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平台虽窄，却意外的稳固。云相忆轻扣崖壁上的可疑之处，空腔的回声让她心中一动，暗自猜测这或许又是楚碧岸隐秘的藏宝之处。

然而，崖壁看起来十分坚固，表面没有明显缝隙，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机关的痕迹。云相忆心中疑惑：这要怎么找？

楚碧岸则悠然自得，背靠崖壁，闭目养神。他那副超然的姿态似乎在表明，他并不打算插手‘寻宝’一事。

几名路过的弟子，来来回回好几次，皆瞧见少庄主和大小姐附在崖壁上，足练了半个时辰的‘壁虎功’。

云相忆站在平台上，敲敲打打，摸摸索索。她小心贴着崖壁，在狭窄的空间内移动，她撬开楚碧岸紧靠的背，将崖壁可触及的角落都寻找个遍。她尝试扭旋每个突兀的石头，但一切都是徒劳，一点儿触动机关暗锁的声响都没听到。云相忆鼓气叉腰，却忘了脚下的狭窄，她后退一步，瞬间半足悬空。

“小心。”楚碧岸及时伸掌相扶，令其站稳。

云相忆缓了缓神，开口称谢。

“我五岁时，能有多高？”楚碧岸的话像是提醒。

她蹲下身子，想象着自己童年时的模样，丈量出大致的高度。在方才及腰的位置，她发现一块趁手的凸石，可以当作支点。

她用力握上去，察觉到握石之上似有规则的斑痕带来的摩擦感，她加大了力道。

待手指探入石下，她惊喜地发现石头与崖壁之间隐藏着一个空隙，并非完全相连。

她心中暗想：为何之前没有发现？

楚碧岸在她深思时，悠然地坐在平台上，双腿悬空，悠悠荡荡。

“对了，就是这儿。”他说着，随手折下一块削尖的壁石，划掉空隙内附着的泥土砂石，崖壁上渐渐显出一个半掌宽的圆形图案。

云相忆立刻坐下，好奇地凑过去，但视线被楚碧岸的衣袖遮住了。

楚碧岸轻轻吹去最后的尘埃，等灰尘散尽后收回衣袖。

云相忆轻轻拨开衣袖，露出崖壁上的一幅壁画——一盏无子的空莲蓬，其洞孔分明，视之内透深远。她好奇地用小指探入洞口，感觉到确有深度，再摸莲蓬边缘，发现有轻微的凸起，看上去只是一幅普通的磨崖石刻。

“这是，莲蓬？”

“妹妹若不吝，试着给它些内力。”楚碧岸提议。

云相忆将信将疑，左手的白芒刚接触莲蓬。突然，听得咔、哒两声，莲蓬离壁而起，它竟是嵌在上面的。

哒声自莲蓬内部传来，其声，宛如小珠落在玉盘上。

她凝神细看，发现莲蓬内部构造精巧，莲房之间有壁隔，中心处有一个圆孔，她猜是个锁簧机关。

另有一颗莲子，似乎没有属于它的莲房，也进不了锁簧，正独自游离在另一层空间。

云相忆沉思：这颗游离的莲子定是开启机关的钥匙，但要如何操作，才能让它进入莲房，并最终走到由重重莲蓬壁隔的锁簧中心，去启动机关呢？

一旦莲子解了锁，崖壁上的机关会马上开启？还有没有其他门道，比如如何旋转，转几圈，力道多少……等等。

她还在苦思，却见楚碧岸伸手垫在莲蓬下，用力一抬，轻轻松松便将莲蓬从石壁上拔了下来。他轻轻摇了摇，听着内部小珠哗啦乱吼。

“这就，拔下来了？”云相忆一脸不可思议。

“对啊，这本就是我小时候拿在手里玩的小玩意。你瞧。”楚碧岸说着，将莲蓬在耳边晃了几下，听响玩。

莲蓬拔了下来，可是石壁没有丝毫反应。于是，云相忆疑惑发问。

“这不是钥匙吗？这东西如何操作，哥哥快教我，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快让我看看。”

“就这样。”楚碧岸在莲蓬上稍微一拍，莲子便轻巧地进了莲房，随即滑到底部，直接跳到锁簧上，锁簧一弹，莲子又回到了原处——是一个循环。

云相忆哑然沉默，她想复杂了。

“哦哦，我懂了，妹妹是把莲子当成钥匙，将回转处当成了锁。我当年还小，可想不出这么厉害的东西。这小玩意仅仅是个练习指力和准头的小道具，最多能帮助使用者练到指哪打哪的程度。”

