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姜王千里在吗？”
门被敲了三下, 门外的人等了足足有十分钟, 然而还是没有听到一丁点的动静。www.jiujiuzuowen.com
福利院的院长和前来的一位志愿者对视了一眼。
“我现在就去找物业。”志愿者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也焦急起来。
“好，我就在这里等着。”院长两手交握。
就当志愿者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那扇紧闭的大门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门被打开了。
“是……是姜王千里吗？”院长小心翼翼地看着，从门缝里渐渐走出来的小女孩。
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本来以为她会看到一个穿着打扮都十分邋遢的孩子, 毕竟这小女孩唯一的亲人父亲已经在几天前去世了。
结果没有想到他看到的小女孩，穿着打扮都相当的干净，头发也很好的梳理过了，除了脸上有些憔悴以外一丁点也看不出来, 这是一个没有大人在带着的孩子。
“嗯, 我是。”小女孩的声音低低的。
“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吗？还是说，你爸爸或者妈妈的亲人找到你了？”院长蹲下身来与她平视。
在与千里对视上的那一瞬间, 院长有那么些恍惚。
到底是个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尽管她已经很努力的在掩饰了，那双大眼睛里却不自觉的还是会流露出疲态。
“没有, 我一个人住。”千里抿了抿唇。
院长和志愿者对视了一眼。
“是这样的，因为千里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吗？吃饭怎么都不方便, 万一生病了也很麻烦，所以阿姨想让你跟我一块走，”
“到了那里阿姨可以每天都给你做饭洗衣服，还能接送你上学。”院长很耐心的跟她说着。
她十分小心的避开一切敏感的词汇，以免触碰千里心里那道还未能愈合的伤口。
“没有关系的, 我可以一个人住的。”千里的语气很平静，她将早就打好的腹稿从她的嘴中念出。
“阿姨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以前……但是你还没有体验过一个人住啊，这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院长看着孩子。
“爸爸还在的时候，也都是我给他做饭的，家里的家务也都是我做的，而且他有时候工作忙，我也是一个人回家的，我还经常一个人在房子里睡觉，”
“我爸爸去世了几天，我也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所以没关系的，我可以的。”小小的孩子看着院长，逻辑条理都相当的清晰，在院长和志愿者看来，她说的话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那千里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不会觉得孤独吗？如果跟阿姨一起走的话，那里有很多很多小朋友的，他们都可以做你的朋友。”志愿者也蹲下身来。
“我白天上学，在学校里也有很多的朋友，我不需要再有更多的朋友了。”千里低垂着眼帘。
院长站了起来。
按理来说千里这种情况他们肯定是要带到福利院去的，可偏偏人家千里正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年龄。
千里认真算起来也有11周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上初中了，在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初中毕业就会离乡背井，外出打工，在很多家庭里已经算不上孩子了。
“阿姨，我不想去福利院，我想呆在家里，我可以自己养自己的，我爸爸也给我留下了很多的钱。”千里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院长和志愿者。
这也是一点。
说实话，福利院并不是一个好去处，虽然这是一个用善意和责任搭建起来的地方。
可这地方毕竟有着许多的人。
只要有人不分年龄、不分大小，那就会有社会，只是这社会有大有小。
像千里这样外来的孩子，如果没能很好的融入福利院的集体，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伤害。
作为院长，她也很清楚这一点。
尤其是千里现在已经11岁了，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年龄，加上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这孩子要比同龄人更加的早熟。
“那要不这样吧，你登记还是要登记在我们福利院的，你人可以住在自己的家里，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我来观察一下，要是你做的很好的话，我就让你待在家里，如果不行的话，我是一定要带你去福利院的。”院长努力的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千里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同意了的话，那明天开始你就一定要去上学。”千里自从她父亲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上过学，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好。”
