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行三人同时一愣。

张知雨三人咬碎了银牙。

本来就是客套话，没想过有人会较真，而且和他们较真的还是一个副使家的庶女。

张景行面色难看地看向江似锦，眼神有些不善，“这……”

江似锦心里冷笑，他是想威胁自己？

不过……

她回头看向成旭，委屈说：“小舅舅，难道子梦说错话了吗？”

成旭忍俊不禁，“并没有。”

他看向张景行，温柔笑着，可说话并不客气，“张大人，祁大人，肖大人若是没有想好怎么罚，那便由我来想吧。若张知雨，祁叶，肖玉三位小姐再信口雌黄，搬弄是非，那便交由我成家处置，从明镜书院退学，同时按我成家家法进行鬓挞十次吧。”

张知雨三人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成家的鬓挞之刑，是府兵用上好的荆条抽打嘴巴，若打十次，差不多可以毁容。

成旭虽然年轻，但是未来的护国公，统领元南十万军队，是个不能惹的。

张景行几人纵使再不满，这桩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张知雨被罚了休学一个星期，闭门思过。

在茶楼酒肆胡说八道的说书人也被派兵抓了起来，将那些写的关于江似锦的绯色故事的话本子全部收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这火是在明镜书院中的广场烧的，由成旭亲自监督，许明阳也在旁边。

许明阳将书院中所有人召集了聚在一起，围观着无数本小本子被烈火吞噬，他想以此警告学院里的学生。

望着书院里所有的学生，他一字一句，声音落地有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望诸位谨记。”

此事过后，书院里再也没人敢乱嚼舌根，关于江似锦的流言蜚语也就此沉寂。

白日渐长，拂面的风也带了些夏的燥热。

在尹行止的照顾下，江似锦的伤口，包括背上的刀伤结了痂，额头上的伤疤也没那么明显了，膝盖上的伤伤口亦恢复得差不多，可以独自一人行走。

她也可以参加射箭的课了。

虽然不曾上过李夫子的课，但她常和李夫子打照面。

李夫子是个温文儒雅的人，每次遇见她，都会关心她的伤势。

另外，她想要阻止江挽月和穷书生赵钊的爱情发展，但奈何膝盖受伤，无法爬五百长阶。所以，她便拜托了脾气所怪，但待她很好的尹行止，假装自己爱慕赵钊，想要关心赵钊的情况。

然而，尹行知表面同意，结果暗地里反手就将此事告诉了许明阳，许明阳便将她叫过教育了一番，让她不要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

当时，李休明正好来找许明阳，将此事全听了去。

从许明阳书房出来以后，李休明主动和她说话：“二八年华，春心萌动，本是常事。赵钊虽出身贫寒，但勤学苦读，日后应是会有一番作为。我可以帮江二小姐你注意着赵钊。”

从此，李休明便成了江似锦在金石阁的耳目。

他虽然五日才来书院一次，但每次都能将赵钊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

“赵钊每日鸡鸣而起，日落而息，除了替书院打杂外，其余时间都在抱书苦读，生活很规律。”

“你的嫡姐似乎也对赵钊有……爱慕。每到赵钊看守藏书阁时，她每次都会出现。你们……”

“江子梦。”

江似锦猛然清醒。

面戴无脸面具的李夫子正在叫她，手中拿着一把木弓，看不到脸，但依然觉得很温柔。

她走了过去。

李休明将木弓递给她，温声说：“江子梦，其他人都已学过基础知识，我这节课单独对你进行讲授。”

李休明看向其他人，说：“诸位到南边的校场，先自行练习，第二道钟声响起前，我会前去检查诸位练习的成果。”

他话音落下，学生们便收拾着东西，陆陆续续离开，偌大的练习场只剩了他们两人。

江似锦心里有些打鼓。

那天李夫子问出那句话时，刚好有两个杂役路过，打断了他的话，她便也趁机以有事的借口跑了。

她害怕李夫子会问她，是不是想要抢嫡姐的恋人？毕竟她有过前科。

如果真问，她答不上来。

然而，李休明照例先给江似锦讲了武德，止戈为武。然后，他又重新拿起一把弓，仔细认真地给江似锦介绍弓的构造，每讲一遍，都要确认她听懂了，方才继续下一步。

完全没提赵钊的事。

江似锦松了一口气。

李休明讲完，便让江似锦重复一遍刚才所讲。

对于江似锦来说，没有难度。

她没有一丝犹豫，拿着弓和箭，有模有样地讲述了它们的构造，还有各种用途及背景，流畅得仿佛是学过射箭。

江似锦一口气讲完，就见李休明在在一旁优雅鼓掌，笑着说：“江子梦，很不错。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