楚碧岸边解释，边注视崖壁的动静，但崖壁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让他有点儿焦急。

“既然它不是复杂机关，这么说，你拔下它就已经解了机关，为何石壁还是纹丝不动？”云相忆问。

楚碧岸聚气凝指，点入莲蓬拔出后留下的空隙，自嘲地说：“你看，哥哥当年属实不怎么厉害，它都失灵了。”

话音刚落，突然，从石壁内传出咔咔齿轮咬合的声响。

那块趁手的石头还真是个把手，从这一侧随着石壁表面石门平移到另一侧，恰好卡在了石壁上。

随着一指厚的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了一个内凹的锦盒大小的内室，长约一尺，高六寸，宽仅握拳。

内室随着门的开启逐渐明亮起来，楚碧岸的气息微沉，眸光中透露出数缕黯淡。

室内摆放着两样物件，都是人像，却没有具体的脸孔，只取了神似。其中一尊通体莹黑，黑衣执剑，风姿如松墨般舒怡，只留下一个背影。

另一尊则是黄褐色的泥塑，身型幼小，张臂雀跃，虽然没有刻画出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对黑衣者的期待。

“这是？”云相忆略有所悟，心跟着一沉，或许就连‘这是’，她也不该问。她已经猜出这两个无情之外物，是何身份。

“木偶，泥塑。”楚碧岸回答得无情无绪。

自觉触到了楚碧岸深藏的心事，云相忆不忍将那残酷的记忆揭开，急忙伸手去拉石把手，却被楚碧岸温柔地拦住。

“我做的，幼时记忆中的爹爹，还有，幼时的我。”楚碧岸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云相忆不敢看他，她害怕自己听到他声音中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都会让她感到心中阴凉，风起便疼。

沉默中，她注意到泥塑的小‘楚碧岸’有些不大寻常，其上有斑斑白色的霜晶，顺势转移了话题。

“哥哥是用什么材料和泥，这与我以往见的泥塑都不同。”云相忆虚心请教。

“木偶是沉水黑檀，至于泥塑，妹妹心细如发看出了端倪。那和泥之物，正是我和母亲的眼泪。”

楚碧岸的话让云相忆心头一震。

无外乎伤口撒盐，云相忆感到一阵自责：“对不起！”

楚碧岸轻轻摇头：“幼时我娘待我严厉，委屈苦恼时总不免悬想，若是爹爹在，定会为我主持公道。因此，我便对他多了一份凭空的想象和期待。现在想来，如果按照爹爹的脾性来管教我，娘亲当年的严厉或许反而是纵容。

人，总喜欢强加己意在各种事上，更擅于白日做梦，聊以□□。往日种种，往日的从前，都或多或少变了模样。我念着爹爹，是念着爹爹的好，这份记忆里面无伤无痛，妹妹不必介怀。”

楚碧岸的话语如同甘霖，浇灌云相忆那朵低垂的小花再次仰头看他，她的眼神和笑容柔和的像庙宇内慈悲的神明，他的心反受泽被。

楚碧岸伸手要将这一切关闭，这次拦人的换做云相忆。

“彼岸哥哥，还要将他们留在这儿吗？”

“幼时楚碧岸做的，就留给幼时的楚碧岸吧！”他一笑释然。

云相忆缓缓松开了手，石壁门渐渐闭合。她心中感到，这闭合的一刻不再是某种隔绝，而是将幼时的楚碧岸释放到广阔的天地间。而石壁之内剩下的，只是木偶和石塑。

楚碧岸无视虚妄，却守护着真实。

“彼岸哥哥，当初选择藏在这里，就不怕丢吗？”她的意思其实是在说，若是让楚云山庄的任何人发现他是如此思念父亲，尤其是云媚儿，她该有多自责，更难在他面前自处，会让他得到的母爱都变得极难自然。

“藏石于山，楚云山庄的人藏在楚云山庄，怎么会丢。更何况它若是丢了，妹妹就看不到了。”

楚碧岸坐在平台边缘，风倚，山靠，或许他也曾被压得喘不过气，好在他的奇遇和见地，已经使得敛在水泽之中的过往，化作心内坚定，眼中深邃。

前事无可奈可，后来即便再遇风云跌宕，若得一颗天心笃定，定然迷失得脱，沉沦得解。

不愿再将他一人独留在风口，云相忆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像在藏星宫时一样无所顾忌，豪爽地揽住他的肩膀。

“哥哥，我看到了，都看到了，往后，我也心疼你！”

“你，还心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