“还有，你把阿姨我的电话记一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是感冒也一定要给阿姨打电话，不要觉得麻烦我，知道了吗？”院长细细的想了一遍，觉得这样应该就没有什么遗漏的了。
千里乖巧的把电话记了下来，目送着院长和志愿者离去的身影。
直到院长和志愿者走到了楼下，再也看不到以后，千里才踏入了自己的家。
她没有动，而是靠着玄关的门一点点滑落下来，最后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哭到眼泪也出不来了，整个人头重脚轻的发晕。
她已经有三天没有进食了，中间只喝了一点水。
期间她一直躺在床上，醒的时候就落泪，睡觉的时候就做噩梦，在梦中流泪。
直到她刚才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她才赶忙从床上起来打扮了一下自己，随便往肚子里塞了两片面包，让自己看起来有精神一点，这样才把福利院院长诓骗过去了。
千里又在地上坐了半个小时，过了一会儿她才一点一点用手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现在必须吃东西，因为明天她还要上学，相信她的老师和班主任会把情况汇报给院长的，她一定不能被院长看出一点破绽来，否则她不仅会没了爸爸，她和爸爸的家都要失去了。
千里走到厨房，她拿开了一个锅子的锅盖，那锅子里还有着她爸爸走的时候煮的菜，当然那么多天过去了，那锅菜都已经发霉了。
千里定定的站在锅子前，她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
“喂，老师你好，我想问一下千里最近怎么样？”院长打通了千里班主任的电话。
“刚刚来学校那两天确实阴沉沉的，也没有以前活泼了，也不说话，上课不积极，”
“不过最近明显能感觉他脸上的笑容变多了，还会偶尔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班主任很细致的和院长报告着。
“那她衣服着装怎么样，有没有脏兮兮的？”院长送了一口气。
“衣服很干净啊，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区别。”班主任回答。
“好的老师谢谢你了，如果以后她需要交什么费用，你打电话给我就好了，我会替她交的。”院长最后交代完了，挂断了电话。
于是千里就这样，没有去福利院而是一个人生活。
……
“千里，明天见！”
“明天见。”千里笑眯眯的和旁边的同班同学招手。
她骑上了自行车，在离校大约两分钟后，她脸上带着的笑意便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片漠然。
“哎。”辛千水站在自行车边欲言又止。
道理谁都懂。
辛千水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她骑自行车骑了一半，进了一家面包店，买了两个面包，回到了家，吃完了便开始写作业。
“反正都在外面买吃的了，为什么非要买面包呢？你也可以去哪个餐馆里打包一份饭回来嘛。”辛千水小心翼翼。
“吃不下。”千里回答的相当的干脆利落。
“这有什么吃得下吃不下的，吃不下也要吃一点啊，不然你老是吃面包，会长不高的，至少也要吃点蔬菜和肉啊。”辛千水觉得自己真是个老妈子。
千里没有回话，第二天千里在买晚饭的时候就只买那家店的三明治了。
辛千水看着她手里的三明治，这还真是有菜有肉，让她想要劝一下千里都不知道从何劝起了。
辛千水一直都是一个自由的冤魂，她到处跑到处逛，就是最熟识的千里家，她也只一个月来个几次，这算是她在千里家待的最久的一次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千里。
这不是别的事情，是一个11岁的孩子失去了她唯一的亲人。
如果千里是个大人，她就可以命令千里振作起来。
如果姜轶文不是千里唯一的亲人，她就可以命令千里振作起来。
可事实上千里还是个11岁的孩子，她也只有他父亲这么一个亲人。
辛千水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就算她真的想要对千里说什么，那也绝对不能是现在至少也要过个一个月二个月甚至是半年。
“你不出去旅游吗？你已经在海城呆了很久了。”正在写作业的千里抬头看一下她。
“旅什么游啊，我都腻了，我想在你家多呆几天，不行吗？”辛千水撇撇嘴，她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和以前不一样的模样。
“你去旅游吧。”千里看着她。
“不去！”
千里就不说话了，她继续低下头写作业，丝毫没有再劝劝的意思，也丝毫没有愤怒的意思，好像刚才真的只是她随口提的一个建议罢了。
辛千水怪的看了她一眼，千里真的不再坚持了吗？
千里真的没有再坚持，她对于辛千水的陪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平静的和往常并没有任何区别。
最后是辛千水自己走的。
辛千水坐在沙发上面，她其实觉得很无聊，想看电视，但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就只好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黑色屏幕发呆。
千里过来打开了电视机。
