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别墅内

宋寻懒懒的窝在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靠在一边扶手上，另一个手端着本书，是刚才路过书柜随意抽出来。

米白色的羊绒地毯非常柔软，他赤脚踩在上面，双腿随意交叠脚尖缓慢而轻的有节奏点着地面，他低着头似乎看的入迷，不过靠近就会发现他目光盯着一处，整个人看似慵懒躺卧，实际上拿着书的手臂肌肉却绷的很紧。

从小他就有这个习惯，每次要想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捧着本书，这样就不会被父母看出是有心事，引起他们的担心。

直到景行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他才似乎从沉思中反应过来，放下书看过去。

眼前的男人正笑着看着他，动作和他如出一辙，只是支着的手相反，视觉效果看起来像是在照镜子。

“有心事？”

“啊？”景行的话显然是他没预料到的，一时间愣住了，然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想昨天的事情？”景行眼睛眨了眨，笑着看着他，这个角度他的眼睫显得很浓密，和宋还不同，他的眼睫过与浓黑并不会透过光线，但晨光眷恋在眉眼，丝毫不显女气，宋寻始终觉得景行气质和长相都是很难凭空设想的，就是那种看似不和谐但是却很有魅力，整体非常协调的美。

就连性格也是，总是矛盾又统一。

被他这个似乎不经意的动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别扭，他别开头，含糊着应了。

“我眼睛刚刚好像进了根睫毛”，注意到宋寻的不自在，他歪歪头看着宋寻，为刚才的行为解释。

这种可刻意的解释还是引起了宋寻的猜想。

是不是自己的行为太奇怪了，被他看出来了？还是他也觉得刚才的动作有点奇怪……我在想什么啊？他一直不就是这样吗？况且不就是眨一下眼睛，又不是又不是做什么！

宋寻被自己奇奇怪怪的念头搞得烦躁，扑腾着从沙发上坐起来，盘着腿坐在沙发上。

难得的敞开心扉，“对，我就是想不明白……”

地上的男人保持着歪头的动作，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听他这么说，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

“想不明白……”，话在嘴边却停住了，其实他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昨天在哪个中年男人的帮助下，看到过去的前因，他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了。

为什么那个梅花妖要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为什么会甘愿做替身？

为什么要耗尽心力做尽坏事只为了维持一具喜欢的人过去爱人的皮囊？

可这些为什么好像都不适合和景行说，他莫名逃避和眼前的男人谈这些话，关于……爱情，关于这些情感，可能是景行一直以来有些奇怪的态度和莫名其妙对他的亲近，让他感觉格外奇怪。

但除此之外，宋寻也在相处中察觉到了，虽然景行一开始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但好多次当他意外触碰或接近景行时，景行都会下意识的躲避，甚至那种急切的远离让人觉得带着一丝畏惧？

为什么要这么奇怪？到底你对我是什么意思？你又为什么这么做？

可惜后面的话他没办法问出口，现在他知道自己对景行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救自己很可能只是因为他的一念善意……而这一念善意又能维持多久呢？他的命运就像是悬于横长在峭壁绝巅的一枝枯树上，经不起他一次想要脱身的试探，可能是随时刮起的无名风，亦或是落在上面的山雀，这些微末小事都会使他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景行坐在地毯上，支起一条腿，另一条和他一样微盘着，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他的后续，浓密的眉头微微蹙起，仔细的分析着眼前人脸上的微妙的表情。

“妖为什么要爱上人呢？”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鬼使神差的促使宋寻问出这么一个听起来老生常谈的问题。

“嗯……”

回想起还没离开学校时，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经常可以听到有些同学会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着喜欢的人，在这个年纪情窦初开，懵懂稚嫩的年纪，感情对他们中很多人来说都是美好的，或许有人无意品尝到未成熟酸涩的感情，但怎么说都是青春惨绿里的短暂雨季。每次看到听到，宋寻总是很羡慕，不是因为他们能拥有的爱人，而是他们能有那么无忧无虑的状态去感受生活。

