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司马府回来后,阮知微便大病一场。
当夜便发起高烧。
用过汤药,阮知微沉沉睡去,谢凛守在榻前。
听见她在睡梦中一遍又一遍呢喃“阿父,我想回家。”
过了几日,阮知微的伤病有所好转,只是精神仍然不太好。
她发现谢凛最近好似很忙,日日早出晚归。
阮知微心下隐隐不安,想起那日在桓晁府中的形势,不知道谢凛与桓晁究竟交涉了些什么,才叫桓晁同意他带她离开。
她更怕谢凛为了救她性命,迫不得已投身桓晁麾下。
一连忐忑了数日,终于下定决心去问问他。
是夜,谢凛在凉亭抚琴。
琴声铿然,如纷批灿烂,戈矛纵横。
阮知微不懂琴,不知他弹奏的是何曲目,只觉得听着气势恢宏,闻之令人心中顿生浩然之气。
曲毕。
阮知微犹豫再三,缓步踱至他跟前,问道:“这是何曲?慨然至极。”
“《广陵散》。”
虽未曾亲耳听过,但阮知微也是知道《广陵散》的。
她赞叹道:“这便是《广陵散》吗,果然名不虚传。”
谢凛敛裾,声音几分落寞:“斯人已逝,广陵犹存。”
是啊,嵇中散虽已不在,可他的风骨却为后人称颂至今。
阮知微想到谢凛,若他真为桓晁所用,后世史书将如何评价他?
他那样月朗风清的一个人,不该因她而堕了风骨。
“谢凛……”阮知微喊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何事?”
阮知微踌躇半晌,终究还是没能直接问出口,试探道:“你近来好似很忙?”
谢凛应声:“族中有些俗务须得处理。”
阮知微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等等。
族中俗务?这么说,他不是替桓晁在做事?
阮知微心口的大石头倏然落地。
谢凛失笑,问她:“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心事都是写在脸上的吗?”
阮知微赧然。
谢凛笑了,眼中映着溶溶月色,耳边是温软的夏夜晚风。
莫名让人头晕目眩。
他问:“待忙过这一阵,你可愿与我一同乘桴浮海?”
阮知微原以为谢凛说要归隐,只是说说而已。
时下虽然隐逸之风盛行,但大多是些年岁已长却仕途失意之人,如他这般年纪轻轻已经声名显赫且前途无可限量的人,如何会选择归隐?
谢凛却是认真的。
他遣散了别院的仆从,只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带着阮知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汝阳。
阮知微也曾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单单只带着她一个,甚至连徐引都留在汝阳。
彼时日头正毒辣,两人在一处驿站歇脚。
谢凛替她倒了一碗凉茶,语带笑意:“他们的身籍都在谢府,我无权带走。”
阮知微抿唇看着他,觉得答案不该是这样。
谢凛却笑着望向远方,不肯再多解释。
阮知微就这样跟着他,水宿山行,奔向未知的终点。
约摸半月有余,终于抵达。
是一处修整得很雅致的小院,倚山临水,各类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一应俱全。
屋前甚至还种着一大片水稻,正值水稻成熟的季节,金黄的穗子沉甸甸地坠在禾杆上。
这处小院离最近的村庄也要步行约半个时辰的功夫,且入口隐蔽,若非有心之人难以发现。
当真称得上是“世外桃源”。
由此看来,谢凛早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一切了。
谢凛和阮知微就这样安顿下来。
第一顿饭两人一同在庖屋折腾许久,做出一锅半生不熟的米饭,连同几碟黑糊糊辨认不出原本模样的菜肴。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以及对日后的担忧。
最终还是扔了几个红薯到灶膛烤熟后勉强果腹。
第二日,谢凛拿出两把镰刀,告诉阮知微屋前的水稻该收割了。
阮知微点点头。
可是,水稻该怎么割呢?割完之后又该如何处置呢?
谢凛放下镰刀去翻书。
两人就这样一边学习理论知识,一边摸索着实践。
埋头苦干好几天,总算将地里的水稻都割完了,累得直不起腰。
但看着屋前参差不齐的禾茬,也还挺有成就感。
秋收之后该是秋播。
谢凛在书房苦心钻研两天,告诉阮知微应当先这样再那样。
于是两人又一连数日扎根在地里。
阮知微瞧着谢凛的脸又黑了几分,已然有点庄稼汉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