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宫。

嬴仲景站在殿前，鲜血从额头流下，落在胸前衣襟上。他仰起一张惨白的脸，看向立在上首的女子。

姜泠月移开视线，那双秋水般的眼中，只剩浓浓的厌倦。

嬴仲景从未如此期许过，如今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像他从前看过的前世记忆一样，梦醒之后，他还是那个乖顺懂礼的弟子。

师父会对他说：“你一向很好，我都看在眼里。”

大长老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此事查清之前，你需留在天阙宫。”

仿佛再也受不了尴尬的氛围，各宗长老纷纷飞离，最后是某人放肆地大笑。

“嬴小友真叫人大开眼界，呵呵，呵呵呵。”

是了，倾慕自己的师父，何等的大胆狂悖。这等逆徒的结局，必然是逐出师门，千夫所指。

嬴仲景已经麻木，他什么都不求，只要她一句夸赞，他便无憾。其实一开始，他真的想好好孝敬师父，成为令宗门骄傲的弟子。

从什么时候起，他眼中便只有她了呢。

*

“等等！不要走！”

嬴仲景猝然睁眼，天色微暗，他又梦到九岁那年险些被狼妖吃掉的事。握紧胸前玉坠，他穿衣出门。

冬日萧瑟，湖面结冰，孤零零一座湖心岛上，两间竹舍遥遥相对。恰逢姜泠月出来，看到对面的青衣少年，道：“仲景，怎么还在这里？”

嬴仲景握着扫把，朗声道：“弟子今日醒得早，就想着把积雪扫一扫。”

“收拾一下，我们该出发了。”

“是，师父！”

二人来到浮沉殿，嬴仲景扫了一眼，在场六人都是二位长老的弟子，也是他的同辈师兄。为首的吴肃上前道：“宗主，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走出大殿，吴肃抬手，一叶木舟浮在半空。一人输入灵力，另一人掌舵，木舟朝宗外驶去。

姜泠月嘱咐：“仲景，这是你第一次历练，不可莽撞。”

“弟子明白。”嬴仲景郑重道。

此次外出，是因西面的霜花门来报，其门下弟子屡屡走失。再派长老寻找，长老竟然也不知所踪。霜花门长老早已结丹，可见凶手实力不容小觑。

如今的人间，分为中州与大荒。灵音宗坐落于北荒，以布阵立派，虽堪堪上榜百门录，却比霜花门好上太多。

霜花门掌门十分和蔼可亲，见到众人，立刻热切地迎上来。嬴仲景立于姜泠月身后，安静地听掌门说近日发生的事。

李简阳道：“原本我派几个新入门的弟子去乱石山历练，不料过去数日，派出的人也不曾归来。最后是宋青亲自去的，他是长老，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失踪，这才……去请你们，竟是姜宗主您亲自来了。”

“我们即刻出发去乱石山。”姜泠月不曾犹豫。

“姜宗主，你们一路奔波，不如先去客房休息，之后再去不迟。”李简阳道。

姜泠月侧目，李简阳又道：“我的意思是……连宋师弟都没回来，我是担心您这些弟子，不如坐下来想想对应之法。”

“不必了，你耐心等待即可。”姜泠月起身道。

从霜花门到乱石山，约莫几十里地。乱石山，顾名思义，乱石嶙峋，沟壑纵横，山洞也奇多。这里属于霜花门治下边缘地带，只要不出现妖怪，平日里弟子们鲜少来此历练。

看着雪白的山头，姜泠月道：“两人一队找人，不要擅自行事，密语传音联系。”

弟子们得了命令，四散开来。

“师父，我们去何处？”嬴仲景握紧佩剑道。

“乱石山下面有一个山洞，你随我下去。”姜泠月道。

山崖下面果然别有洞天。嬴仲景举起夜明珠，洞内慢慢亮起来。没有妖怪，没有人家，一般修士怎会选在此地历练。

但若是要藏尸，此处确实是个不错的隐蔽之所。嬴仲景思索过后，正欲开口。姜泠月忽然抬手，示意他往下看。

嬴仲景举着夜明珠往下照去，那是一条腿。虽说他在宗门已经见过不少面相凶恶的妖兽，但死人还是第一次见。

“离他远些，不要踩到了。”姜泠月提醒。

闻言，嬴仲景后退半步，此人穿着霜花门派服，浑身散发恶臭，躯体腐烂到分辨不出身份。

“附近没有打斗痕迹。”嬴仲景翻看修士周身道。

“仲景，你觉得是什么？”幽幽寒光中，姜泠月看过来。

“能做到这般地步，若非大妖怪，就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可是，霜花门能得罪什么人？”嬴仲景不解道。

