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沅砚怔在原地。

沈宵竹见他信息量过载，笑了一声，没要求他立刻听明白，贴心地提起了别的话题。

他修养极好，即使接下来的谈话顾沅砚都心不在焉，说什么都只有“啊？哦哦、嗯嗯”的回答，沈宵竹也不在意，耐心等顾沅砚回神，走前还发扬了一把学长风度，主动埋单。

可惜一直到回宿舍，等舍友问起今天见面如何时，顾沅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学长刚刚的意思，是要和他一起在互联网上麦麸——他太迟钝，什么细节都没问，也没有和学长谈定这场合作，机会随时会从手缝溜走。

顾沅砚之前听说过演双男主的剧就能火，也曾心动寻觅过合适的角色，给无数导演投递过他精心撰写的简历，大大小小的试镜也参与了几场，后来是一个工作人员看到他眼底的乌青，心软对他说：“别做无用功啦，这部剧主演和几个重要配角都定了，这场试镜只不过是为了提前给剧营销造势，入选不了的。”

原来他也只是衬托主演的炮灰，不同的是，有人在戏里衬托，有人在戏外衬托。

顾沅砚没有人脉，演不了大制作剧。但是此时沈宵竹递来的合作机会，却也不失为一种曲线救国的路，二人在镜头里演虚情假意的恩爱戏，只要火了就有钱赚，本质和他兢兢业业递简历投剧组是一回事。

顾沅砚要求不高，有钱拿就很开心了。

面对舍友的问题，顾沅砚不知道怎么答，言简意赅地道：“唔，学长的意思是找我合作一起拍视频。”

就是不知道沈宵竹说的是哪种视频。顾沅砚打开微信，点着沈宵竹的头像踌躇，聊天框划来划去，不自觉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沈宵竹的朋友圈倒是很符合顾沅砚对他的想象：寡言、偶尔拍一拍风景，没有成年人凌晨三点的无病呻吟，也没有奋斗批的努力宣言。头像是一只挂着小照相机模型的猫，水汪汪的眼睛望向镜头——是只白色长毛狮子猫，不是金坷垃，但金坷垃在沈宵竹的朋友圈里也占了大量版面。

很有作为金坷垃干爹的慈爱。

顾沅砚想直接去问沈宵竹想要拍出什么效果的视频，又担心对方责怪他准备不充分，便自己上网搜了。

他不善搜索，很老实地在输入框打了几个字【秀恩爱视频】，等搜索引擎跳出答案，没多想就点进了第一个条目。

那个视频来自Z站，近期新起的一个视频软件，甫一推出，便来势汹汹要抢走M站龙头的地位，在各处都投放了广告和推流，甚至把广告买到了M站上。此站打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旗号，什么视频都推，正逢前些日子土味站被整改，大批土味站主播涌入Z站，故而土味视频在Z站占了很大比例。

顾沅砚点进的那个就是Z站鼎鼎有名的娇妻秀恩爱型的土味视频，题目叫【我老公真的好过分，都说了不要喂我，偏偏要喂，喂完还要亲我一口。】

顾沅砚也不知道这么长的标题Z站是怎么塞进去的。

高糊的画面中，入目皆是设计夸张的欧式家具，花纹繁复，背景音乐动感，人还没出场，顾沅砚就隐隐觉得眼睛疼，连带大脑也共振得疼。

他捡起一点求知精神，揉了揉眼睛，快进到人物出场。

一名涂着粉红嘴唇、头发烫成波浪卷的中年女人扭腰摆臀打开房门，娇滴滴地说：“老公，饭做好了吗，人家约了小姐妹，出门要迟到啦。”

画面外一个男人用咯痰一样的声音低低道：“马上好了老婆，我炖了燕窝煎了牛排。今天送来的牛排不够新鲜，临时让他们重新杀了一头牛空运过来。”

“哎呀老公你对我真好。”女人的声音仿佛转了十八道弯，接着她转头看屏幕，忽的靠近——顾沅砚几乎能看见她一根根长得像毛蛛腿似的睫毛：“你们说说我老公，一扯到我的事就特别严苛，万一他手下因为我有意见可怎么办呀？”

接下来的内容就如标题所说，是男的给女的喂饭，一顿你侬我侬的饭吃完，时针也在钟表上走了半圈，饭后二人还你喂我我喂你吃了一份果盘，深情陶醉，姿态惬意，顾沅砚猜测那个女人刚刚说的着急是假的。

很油腻，很水。

视频快进放完，顾沅砚虚弱地摊在椅子上，嘴里如同吞了十吨油，没处吐，油腻腻屯在肚子里。他用颤抖的手把这个视频转给沈宵竹，惊恐地问：【学长，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拍这种视频吗？】

他看的视频不多，但完全能判定此类视频就是互联网垃圾，别说沈宵竹这类电影学院导演系的优等生了，大概随便一个学校的摄影师，都不屑于多看这种视频一秒。

顾沅砚消息发来时，沈宵竹刚洗完澡，正站在餐台边为金坷垃添水。

今天李黎出门和女友去邻市约会旅行，便把金坷垃寄养在他家。

李黎在校外租的房子离沈宵竹家很近，几乎只有几步之遥，再加上二人之前在项目上有些交集，一来二去就熟了。李黎与女友都是爱远足旅行的人，担心宠物店照顾不好金坷垃，就常常把金坷垃放在沈宵竹家，金坷垃很黏沈宵竹，李黎说既然这样不然你做金坷垃干爹吧。

于是金坷垃就有了两个爹一个妈。

沈宵竹看见手机消息提示，放下手中事情，抱起金坷垃，一人一猫沉入沙发。

其实李黎和沈宵竹原本的意思都是给顾沅砚一个不错的角色，恰好沈宵竹在跟一个组，商业片，酬劳丰厚，很适合想要赚钱的顾沅砚。

以前沈宵竹刚出来积累经验，大大小小欠了几回李黎牵线搭桥的人情，正好这次一口气还清。

然而今天鬼使神差的，在见到顾沅砚那双水亮亮的眼睛时，沈宵竹一时犯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便随口编了个理由诳学弟，说两个男人一起下海最赚钱，建议他和自己一起拍男同视频。

沈宵竹一手惬意地撸着金坷垃的毛毛，一手打字打算和学弟说清误会，打到一半时，被那个视频标题吸引住，点了进去。

看完视频，沈宵竹给学弟回道：【这个视频拍得不好，节奏太拖沓了。】

【是吧学长，我也觉得，拍得太差了！】

【这样，你等我几天，我做一些前期准备。】

【好的学长，我要准备什么呀？】

沈宵竹眯眼，勾起一点恶作剧的笑，打字道：【多看点电视剧，越狗血的越好。】

【学长真会开玩笑哈哈哈哈。】顾沅砚心很大。学长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他什么也不用准备，人去就好。

明明沈宵竹只大他一届，但是实在是太靠谱了。

沈宵竹按熄手机屏幕，舒服地捏了捏金坷垃的肉垫，惹得小猫咪娇滴滴“喵”一声。

真有趣。

沈宵竹想，拍多了意识流文艺片和商业片，忽然觉得拍点互联网垃圾也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