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洺明显一怔，霎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把头转向一边装作不尴尬。

“哦。”

他刚刚忘了，班主任郑阙之前在讲台上介绍乔蘅时，说过她会书法，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还有作品在馆展览。

当时质疑实力，如今哑口无言。

人一吃瘪，看什么都不顺眼，墙上挂的字画，架子上摆的书，甚至是红檀木桌上的砚台，没一样令陆时洺称心如意。

乔蘅看出陆时洺在尴尬，害怕又冒犯到对方，“我挂好就出去。”

陆时洺高冷吐出一个字：“行。”

要挂就挂呗，想显摆就显摆呗，那点小心思谁还猜不到。

乔蘅不知道陆时洺在腹诽她，小心抱着字画框往门口那面墙靠近，那块区域有空白地，正好可以挂这幅50厘米的方形画框。

倒不是她自作主张想在陆家施展身手，是高慧岚说这块儿空着不好看，邀请她写一幅字画，裱好框挂上去。

乔蘅上周末写了一半，今天补完了剩下的一半。她站上墙边的长脚凳，挂画。

陆时洺看了一圈，视线最终还是扫到乔蘅身上，又默默移到字画上。

瘦金体是宋徽宗赵佶所创的一种字体，也叫徽宗体，那篇《岳阳楼记》写得劲瘦有力，字体转折处恰到好处的藏锋、露锋。

陆时洺就那么盯着，默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直到乔蘅把画框的四角固定在墙上，按压贴紧，算是挂好了。

乔蘅想拉开身子看框有没有挂歪，稍退一步，脚下踩空，身子猛然往门口晃倒去。

陆时洺正在监工，看见这一幕，他心里想视而不见，身子却不听使唤，瞬移上前，张开双手稳稳接住了乔蘅。

以公主抱的姿势。

“……”

陆少爷此刻对自己很无语。

乔蘅以为自己会倒在瓷砖地板上，摔个轻微脑震荡，没想到接住她的竟然是陆时洺的胸膛和手臂。

陆时洺整个人愣起来，数秒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正抱着乔蘅，一手贴着她的后腰，一手拖着她的腿弯，公主抱。

乔蘅的身子腾空，肩膀缩在陆时洺怀里，两只手攥在胸前，眼睛眨巴眨巴盯着陆时洺，像惊慌无措的小动物，“谢、谢……”

两个关系很僵硬的人，这一刻却如此亲密。

乔蘅软小一团，很轻，薄毛衣的包裹下并没有藏几两肉，抱在怀里还有些硌手。

“乔蘅。”陆时洺身体僵直，眼底的一点波动没藏住，“你能不能别这么烦？”

稍稍沉默，许是被指责后的羞赧，乔蘅脸上泛出一片红晕，“抱歉。”

陆时洺说：“下去。”

说完又反应到是他抱着乔蘅，不是乔蘅抱着他，迅速松开了手臂。

乔蘅骤然落地，没站稳，右脚不小心扭了下，身子打着晃又往陆时洺怀里倒，额头也撞到对方锁骨，传来一阵痛感。

“……对不起。”乔蘅捂着额头道歉。

怦怦的心跳声让陆时洺烦躁，无端升腾一股火气，“离我远点。”

乔蘅连忙退开身子，贴着墙站好。

陆时洺皱着眉，漆黑的眼眸上下扫一遍乔蘅，怎么看都不顺眼。他走出书房，上楼时发觉脸上热热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

周日，太阳从云层里透出稀薄的光。

午后，乔蘅写完作业，揉揉眼睛，推开落地窗出去，趴在阳台栏杆上偷个小懒。

陆时洺今天没有出门，闷在房间里做卷子，打游戏，看侦探小说，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岳阳楼记》，魔怔了似的。

时间一晃而过。

周一早晨，乔蘅还是像上周一样提早十分钟起床，避免吃早饭的时候跟陆时洺碰上面，叫他看见就心烦。

她洗漱换衣，扎好马尾出门。

刚反手关上房门，走廊另一端的房门口发出动静，陆时洺穿着校服走出来。

两道目光远远对上，双方皆是一愣。

他们都想错开时间避开对方，又因为太有默契而导致失败。

乔蘅没想到提早十分钟也能碰上陆时洺，吓得赶紧又打开门躲进房里去。

陆时洺：“……”