“你也要看……”辛千水话没有说完，她很自觉的自己闭上了嘴巴，因为千里去到了厨房接了一杯水，很显然是为了她开电视机的。
辛千水只好看着电视机里的新闻联播，也不敢说换频道。
不过今天的新闻联播显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辛千水刚准备和千里说让她把电视机关了算了，结果她刚刚扭过头，就看到端着水的千里正看着这里发呆。
千里看到她的目光便立刻低下了头。
辛千水张着嘴巴，最后没有发出一点气音。
千里在看这里，却又不是在看这里，她在透过辛千水看姜轶文。
姜轶文以前也是坐在这里看电视的，姜轶文也是坐在她房间里陪她写作业的，姜轶文也是去到学校里接她上下学的。
所以辛千水不能再留在这里，她必须出去旅游了。
……
“千里，我今天要有坐飞机去罗马旅游了。”辛千水一大早便跟在千里的身后唧唧歪歪。
“嗯。”千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辛千水努力的分辨着千里脸上的表情，然而她实在是看了很久也没能看出这张扑克脸和以往有什么区别。
“那我……走了？”辛千水我尴尬地说了一遍。
“嗯。”
辛千水果然走了，千里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过了好久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辛千水无数次觉得，自己当年死的那么惨，死的那么早，都是有理由的。
她真的是个毫无眼见力的人，她当时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居然真的走了。
如果她当时没有走，而是选择留了下来，事情的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可惜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她还是走了，自以为对千里好的走了，把千里一个11岁的孩子一个人留在了孤零零的家里。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还是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
……
“轰隆！”
“哇啊啊啊——！”惊雷声过后，教室里响起了一片的尖叫声。
刚刚还晴朗万分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声大响之后，整个世界都提前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简直不像下午两三点钟，倒像是六七点。
“安静——！”讲台上的老师大力的敲了敲讲桌。
她迅速去开了灯，教室里才勉强安静下来。
“大暴雨而已，又不是没有见过，很快就结束了。”老师皱了皱眉，继续上课。
千里还在看窗外，雷声过后，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从空中砸落她的耳朵里很快填满了雨声。
有些暴雨，开始了就不会结束了。
讲台上的老师看了一眼千里，她转过身，小幅度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就像这位老师说的一样，这场大暴雨只持续了半个小时，乌云便全部飘走了，又恢复了之前的晴朗，只是空气里还弥漫着雨后的冰冽。
教室里的灯关了。
……
姜轶文已经去世快一个月了。
千里没有刻意的忘记，也没有刻意的想起。
这件事情好像脚底板里嵌入了一颗细细的玻璃。
你不去想它，可时刻传来的痛感却让你不得不在意它。
她有时候也不觉得自己在为这件事伤感，然而她总是下意识的做出她爸爸还在时候的举动。
比如放学的时候，她总是会在校门口停住上一分钟，直到熟悉的声音和笑容，一直没有出现，她才会恍然想起来。
她爸爸已经去世了，已经没有人来接她放学了。
她回到家把书包一放，开始做作业，做完作业坐到餐桌上，坐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了。
已经没有人给她做饭了，她又忘记买三明治了。
……
“今天是你的生日吗？”千里的同桌，凑过来一个头好奇的问她。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在日历上画一个圈圈呢？我们家都是过生日的时候才会画这样的圈圈的。”同桌问的一本正经。
“没什么。”千里低下头将日历本放进了书包里。
今天是她父亲死的第三十天，正好满一个月了。
一个人死了，他就会变成鬼魂，如果鬼魂在三十天内也就是一个月内，没有跟着地狱使者去到地府投胎转世，那么他就会变成游魂。
一旦变成游魂，那他想要再投胎转世就很困难了。
千里曾经和爸爸说过，如果他们死了一定要早早的去地府投胎，绝对不能成为游魂。
千里相信她爸爸是一个守信的人，在今天之前，千里还会思考、还会幻想，她爸爸的鬼魂什么时候回来找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的爸爸在死后没有来找她，甚至在千里找她爸爸的时候，姜轶文也一直没有出现。
但是千里一直都怀揣着希望，至少在这三十天里，她还是有可能见到自己父亲的鬼魂的。
今天过后，她就不会再有这种奢望了。
希望她爸爸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小学生一向放学比较早，千里四点多到的校门口，她刚刚准备骑自行车回家，然而在她跨上自行车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又跳了一拍。
恶鬼出现了。
她抬起头眺望着远方，她清晰的能够感觉到，那里有一个即将诞生的恶鬼。
恶鬼的力量一点一点的强大起来。
