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浔风怎会出现在这般穷乡僻壤之地？

这名号向来都仅会出自她爹各种挑剔的嘴里，或者同辈师兄弟句句八卦的口中。

阮桃桃愕然间下意识看了眼身侧，只发现她的好姐妹不知怎的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此名一出，周边人皆是大吃一惊，那几个大汉则神色几变，犹疑起来。

“……你说他是柳浔风，怎么证明？”为首那大汉紧了紧眉梢。

“世人皆知我师兄所持听风剑剑身白净，柄镶金香玉。”

众人闻言皆往叶韶吟腰间所别之剑看去，与其所言确为一般无二。

旁边者恍然顿悟，没想到南山首席的剑竟真真如此花里胡哨。

虽说这言论传播已久，但他们大多半信半疑，如今一见才真正信了。

叶韶吟：…………

十数日前她便唤他换了此剑，想来那时便已有预谋。

若非他早知此事乃流言，恐怕也跟着信了。

那为首大汉的神情登时又变了。

这大汉叫杜二，在黑龙帮中任三把手，一呼百应。黑龙帮据点本在扶风城外某处野林深处，算是半个江湖门派，素来爱接些寻恤滋事，狐假虎威的委托。

前几日一个雇主找上门来，以重金委托他们吓唬吓唬两个过路的小姑娘，并将她们逼出鸾周山地带。

杜二心想这还不简单，便带着几个弟兄大摇大摆地在四处客栈内蹲守，如今好不容易蹲到了人，委托也即将成了一半，突然冒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据说还是那什么南山首席。

活脱脱踢到了铁板上。

若他不是那柳浔风还好，若他真是那柳浔风，跟他动手，那就真的连累着黑龙帮全帮一起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个风险，远非他一个三把手所能承担。

何况这年头江湖上风头无两的人大多恩怨缠身，基本不会有人愿意顶着被寻仇亦或被挑战的风险冒充对方，且越有名头的人武功路数越为家喻户晓，也越易辨其真假，因此此人大概率是货真价实的柳浔风。

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理的杜二须臾间就做了决定，抱拳致歉：

“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未认出柳大侠的英姿，实在惭愧，今日一切都是误会，还望两位海涵呐！”

“在下与弟兄们也并不是有意要为难这两个姑娘，只是想和她们换个座，但性子急躁惯了，一时不小心脾气就上来了。”

“实在抱歉冲撞了二位，在下这就带着弟兄们告辞！”

说着也不管阮桃桃又要火冒三丈的架势，领着那群大汉就脚下生风绕过叶韶吟二人往门外冲去。

成功出了门，见二人毫无要阻拦的意象，杜二抹去额上的汗，劫后余生般往凤岭镇外赶去。

他们的背影堪称落荒而逃，白愫情眉眼弯了弯，看着并肩走上前来意图道谢的陆阮两人，温声道：“二位姑娘不必言谢，惩恶扬善乃我南山弟子义不容辞的责任。”

阮桃桃当即被唬得一愣，被好姐妹伸手一拉才反应过来。

陆晚瑜紧接道：“不管怎么说，今日我们都得多谢二位拔刀相助。”

那客栈里伙计也快步走上来连连道谢，忙说若非他们二人，客栈恐将再遭浩劫。

当听说他们二人是为住房而来，他顿时神色消沉，万分愧疚。

“这……小店今日……已经没有余房了，真是分外抱歉！”

这个时间，连他们客栈都没了余房，其他客栈就更不会有了，怎么能让恩人在外流落呢。

思及此，小二一脸焦急。

叶韶吟瞥了白愫情一眼，见她仍是一副温柔浅笑的模样。

而后就听见那已经走上楼梯的陆晚瑜问道：“那个，若二位不嫌弃，不妨在我们房中凑合一晚吧。”

怕他们误会，又解释道：“我们定了两间房，若二位需要，我可以和桃桃一起住一间，将另一间让给二位。”

“这样啊。”白愫情笑着颔首，扭头假装征询叶韶吟的意见。

“师兄觉得如何？”

叶韶吟依然维持着不愿多言的姿态，白愫情也并未等待其反应，直接道：

“看来师兄也同意了，那便多谢二位姑娘了。”

目睹二人全程毫无交流的阮桃桃，陆晚瑜两人：…………

陆阮二人领着他们上楼，楼梯较为逼仄狭窄，只容两人并肩而行。

陆阮二人走在上头，他们二人跟在后头。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白愫情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给阮桃桃留下了温婉知性的印象，不消片刻就让她不自觉想与之亲近起来。

“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我爹老不让我出去玩儿，他们年长的总说什么江湖险恶，压着我们不让我们游历去。”

“如若不是他看得太紧了，我早就能见识到许多江湖趣事了，你都不知道我和晚瑜这一路来都碰见过什么，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而且我的武功比以往更加精进了呢！”

“哎哎，姐姐，我跟你说，他们说最近扶风城夜里总是闹鬼，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前几天还死过人呢，死状可蹊跷了，你们既然要进扶风城，可得小心点，说不定是人祸。”