过去的一些经历，让宋寻多少比同龄人成熟，但他从来都不觉得年少时的感情幼稚或愚蠢，只是……他会这么觉得吗？原本以为这个问题不会得到回复，毕竟这种情情爱爱的问题似乎总是被人觉得幼稚，要是拿出来放在明面上和人仔细讨论就甚至有那么一丝……愚蠢。

或许他只是被我的问题无语到了，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吧……

不过景行似乎并不是如他所想的，他原本懒懒支着的手放下来，神色认真的看着宋寻，倒是真的认真开始和他解释， “这个问题有两个重点，‘妖’和‘爱’”

“爱上一个人或许是因为一些微末小事，甚至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但我觉得爱上一个人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原因，那种感觉……很微妙，好像只要是那个人无论他做过什么，或者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让爱他的人无数次心动，如果不是那个人，就算是替他上刀山下油锅，血海滚过一遭也只会嫌弃为他付出不够。”

“爱情或许可以被很多现有文字描述形容，或许它的起因被归结成情绪价值，物质给予等等，但这些干涩的文字又怎么能完美形容一种复杂的情绪呢？”

景行的眼神让宋寻想起初生的婴儿，他们会直接望向你的眼睛，丝毫没有躲闪，也不带有目的，只是而热烈、充满信任的望着你，直直的好像可以透过你的眼睛直接窥见你的心思，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至于妖，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寻对对于他抛出的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些诧异，“妖和人的区别可太大了，妖有法力，寿命也长，还能修行，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修成正果成仙成神。”

男人点点头表示认同，缓身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你说的对，可这些对他爱上一个人有影响吗？”

“当然有啊！妖怎么会真的爱上人？”

即使是宋寻这种很少看影视娱乐作品的人也多多少少听身边人说起过什么人妖虐恋，他一直以来都觉得没办法理解，在看到梅红对落尘的感情后却觉得难以置信。

宋寻神色认真，掰起手指开始细数，“首先妖活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人和事情，怎么会喜欢上对他平平无奇的人类？就好像……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是不会爱上街边小城的。其次就算是在年纪还小见识短的时候喜欢上了，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好的年华跟少，加起来不过那么一二十年，等过了那些年他就要面对一个青春不在芳华褪尽的老人，就算能不在乎这些，能够相伴几十年，可最终都要眼睁睁看着昔日记忆里风华正茂的爱人化成一捧黄土，难道都要像梅红一样做尽坏事留住感情吗？”

“可要是不这么做，往后千百年的岁月是选择忘记前尘故人做一个及时行乐只谈今朝的人，还是困在旧时无法自拔，任由自己被痛苦麻痹到无感吗？”

宋寻甚至觉得，爱上人对妖而言太不公平了，要忍受离别之苦，要承受的远远超过人。

面前的男人脸上一直保持笑意，不是对别人时常见的戏谑和不屑，而是带着认真的，让人感觉亲近的笑。

景行往后稍仰着靠在沙发上，他声音还是很松弛，让人觉得踏实且有力，“百年千年乃至无尽的生命，数不尽的财富，高不可攀让所有人生生世世望尘莫及的地位，还有修成正果位列仙班可能对很多人是毕生所求，他们熙熙攘攘追名逐利，穷极一生的盘攀上物欲权利巅峰，可或许对一些人……和妖来说这些并不是重要的，甚至可能不值一提。”

男人顿了顿，“至于离别之苦……我觉得，比起失去，从未拥有或许更不幸。但如果是我喜欢的人，即使是短暂的一生，我也希望能陪他一道，与爱人共尝人生一苦和共分一块糖一般，苦涩也是分甘同味。”

眼前的人徐徐说着自己关于那个问题的见解，一字一句都听在宋寻耳边。

“……”

“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却也瞬间畅快，刚才两人聊了半天，但他心里却一直没绕出去一开始的疑问，在聊天过程中，这个想法如春日萌芽般随着情绪隐秘疯长，终于在他没防备住时得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