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帮伊藤爷爷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然后一起坐下来喝茶。

说起已经离世的太太，他还是怀念，又充满爱意。

真好啊。

九方在心中感叹，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院子里。

那里种着一棵四照花，一个老婆婆站在那里，打扮的很漂亮，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微笑。

似乎注意到九方的视线，老婆婆惊讶地与他对视。

刚要开口，伊藤爷爷先注意到了九方。

他笑着说：“那棵四照花，是我太太让我种的。对了，我们还有照片呢。”

他说着，兴冲冲去找照片。

九方看着伊藤爷爷的身影，又看向那个老婆婆。

她就是结衣，伊藤爷爷的太太。

“伊藤爷爷，我能去看看四照花吗？”

“当然可以。”

九方笑了笑，起身走过去。

结衣奶奶看着少年径直朝他走来，惊讶又惊喜。

“孩子，你看得到我？”

九方压低了声音：“是的，结衣奶奶。”

说着，他站远了几步，鬼魂离他太近，会受伤的，尤其他手上还有伤口，碰到血的话就完蛋了。

结衣奶奶转头看了看那棵长得旺盛的四照花，叹息道：“我在这里好久了，看着他有时为我伤神，我想安慰他，但是他看不到我，也听不见我说话。我被困在了四照花旁，也没有办法走到他的身边……”

九方听着，抬手轻轻抚摸一片叶子，他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有些黯然神伤：“离开的人，在七天之内灵魂游于世间，可以最后再看一看自己想见的人，和想见的风景。”

绿叶似乎有灵，指尖被划破，一滴鲜红的血落在叶子上，被瞬间吸收，绿叶似乎镀了一层光，转瞬即逝。

“孩子，你的手……”结衣奶奶慌张道。

九方收回手，白皙的手，指尖一点红，衬托明显，艳丽非常。

他愣了愣，拿出口袋的纸巾抱住手指：“结衣奶奶，这棵四照花是有灵的，他也舍不得您，所以才将你留在自己身边。”

“是这样啊。”她抬手，却又顿住了，“哎呀，忘了自己碰不到的。”

“试试这片叶子吧。”九方把刚才的叶子摘下来，递给结衣奶奶。又迅速缩回手。

他的血对鬼魂有害，但对万物之灵，却是仙药。

结衣奶奶犹豫着接过，果然能碰到，她看起来很惊喜。

“花灵已经在叶子里了，结衣奶奶，带着他吧，他会保护你的。”

结衣奶奶眼角泪花闪烁，看着九方很开心：“谢谢你，孩子。”

她走进屋子，去看伊藤爷爷。

其实叶子根本不能困住花灵，只是带着叶子，花灵就知道奶奶在什么地方了。

微风吹过，拂起他的发丝，似乎带来些许生机。

他仰头，任由热风拂面，右手抚上脖颈上的银坠，闭了闭眼。

“亡者之魂，七日游于世间。可是小鱼，为什么你都不愿意来看我一眼。”

只要你出现，我就一定可以看到你的……

他喃喃着。却不知樱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听到了他的失落低语。

他扶着门框的手微微收紧，心中没由来的堵得慌。

——

伊藤爷爷有时的失落，是被椿野看在眼里的，所以他才会频繁探望。

第二天，果然又拉着他们过来了。却发现爷爷正看着一片树叶笑。

见他们过来，很开心地打招呼。

“椿椿，你们来了啊。”

椿野感受到爷爷似乎和昨天不一样了。

九方走在最后面，看到跪坐在旁的结衣奶奶，笑着点了点头。

“爷爷，您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啊。”椿野道。

伊藤爷爷拿起桌上的叶子道：“是啊，因为她回来看我了。”

椿野疑惑，没从那片叶子看出什么特殊的：“您说……结衣奶奶？”

“嗯。”伊藤爷爷点头，“这是四照花的叶子，昨天自己飘到我手中的，我有感觉，是结衣回来看我了。”

他眼角泛着泪花，却是笑着的。

“我之前一直觉得结衣过得不幸福，因为我们是相亲结婚，她又不擅表达。我喜欢园艺，她从来不多过问，直到有一天，我说想让她回头看看我，那之后，她就让我种了这棵四照花。”说着，伊藤爷爷看向院子里的四照花。

“直到昨天，我看着叶子问，结衣你幸福吗？”爷爷认真地抚摸叶子，“结果，这片叶子飘到我的头顶，像是结衣在拍我的头。我就知道……也许，她是想告诉我她是幸福的。”