千里低下头。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恶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恶鬼是坏人，是爸爸必须打倒的坏人也是爸爸希望她未来打倒的坏人。
可是在爸爸死后，她已经不想去管恶鬼了。
爸爸就是为了恶鬼才死的，她不想再听见，也不想再看见任何有关恶鬼的事情。
正当他歪歪扭扭的骑上自行车的瞬间，千里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恶鬼出现了，她爸爸肯定是要去恶鬼那里的。
就算今天是最后一天，她爸爸一定也会以恶鬼为先的。
那会不会爸爸现在就去了恶鬼那里呢？
千里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赶紧放下了自行车，跑到了马路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叔叔，往东边走！”千里的语气很着急。
“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司机有些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开。
而且正常的不应该也报个地址嘛，这孩子光说往东边走，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我有钱的，叔叔，你就按照我的指示走吧。”千里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100块钱，递到了司机的面前。
“小朋友，你该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司机把钱接过来，发现还是真钞，越想越慌。
千里把车门关关紧：“我现在就要去找我的爸爸，但是我不记得地址了，可我知道路怎么走。”
司机再度看了一眼千里的表情，发现小朋友脸上又着急又真诚，不像是假的。
“那好，你可要看仔细路了，要是找不到的话立刻跟叔叔说，叔叔再把你送回来。”司机在心里疯狂吐槽这孩子家长的不负责。
“谢谢叔叔。”千里点了点头。
她在出租车上坐了一个小时，很快她就找到了恶鬼所在的地方，她让司机找了钱以后，迅速的从车上跳了下去。
司机眼看着千里离开奔向了一个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才离开。
千里在村里沿着河边走着，她四处地张望着。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栋有着3层楼的自建房上。
就是这里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5点多接近快6点，秋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比夏天快，这会儿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只落下一片余晖，将大地映成了血色。
千里又再度小跑起来，她现在人家房子前的场地上，看到了恶鬼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爷爷，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身体佝偻着，整个人瘦到皮包骨，他站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屋子里头，整个人都在不断的冒黑气。
千里呆呆的看着他。
她忍不住又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
可四周已经没有其他鬼魂了。
那这就是恶鬼吗？
就这样的一个老爷爷，居然是恶鬼吗？
这恶鬼和她想象中的似乎很不一样。
千里也攥紧了拳头，她又转过身看了看自己的背后，空旷旷的，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有她的爸爸姜轶文。
她卸了力。
那么她最后的希望也从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的爸爸真的走了，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可他确确实实在死的那一天就选择去地府投胎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的爸爸了。
千里还在想她爸爸的事情，忽然这栋楼房里传来一阵剧烈的争吵声，把她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发现那个恶鬼老爷爷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得见我吗？”恶鬼刚刚就发现了，这孩子似乎是看了他一眼。
千里看着他身上的黑气，不知道怎么的，她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起来，倒不是害怕，而是她清晰地察觉到了自己的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那是找到了同源的力量。
千里怔怔的抬起手，轻轻的触摸了一下恶鬼，那恶鬼身上的黑气便立刻钻入了她的体内。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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