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几天，赵钊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江挽月来瞧了两次，什么都没说，随后便向许明阳请求休学半个月。

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成旭出现在了至仁馆，将赵钊接走了。同时，成家还赔了农户赵钊偷走的那两只羊。

后来，江似锦听萧容薇说，是江挽月求了成旭，让其将赵钊送回老家清州。

萧容薇最近也总是闷闷不乐，每次遇见江似锦都是在强颜欢笑。

江似锦意识到了不对劲，才惊觉时间已经到了五月。

上一世的五月初二，元南苏家的家主苏泊来了月阳城，与萧容薇订了婚。

苏泊二十岁娶妻，第一任妻子死于他二十五岁那年，随后又娶了第一任妻子的妹妹做了续弦，结果第二任妻子也死了，死在他三十岁那年。因为接连死了两位妻子，苏泊得了个克妻的传闻。

他今年三十有二，虽是苏家掌权人，可因为克妻的名声，世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萧家疼爱萧容薇，可在家族利益面前，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送了出去，以拉拢人心。

上完沈玮的课，江似锦将萧容薇拉到了后书院的隐秘的凉亭里。

她问萧容薇：“萧小姐，你为何不试着反抗一下，或许事情能有转机呢？”

萧容薇盯着她瞧了一会，低眸苦笑了一声，说：“我为何要反抗？我出生于萧家，萧家带给了我常人望其项背的荣华与富贵，过去十八年，我享受了这一切。如今，萧家需要我，在家族伟大的利益面前，我的小情小爱，我的感受根本不值一提。”

江似锦皱了眉头，捧起了萧容薇的脸，直直地盯着她。

萧容薇不解，“这是？”

江似锦一字一句，无比认真，“萧容薇，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死呢？”

萧容薇扬眉，轻笑了一声，“江小姐，你在说什么？是人都会死啊。”

江似锦：“如果是英年早逝呢？”

萧容薇：“......”

两人沉默了一会，江似锦放开了萧容薇的脸，扭过头去，不看她。

江似锦语气悲伤，“苏泊克妻，我昨夜做了个梦，你嫁与苏泊以后，二十岁就去世了。”

萧容薇一愣，随后笑着想要缓解气氛，“梦都是相反的，江小姐你别开玩笑了。苏家家底殷实，我嫁过去，吃穿不愁，怎么会二十岁就去了呢？”

江似锦闭上了眼，神色哀戚。

这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一切，可她却不能和萧容薇坦白。

她重生了，可她还是一个小小的，没有权力的庶女。

她想要改变一些人的命运，也可以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许氏她可以对付，赵钊她也可以对付，但他们都和他一样，是这世界中无权无势的，渺小的人。

然而，在真正的权力面前，她很渺小，渺小到别人一掐就能将她掐死。若想去改变他们，无异于蜉蝣撼大树。

她只能劝服萧容薇，可萧容薇已经下定了决心，为家族利益奉献自己。

江似锦回过头，就这样和萧容薇的目光撞上。江似锦面容沉静如水，眼神认真严肃，仿佛一个看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年长者，萧容薇觉得有些陌生。

江似锦缓缓开口：“萧美华，梦亦真亦假。江晓梦能反抗世俗礼教，你为什么不可以？你才是该反抗礼教的那一个人。即便你嫁给了苏泊，苏泊与陛下提了建议，淮东的兵也还是会调到元南，与江野的一战不可避免。没必要做无用的牺牲。“

萧容薇震惊：“江晓梦何时反抗过了？你又怎会知道后面那些？”

江似锦平静说：“梦里发生的。”

萧容薇神情有些尴尬。

江似锦继续说：“你若信我，便反抗吧，萧夫人会保住你的。若不信我，就当我没说过。”

上一世，萧容薇抑郁而终之后，萧夫人一夜白了发，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世了。

萧夫人也是名门之后，要保住一个女儿，并不难，只要萧容薇愿意反抗，萧苏两家的婚事必然泡汤。

说完，江似锦便起身，离开了凉亭。

她没注意到，凉亭外不远处的竹林拐角站了一个人，一身浅绿色长袍，面戴无脸面具，眼神微冷，若有所思。

江似锦回了书院，独自一人吃了午饭。

下午的课依然在讲堂里上，学的是围棋。

萧容薇没来上课。

江似锦心不在焉，无心对弈，接连输了几局。

傍晚，回了江府，刚到兰泽院，就看见江挽月在门口站着，低着眸子，闷闷不乐，显然是在等她。

江似锦走了上去，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姐姐，最近还好吗？”