“还有最近闹得最大的，武林盟主走火入魔，我也是出来才听说，整个武林都震了三震，也不知道武林盟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阮桃桃这姑娘没什么做派，口直心快，对着信任的人仿佛就要把肚子里的话全都一股脑倾倒出来，而陆晚瑜则内敛文静些许，偶尔会就着阮桃桃原话补充几句。

白愫情无奈，做耐心倾听状，思绪却百转千回。

扶风城闹鬼？

阮桃桃还在兴奋地分享着见闻，白愫情直截打断了她。

“……等等，你刚刚说扶风城内有人死状很蹊跷？”

阮桃桃没想到白愫情会对此颇为关注，点了点头，回忆起那些传言，脸色有些难看。

“据说那些人死相很像是被恶鬼索了命，体内的血液与水分都被抽干了，皮肤恍若枯树，宛若一具被暴晒已久的干尸。”

她们也是刚出扶风城不久，正欲往着西南面去，这些传言仅是她们在扶风城内歇脚时从城内百姓茶余闲话中听来的，至于其真假，尚未来得及分辨。

“反正听说这个案子城主甚是关注，亲自携人探查，也不知如今是否有些眉目了。”

和阮桃桃又闲聊了几句，四人便到了房门前，两边分好了屋，道别后各自入了内。

屋内设施略有些陈旧，天花板隐隐显露着洇湿的痕迹，床铺上的白被不知怎的沾着几点黄渍，整个屋内隐隐泛着一股潮味，像是雨后木头落了霉。

鼻头皱了皱，白愫情顿时失去了在此暂住的欲望，开始懊悔先前的决定。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外头游荡一晚。

不行，这儿她是万万不会住的。

正想甩袖折返，一缕带着腥味的异香隐隐掠入鼻中，令她心神一动。

后退的动作霎时收回，她循着香气走到一盏锈迹斑斑的铜制香炉前，将炉盖取下，那股异香更加浓郁扑鼻。

叶韶吟本站在门口等她动作，见她从一开始的分外抵触到如今的毫无芥蒂，明白她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也落后一步走上前去。

他很是自然地运转内力，替白愫情将炉里的碳火扑灭。

白愫情眨了眨眼，在心里为他的上道打了个满分，指尖轻沾几粒香灰，凑近鼻尖微捻。

这气味同普通的苏合香很像，那么腥味究竟从何而来？

与苏合香掺和着一起点，或许是为了掩盖原香。原香或是一种单闻易于辨认，与其他香味混合则易误判的香料。

——北疆秋露。

这个猜测令她眉心的皱纹越来越深。

北疆经年大雪，玄冰百丈，秋露喜寒霜，惧长期光热，其生长条件之苛刻令中原地区无力培植，因而其罕见之程度可见一斑。

将残留的香灰抖落，牢牢盖上炉盖，她转头道：“这量能致昏迷。”

“若我们毫无所觉地再吸入半刻钟，怕是就要人事不省了。”

叶韶吟的视线落在那香炉半晌，启唇道：“这香燃的时间应当不长。”

白愫情抿唇思索了一秒，右手手指摩挲了下左手手腕，倏忽笑了一声。

“你不如猜猜，现在隔壁的那间房，是不是也燃着这香？”

这是客栈的手笔，还是他人的手笔？

方才和那俩人一起上楼，她们看似并未想过左右两间房的分配选择，而这间房只是她心血来潮随手选的，那俩姑娘也并未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也就是说这燃香之事，她们可能本身并不知情，这香或许是特意冲着她们中的某一人而来，也或许是冲着进了这间房的人而来，更甚者是冲着入住这处客栈的人而来。

离开的念头彻底烟消云散，一丝计较浮上心头。

不如留下将就一晚，看看这秋露背后之人，是何打算。

朝着无言伫立的叶韶吟抬了抬下巴，她抬步绕着全屋走了一圈，仔细端详着屋内的陈设。

叶韶吟也向着窗口走去，途经屋室中央时脚步一顿，撩起袍摆半蹲下身，半握起拳对着地板轻敲了两声。

听到动静的白愫情停下搜查的动作，回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底下是空的。”

白愫情闻言惊讶地眨了眨眼，迈步走过去，期间他又在一旁桌脚内侧摸索出一处机关，“轰隆”一声，本与环境热浑然一体的杂物架乍然挪动，露出一小道暗门，连着一段下行的石阶，深处的黑暗宛若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望着这意外之喜，白愫情心情姣好，颇为愉悦地赞道：“叶盟主真是心细如发。”

“习武之人常年听声辩位，凑巧罢了。”

她笑而不语，手指抵着下巴，道：“这屋既是不想待了，不如趁此机会下去一探究竟？”

叶韶吟淡淡颔首：“随你。”

……

某日，柳浔风成为代掌门，接过南山掌门令，代表南山出席武林大会。

一代剑痴突然被迫接过门派重担，好不情愿，在各派迎来送往互相寒暄之际，双臂抱剑，面色臭得不行地跟一群师兄弟们站在一排。

然后亲眼见着一人满眼崇拜地走到他身旁拿着把满身金香玉，俗气十足的长剑，一脸不知所措的二师弟跟前，语气恭敬地喊“柳掌门”。

柳浔风：……拳头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