说着，李休明走向靶子正前方，指腹点了点中间的靶心，“你今天下学前需要做的是便是射中这里。”

江似锦点头，“学生知道。”

“我先给你演示一遍。”

李休明走回来，到了她身边，身体挺直，右脚移开半步，熟练地拿弓，搭箭，拉弦，只听咻地一声，箭顺风飞了出去，刺穿了靶心，落在靶子后面的草地上。

动作行云流水，箭带着一阵冷冷的杀气。

箭飞出去那刻，李休明身上也隐隐有肃杀之气，不像是个书院的夫子，更像战场上无情的弓箭手。

江似锦看着李休明，若有所思。

刚好李休明收弓，两人的视线冷不丁地撞在一起，江似锦愣了一下。李休明的目光很熟悉，她没看错，在微笑的温柔前，一闪而过的冷酷眼神，令人浑身打颤。

“怎么了？”李休明微微低下头来，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难道是太难了吗？”

江似锦收回目光，压下心里的异样，拿起弓，笑了笑，“我先试试。”

李休明靠近了些，用手轻轻点了点江似锦的肩，江似锦身体微微一僵，就听李休明说：“射箭讲究五平三靠，头、手、肩、肘、足等部位要平正。”

江似锦嗯了一声，绷直身子，随后李休明从箭桶中拿出一支箭，递给了她，“将箭搭在弦上，箭靠前手、弦靠耳、羽靠唇。”

江似锦听着李休明的声音，屏住呼吸，僵硬地跟着李休明的指导调整姿势。

“嗯……这样对……”

“这边再拉紧一些。”

“力气大一些，否则箭无法飞出。”

风中夹着热气，夏蝉不停鸣叫。

李休明靠得很近，淡淡的冷冽香气笼罩着江似锦，她脸微微红了，额头也不知何时爬满了薄汗。

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随着箭从弦上飞出，江似锦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弓放在桌子上，小口小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箭飞出一小截，落在了离桌子不远的地方。

李休明过去捡起箭，温柔安慰：“第一次就能做到将箭射出，已经很厉害了。”

等他走回来，江似锦也调整好了状态。

她望着李休明，认真说：“李夫子，可否让我独自一人试试？”

李休明笑了笑，“当然可以。”

江似锦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拿起弓，搭箭，拉弦，眯眼瞄准靶心，然后一放。

箭再次飞了出去，然而刚越过桌子，就从半空落下，再次落到地上。

比上一次还要近。

她愣了一会，呆呆地看着箭。

她似乎太自信了……

李休明温柔沉静的声音伴随着夏日燥热的风吹进耳朵，“力量尚缺。”

她回过头，仰头望着李休明，“夫子，能问一下你之前有去过军中吗？”

李休明微微一愣，随后笑了一声，声音如山谷中的潺潺溪水，流过心田，江似锦燥热的心也安静了许多。

他仰起头，望向天空，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当然去过。我曾是军中最有名的弓箭手，箭无虚发。不过……”

他低下头，风刚好吹拂起他额角的一缕发丝，撩起了尘封已久的心事。

“没人知道，我曾于百里外杀人于无形。”

江似锦心里一动，“夫子还……杀过人？”

李休明点了点头，看向她，说：“你害怕了？”

江似锦摇了摇头，“夫子杀的是敌人。你不杀敌人，敌人就杀你。”

她话音刚落，就见李休明低下身凑过来，背着刺眼的光线，他露出面具的黑眸亮亮的。

江似锦心里一惊。

李休明说：“你会杀了你的敌人吗？”

靠得很近，几乎能透过面具，感受到李休明呼吸的温度。

江似锦心下一颤，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但不知何时吓软了的腿一弯，直直往后倒去。

她连忙伸手往前抓，抓住了李休明胸前的衣服。

李休明一愣，很快便伸手绕到背后，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扶起。是很结实的手臂，在碰到身体时，甚至能感受到硬邦邦的硬度。

从未想过李夫子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有如此精壮的肌肉，就像她也从未想过李夫子会杀过人！

江似锦脸瞬间涨红。

李休明将她扶起，很快便撤回了手，微微颔首，“无意冒犯了。”

江似锦转过身去，藏住涨红的脸，“多谢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