟爹一样不靠谱，所以对儿子的要求十分严格，魏王世子从十二岁起就接手了王府事务，长史幕僚等人遇事不决就找他。

魏王世子兢兢战战这么多年，也没在王府事务上出过错，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他也学他爹和小娘子谈论风月去了。世子妃和魏王世子举案齐眉这么些年，没红过脸，没吵过架，一转眼却见自家郎君弄了个风流小娘子回来，一时气不过，竟动了胎气。

魏王妃那个暴脾气瞬间就发作了，儿媳妇怀胎六月，儿子不在身边陪伴关心，居然跑去和小妖精谈风弄月？她连魏王世子他爹都敢打，难道还不敢打一个魏王世子了？

魏王妃拎起一把木剑就往世子身上敲，世子跪在地上东躲西挪，一个劲儿地喊着“母亲息怒”，魏王在一旁本觉得终于遇到同道中人，想救一救儿子，不料被魏王妃冒着火的眼神一瞪，怂了。萧恒没法子，一边是亲娘，一边是亲哥，亲爹又指望不上，只好拦在中间替他哥挨几下。

萧旭和姜姝就是在这种时候到的魏王府，二人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相同的玩味之意。

魏王妃嘴里正骂着：“小畜生！你娘子出身名门，自嫁进我家来，孝敬舅姑，爱护弟妹，为你生儿育女，你竟敢在她有孕在身的时候让小妖精进家门？我今儿不打死你个小畜生，我都没脸见我亲家！”

姜媛面色略显尴尬，清了清嗓子，轻声道：“阿娘，圣人和娘子来看您啦。”皇后，又称中宫娘子。

魏王妃手里的木剑一顿，紧接着干脆丢了木剑，后退几步再上前一脚踹到魏王世子身上，旋即整了整衣，走到萧旭和姜姝面前行礼：“妾拜见圣人，拜见皇后娘娘。”

宛娘赶紧上前虚扶了魏王妃一把，姜姝笑盈盈地看着魏王妃：“婶婶不必多礼。”

作者有话要说：姜姝哼的那个小令是唐玄宗写的《好时光》，但与本文朝代设定无关。从母那个规矩，历史上也是有的，但宗室一般不算在内，这里是我的杜撰。

今日有加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