江挽月终于抬起头，说：“子梦，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江似锦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江挽月将信递了过来，江似锦接过，将信展开，在昏暗的烛光下，纸上赫然写了七个大字。

江似锦陷害赵钊。

江似锦微抿唇，没否认，“能告诉我是谁吗？”

江挽月摇头，“他说的是真的吗？”

江似锦没看江挽月，低下了头，“如果姐姐你信，那便是真的，如果姐姐你不信，那便是假的。”

“你是我的妹妹，我本应该信你。可......”江挽月话音一转，“如今，在证据面前，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了。”

说着，江挽月递了过来一本蓝色封皮的书。

江似锦接过，打开了书。

第一页，盛兴十九年秋，吾过院试，成秀才，清州赵氏第一，光耀祖。

这是赵钊的日记。

江似锦继续往下翻，走马观花扫了一遍。

里面详细记录了赵钊科举历程的每一个重要事件，也将与江晚月，还有她相遇的事记了进去，谈话虽记得不详细，但关键的话都记录在书。

很明显，在赵钊眼里，她和江挽月只是他科举路上的一块垫脚石，助他能爬得更高。

最后一页，停留在了盛兴二十年槐序甘一，吾窃农人二羊，子时杀之，取血，洒长阶。石砸膝，痛不欲生，但若入明阳门下，不足惜之。

江挽月说：“是你告诉赵钊要入山长门下，需一阶一拜一叩登五百台阶，并找到山长所著的《研孔孟平生》，是吗？我听书院中杂役讨论，赵钊是因为潜入山长书房偷窃此书，被抓了现行，才被赶出书院。”

江似锦沉默了一会。

江挽月说得有一部分是事实，可也不全是。

许久，她呼出一口浊气，方才抬起头，看着江挽月，说：“我是与赵钊说了此事。可......他却不仅仅是因为偷窃书才被逐出书院，山长也说过了，赵钊欺师，窃物，辱师是他被逐出书院的理由。我欺骗了他，可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贪欲作祟。”

这次换做江挽月不说话了。她低下头，若有所思。

江似锦继续陈述：“我之所以算计赵钊，是因为我梦见了一件事。姐姐你为了赵钊反抗礼教，随他私奔，去了清州，结果危难之时，将你出卖给了山匪，姐姐惨死匪窝，而他逃去明齐，冒充山长弟子，巴结上了明齐一个大儒，活得好好的，甚至造谣姐姐你的名声。”

听着江似锦的话，江挽月先是震惊，随后皱眉，脸色越来越难看。

之前赵钊问过她，若是江家和成家不同意他两人的事情的话，该如何解决。她当时虽没有给赵钊明确答复，但心里却埋下了和赵钊私奔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发芽，成长。

直到那天晚上，去找山长的路上，碰到了江似锦和赵钊在一起，亲近暧昧，被泼了一盆冰水，她才清醒过来，私奔的想法也终于死得一干二净。

不过，江似锦又怎么会梦到她的想法，还有那后面简直骇人听闻的故事。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心情，方才半信半疑问江似锦：“这真的是你的梦？”

江似锦笑着反问：“姐姐难道不信？”

“不过......”江似锦笑得温柔，语气坚定，“不管姐姐你信不信，我都不会让你和赵钊在一起。即便代价是赵钊见阎王，我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会让他伤到姐姐你一分一毫。”

江挽月惊住，愣在原地。

江似锦又继续说：“我不爱赵钊，那晚都是故意装与姐姐你和赵钊看的，让姐姐你看清他的真面目，也让他下定决心去上金石阁。我所说全部属实，姐姐若是觉得我心机恶毒，也可以告诉爹爹和母亲，也可以选择远离我。”

江挽月手指微蜷，眸子早已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似锦。

这样的江似锦很陌生，陌生到让她怀疑原本的江似锦是不是已经死去，现在这副躯体里住着的是另一个人。

她缓缓抬起手，摸向江似锦那张美艳的脸，微微颤抖，“你真的是......江似锦吗？”

曾经的江似锦，美艳跋扈，愚蠢好胜，不爱诗书，偏爱跟着许姨娘学习一些狐媚子手段。每次她回到江府，江似锦都要明里暗里地于她比一比，争一争，只是教养不允许她和江似锦计较而已。

如今的江似锦睿智从容，并不在意容貌，也不爱狐媚子手段，与生母许姨娘闹掰，分道扬镳，还挺身而出救下萧美华，又拜入山长门下，勤学苦读。

就见江似锦眸子颤了颤，闭上了双眼。

“我是江似锦，不过是在梦里已经死过一次的江似锦。”

像是被时间长河携卷，见过平静安详，经过惊涛骇浪，源自过去，通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