听着伊藤爷爷的话，椿野感到不可思议。

但除他之外的其他人，默默把目光投向了九方明烛。

他们可记得昨天这家伙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的。

九方毫不心虚地和他们对视，用口型回答：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三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你啊。

苏枋轻咳两声道：“爷爷，结衣奶奶大概是生气了。”

“什么？”

他继续道：“四照花的话语是永恒，热烈的爱。”他看向伊藤爷爷，“还有‘我不关心你吗？’奶奶这是在开玩笑式的反驳吧。”

爷爷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他们。

椿野认真又有些激动道：“您真是不懂奶奶啊，一个教会我喜欢什么就尽管去喜欢的人，怎么可能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呢！”

“椿椿……”

这次，就连樱遥都红着脸道：“照片上的奶奶，明明看起来就很幸福啊。”

榆井点头：“就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樱哥的恋爱雷达可是非常准的！”

“喂喂！闭嘴啊！”他激动道，“反正……如果是我，面对无关紧要的人，不会露出那种表情吧。”

他目光侧移，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谢谢你们……确实啊，结衣那样的人，怎么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呢？”

一旁的结衣奶奶眼中泛起泪花，虚幻的手抚上伊藤爷爷的手：“傻瓜，我很幸福的，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很幸福啊。”

九方看着结衣奶奶，最后时刻，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爱人身上。

直到身体越来越虚幻，最后化作点点星光，进入鬼界。

结衣奶奶，一路走好。您下辈子一定会幸福的。

九方默念着。

——

晚上，九方一个人站在新家前的长廊上，旁边是樱遥的家，他刚刚搬出来的地方。

灯已经关了，阿樱这个时候已经睡着了吧。

他撑着阳台，一只手拿着一罐啤酒，脚边堆了六个瓶子。这是第七瓶，他只喝了一半，脸上没有半点红晕，仿佛只是喝了几口水。

“好难喝。”他喃喃着，“醉都醉不了。”

他有点想念小鱼酿的酒了。

说来奇怪，他一个未成年，酒量出奇的好，48度的天子笑，他能喝好几坛。却尤其喜欢小鱼的酒。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小鱼在酿酒上很有天赋，自学成才。但家里不让小孩儿喝酒，他们都是偷偷酿，偷偷喝。

喝醉了，有的时候还要姐姐帮忙打掩护。

记得有一次，他喝醉了发酒疯，非要爬树上睡觉，拉都拉不下来。

最后被爷爷发现了，爷爷直接把他拽下来拉去祠堂罚跪，就连小鱼也被连累地陪他跪了一天一夜。

小鱼还赌气说，再也不给他酒喝了。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

“南鱼，没有你的酒我就活不下去了，你舍得吗？”

她说舍得。

九方拿起啤酒，舌尖触碰到酒液的一瞬又放下了，真的……不好喝。

他蓦地扯了扯唇角，自嘲般嗤笑一声。

“从前不信，但现在我信了。你真的……再不会给我酒喝了。甚至死后也不愿意来看看我。”

南鱼，你肯定恨死我了吧。

……

对不起，南鱼。

记得从那以后，他便滴酒不沾，到今天，是第一次。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结衣奶奶吧。

三年来，逝世之魂他看过很多。但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们的生前事。

这一次的了解，给了他一些触动。

如果有牵挂的人话，灵魂是一定会呆在他身边的。可小鱼没来看他，也没有看姐姐，没有见爷爷。

她谁也没见，所以是因为对他们没有丝毫牵挂，已经死了心吗？

同一束月光，洒在不同人身上。迎面的九方，和照亮侧面的樱遥。月光不会说话，却能照亮少年淡淡的忧愁。

樱遥抓着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上面是一张照片。

屏幕上，他和九方穿着同样的校服。

樱遥脸色微红，一只手搭在后脖颈上，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而旁边的九方，微微侧头，目光是落在他身上的，仿佛含着星辰，明亮通透，那张漂亮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

“如果是我面对无关紧要的人不会露出那种表情吧。”

这是他在伊藤爷爷家自己说的。

那九方呢？

虽然他似乎对谁都是一副礼貌微笑的样子，但他会对无关紧要的人露出这种表情吗？会对朋友露出这种表情吗？

这种发自内心，掩饰不住欢喜的灿烂笑容。

还是……只有他。

想着，樱遥的脸颊又泛上红晕。有些恼怒自己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东西。

却又实在……控制不住跳动的心。

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少年各有各的心思，无法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