十分钟后，乔蘅估摸着陆时洺已经吃完早饭出门了。下楼，走到转角处，看到餐桌边坐着一人悠闲吃早餐，是陆时洺。

乔蘅不敢跟他碰上，只能停在楼梯转角继续等，看见陆时洺慢腾腾吃完，走出别墅大门，她才赶紧跑下去。

一看钟，这个点已经比平时晚了十来分钟，不够时间吃早餐，乔蘅直接出门。

半路上有点饿，但口袋空空。

进了教室，人差不多都到了，一个个埋着小脑袋默默自习，氛围很安静。

乔蘅在位置上坐下，从桌肚里抽出英语书，翻开单词表那一页开始默写。

一边写，一边想，她真的很喜欢明德高中，每一处都很喜欢。

这里上课时间很宽松，不像以前在淮临，早上六点多就得去操场集合。这里的老师教学方式不严厉，同学之间友好相处，没有人欺负她，更没有人抓她的头发。

一瞬之间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乔蘅笔尖稍顿，鼻尖微微泛酸。

张思婕听到乔蘅吸鼻子的声音，悄悄问一句：“乔蘅，你是不是感冒了？”

乔蘅摇头，乖乖巧巧地对张思婕笑。

张思婕递给乔蘅一颗棒棒糖，“新口味，尝尝。”

“谢谢。”乔蘅悄悄收下，想着下午给张思婕买点什么小零食。

七点五十五分，所有人去操场集合，按班级列好队伍开始跑步。

乔蘅的位置在班级队伍的第一排，陆时洺在最后一排，俩人距离最远。

王洁菲跑在乔蘅旁边，小声跟她聊天：“乔蘅同学，感觉咱班怎么样呀？”

乔蘅腼腆回答：“很好。”

王洁菲继续问：“对班长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吗？”

乔蘅迅速摇头，王洁菲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班长，性格活泼开朗，待人热情，很讨喜，相信谁都不会对她有意见。

“没有就好，有的话也可以说，我不会生气的。”王洁菲跑着跑着就偏脸看乔蘅，跟她开玩笑：“你以后在班里混熟了，要是有谁跟你蛐蛐我，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对我有意见。”

乔蘅：“……好。”

她舔舔干涸的嘴唇，听王洁菲提醒，滨海天气极其干燥，需要多喝热水多涂唇膏。

一圈又一圈地跑着，乔蘅感觉到身体开始不对劲了。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治了半年，痊愈之后体质变弱，跑步太久时会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

以前都咬牙坚持下来了，但今天她没吃早餐，本来胃就不舒服，连着几圈跑下来，双腿发软打颤，有些喘不过气。

乔蘅坚持到跑完，队伍解散，她弯下身子轻轻捶胸口，“咳、咳、”

旁边的王洁菲瞧见，连忙扶住她的手臂，“怎么了乔蘅？不舒服吗？”

乔蘅本能摇头，大口喘息着。

“要不要去医务室？”

乔蘅还是摇头，她很了解自己的身体状态，空腹跑步会低血糖，缓两分钟就好。

一旁的张思婕见状，也跑过来扶着乔蘅，“乔蘅，你没事儿吧？”

乔蘅一直摇头：“没、咳咳、没事。”

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在乔蘅背上一下一下地抚摸，是以前在淮临从未有过的关心。

跑道旁边，四人党懒散路过。

陆时洺瞧见乔蘅那柔弱的模样，眉眼间闪过一丝异色，像好奇，又掺杂着一丝不愿意承认的担心，嘴里却说：“娇气。”

湛屹往乔蘅那边看过去：“娇气。”

贺衿月和游瑄也一起望过去：“娇气。”

陆时洺很膈应乔蘅的存在，偏生又挪不开目光，一直盯着看，“她名字取错了，应该叫乔黛玉。”

贺衿月没忍住，嗤笑一声。

王洁菲看到乔蘅嘴唇发白，猜测她应该是低血糖了，连忙问：“有人带了糖吗？或者巧克力？乔蘅低血糖了。”