“把夜明珠举高，亮到足以看清整个山洞。”姜泠月低声道。

当明光照亮的那一刻，嬴仲景也不免有一刻心惊。整个山洞内约莫有十几具尸体，大都一个死状。

“能杀死这么多人，对方难道是狐妖？”嬴仲景试过其中一个人的脉息，没有一丝灵力，这人是被吸干的。

“我们还要找到一个人。”姜泠月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隐蔽，若是在洞内偷袭，确实十分容易得手。嬴仲景正在想到底谁能杀死宋青这样的高手。前面的姜泠月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低头向下看去。

顺着她的视线，嬴仲景又看到一具尸体。这人同样面容已经难以辨别。

“他是宋青前辈。”嬴仲景道。

“为何？”姜泠月挑眉道。

“修士一旦死去，灵力外散，血肉归于尘土。其他被抽干灵力的人死后面容枯槁，四肢崎岖，他却没有。说明他生前灵力尚存，周身灵力是自己外泄的。此人是坐着的，其他人死后被抛弃在此，说明他修为不低，死前尚有意识。却因身受重伤，无奈，葬身于此。”

嬴仲景蹲下，观察道：“只是人死灯灭，杀死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无从知晓。这些人的尸身并不难找，莫非是霜花门的人怕了？不敢来此，才一直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得罪了。”姜泠月取出一只藏宝袋，将残躯尽数装进去，确定再无其他残尸后，二人才回到乱石山山顶。

几组弟子已经等候在原地。见到姜泠月，纷纷摇头。走失的共有二十八人，他们在山洞里只找到十九人。

回到霜花门，李简阳一再表达感激，断定是乱石山上出现了吸人灵力的妖怪。

“姜宗主，您看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您……您再派个弟子把害人的东西抓回来，也可让我等安心。”

“也罢，我们便打扰几日。”姜泠月应下了李简阳的挽留。

“快来人，给诸位贵客安排房间。”李简阳十分殷切。

霜花门坐落于两山之间，中部悬空，两端建筑埋于山体内部。门内弟子约有几百人。

入夜，嬴仲景端坐在床上运功，耳中忽然响起姜泠月的声音，“仲景，带着你的剑，随我出来。”

嬴仲景出了门，面色一疑。

“向南走。”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嬴仲景走到大树旁，踩上一片枯叶。姜泠月出现在树下，她道：“乱石山有异，我们走一趟。”

“可是发现了罪魁祸首？师父方才布下结界，是因为院外有人监视？”

“感受到了？今日他们六人在乱石山布下法阵。现在，有人试图破阵。”

乱石山下。

一只巨大的红狐躺在洞中，它受了重伤，两眼上尽是污秽。不远处，一个黑衣男正试图破开法阵，他越是发力，法阵的回击就越强。

“该死！”

黑衣男无能狂怒，只能发泄在红狐身上，红狐被他一掌震开，摔在石壁上。发觉有人过来，黑衣男动作停滞，立马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嬴仲景刚进来，就看见一个男人兴高采烈地奔过来，边跑还边喊：“可是哪路道友在此？”

“我们来自霜花门，你是谁？”姜泠月反问。

“我也是霜花门的，只是我看二位……面生得很呐。”黑衣男啧啧道。

“我们是李掌门请来帮忙的，道友你不知道吗？”嬴仲景问。

“原来是这样，哈哈。我没见过你们，当然不知。你们将人带回去以后，掌门命我前来查看。这不，就发现了这畜生。它受了重伤，定是与宋师叔打斗后留下来的。”

“狐妖？”嬴仲景抬眼看去，红狐紧闭着眼，没有丝毫生气。

男子瞧了嬴仲景几眼，道：“这位小兄弟，你别怕它。它动不了，伤不到你。眼下我们还是带着它回去交差吧。就是这法阵，应该是你们布下的吧。”

“我真的是霜花门的人。不信？就把我带回去见掌门，你们二对一，我还能跑了？”黑衣男子看出嬴仲景眼底的怀疑。

“好。”姜泠月解开法阵。

黑衣男大喜，连忙跟上来。刚走几步，嬴仲景问：“你与红狐一起待在此地多久了？”

“约莫几个时辰。”黑衣男一愣，旋即给出答案。

“我瞧此地也不像是它的巢穴。既然它身受重伤，为何还要回来？”嬴仲景并不认同，继续道：“你被困后，也没通知门中弟子前来破阵吗？”

“这位小兄弟，你的话太多了，咱们回门中再谈不迟。”黑衣男呵呵干笑两声，姜泠月却是停在原地，要他回答。

“道友这是何意？”黑衣男后退一步。

“说实话，你还能多活几天。”姜泠月本想先带黑衣男回去对峙，听罢嬴仲景的话，也懒得再装。

话音刚落，背后“铮”的一声，嬴仲景还未回头，一把剑就已朝他刺来，姜泠月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了剑面。

黑衣男见势不妙，准备扯张符逃跑。仁义却已出鞘，黑衣男张口，瞪大眼睛，向后仰去。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