大家都摇头，说没有，陆时洺摸着裤兜里的一包巧克力，看向别处佯装没听到。

王洁菲跑到四人党面前，看着湛屹：“湛屹，有糖吗？”

湛屹没有，还一脸嘚瑟：“有啊，不给。”

王洁菲伸手，让湛屹麻溜拿来，湛屹挑起眉毛耸耸肩，捂着没有糖的裤兜，绕过王洁菲往前走。

王洁菲气得不行，用力推一把湛屹的背，让他滚，旁边不知道谁夹着嗓音说了一句：“皇额娘她推了熹娘娘～”

一片哄笑声中，陆时洺掏出兜里的巧克力，朝王洁菲递过去。他没拿正眼瞧人，满不在意的样子，“别说是我给的。”

“OK。”

王洁菲拿了巧克力，赶紧跑到乔蘅面前递过去，“吃点巧克力，陆时洺给的。”

“嗯？”乔蘅晕乎乎地抬起脑袋，从前方人群中一眼辨出陆时洺的背影。

竟然是他。

-

上午，班主任郑阙公布了考试成绩，陆时洺年级第一，乔蘅年级第八。

听到乔蘅的排名，大家反应不大，能来这所学校读书的人，成绩都差不到哪里去，乔蘅空降前十也没什么人意外。

一天很快过去，晚上九点，走读生下晚自习，住校生还得再上一节。

乔蘅走出校门，看见门口一前一后停着一辆劳斯莱斯和迈巴赫。上周她故意躲着陆时洺，所以每次放学时，接陆时洺的车已经开走了，今天倒是不一样。

回到别墅，乔蘅看见高慧岚和陆巍谦坐在沙发上休息，前方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号的电子屏幕，画面是陆氏集团年会的视频。

“小乔回来啦，”高慧岚对乔蘅招手，“快过来，阿姨跟你聊会儿天。”

乔蘅乖乖走过去，“高阿姨，陆叔叔。”

陆巍谦平时日理万机，难得有休闲的时候，看见乔蘅，他点头招呼，估摸着陆时洺也快到了，才想起来司机几分钟前发来信息，说陆时洺今晚要很晚回。

乔蘅走过去，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陆巍谦在，她还是有些拘谨。

高慧岚挽着陆巍谦的手臂，对乔蘅温柔地笑：“那幅字画写得很不错，陆叔叔都不相信是你写的。”

乔蘅双手搭在膝盖上，害羞着笑。

高慧岚问：“你从几岁开始学的？阿姨都忘了。”

乔蘅说：“三岁。”

高慧岚又问：“那大提琴呢？”

乔蘅答：“八岁。”

高慧岚想起乔蘅跟某位歌手合作过的事情，急忙告诉陆巍谦，顺道说了乔蘅的字画挂在淮临的展馆里。

陆巍谦不苟言笑，夸了句前途无量。

不禁想起陆时洺那小子，会骑马、射箭、打棒球、弹吉他，却拿不住毛笔，大概是桀骜的气质里融不进书香味。

屏幕里的年会内容已经播放完了，停顿在一个页面。保姆张姨走过去问：“陆总，电视机要关掉还是给您换碟片？”

陆巍谦说：“看看家庭相册吧。”他之前没有带高慧岚回过陆宅，想让她先认认人。

大屏幕上一帧帧出现陆家各位成员的脸，陆家老爷子，陆时洺的姑姑伯伯，还有兄弟姐妹，陆巍谦一并说出他们的名字。

下一秒，穿着白雪公主服装的女孩儿出现在屏幕上，看上去四岁大，两手捧着脸笑得双眼眯起，头顶还戴着红色蝴蝶结发箍。

乔蘅看着那女孩儿，十分有趣，心想她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高慧岚问：“这个小女孩儿是谁家的？长得好可爱。”

陆巍谦沉默两秒：“我家的。”

“你有女儿？”高慧岚惊讶。

“这是儿子。”陆巍谦刚说完，陆时洺就推开别墅的门走进来。

随意抬眼，看见客厅里的电子大屏幕上有个白雪公主，正是他小时候。

保姆张姨笑道：“哟，公主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