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去了那么久？”

回到参观队伍中，相琢令便听到谢回澜的问话，“肾不好？”

“……”

相琢令反应了一会儿，才觉出谢回澜话语中的打趣和调侃之意。

他扫过四周，发现其他人离他和谢总都隔了一段距离，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这才松了口气，否则谢总高山威猛的形象，多半是要在下属心中碎成渣渣了。

放在平时，谢回澜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看上去永远如高岭之花一般，淡漠、强大、不可接近，哪怕是偶尔的谈笑也带着上位者精明的审视。

相琢令仔细回忆，发现自己上一回被谢回澜噎住还是医院那次。

大龄剩男·谢回澜·勇敢追爱，这三个词语仅仅是连在一起都会让人跌破眼镜，所以那次相琢令很没出息地逃跑了，并且在之后与谢回澜的谈判中屡战屡败，占了下风。

相琢令得出结论：谢回澜克他。

相琢令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明显取悦了谢回澜。

“刚才听说，你和喻总以前是老情人？”

相琢令一噎，“谢总听谁说的？”

谢回澜不答反问：“那就是了？”

“是个屁。”相琢令没忍住骂了声，半晌，扭头瞪大眼睛，“不会是喻苏言跟你说的吧？”

谢回澜挑眉，倒没隐瞒，“不错。”

相琢令崩溃捂脸，“他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大概是以为我是你现任，所以在我面前找点存在感？”谢回澜饶有兴致地看着相琢令，自从初见起，相琢令就像一阵烈风，永远自由、永远张扬、永远热烈，他还从来没有在相琢令脸上见到这种类似于有苦难言的表情，“看不出来，喻总是这样的人。需要帮忙吗？”

最后一句话是问的相琢令。

相琢令：“谢总能帮我什么？”

“你会这么苦恼，无非就是对方的纠缠令你觉得厌烦，但是又找不到一个办法，能够两全其美地解决这件事。”谢回澜一针见血道，“相琢令，你并不想和喻总闹得很难看，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

相琢令沉默下来。

没错，谢回澜说得对，他是不想和喻苏言闹僵的，毕竟蓝回科技和克里斯汀实验室合作在即，他还没有真正见识到克里斯汀实验室掌握的科技力量，现在就和喻苏言撕破脸皮，不划算。

“敢问谢总又有什么办法？”

谢回澜似乎早就猜到相琢令会这么问，薄唇轻启，声音说不出的柔和：“可以在喻苏言面前坐实我的身份。”

相琢令：“什么身份。”

谢回澜：“你现任的身份。”

“………………”

相琢令坦言：“恕我直言，恐怕不行。”

“如何不行？”

相琢令抬手指了指谢回澜身后，谢回澜稍一偏头，便看到带着一脸笑意，并且换了身内衬的喻苏言，“谢总和阿琢在聊什么？能加我一个吗？”

相琢令冷漠回绝三连：“不行。不可以。滚。”

喻苏言对相琢令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不好意思阿琢，我现在还不能滚。下午的参观马上就要开始，这一次，会让蓝回科技的人进入我们搭建的全息世界中，让你们身临其境地感受全息世界的魅力。阿琢，你难道就不想试试？我在那个世界，准备了一个礼物给你。”

*

下午一点，用过午餐，短暂休息过的蓝回科技众人在喻苏言的带领下正式进入实验室。

相琢令环顾四周，这里到处都是金属手臂，就连操作台前也是由机械操控，真正操控的研究人员很少，研究人员的工作多是记录设备数据、维护和保养设备，以及，帮助参观者穿戴设备。

“我们目前一共搭建了千百个虚拟场景，有现实世界导入的，也有借助AI生成的地图，不过AI生成的地图依然破绽百出，没有真实感。”经过某处，喻苏言指着那一堆看似胡乱堆砌的线条与头盔道，“这是穿戴式触感设备，还有同系列的定制手套与鞋子，我们平时进入全息世界进行观测和检验，就是使用的这套设备。哦对了，我们还在研发休眠仓，但是那要用到脑机接口技术。我们克里斯汀实验室正在积极接触全球研究脑机接口的专家，现在这项技术还需完善，贸然进入的话，可能会把人的意识困住，所以这项技术今天就不带大家体验了，但我相信，就在不远的将来，这一技术就会进入寻常人的视野。”

喻苏言不愧是善于伪装的好手，在经历了被相琢令连番嘲讽后，还能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谈笑风生，甚至还能把一些怀揣理想与热血的大小伙子说得眼含热泪，可见功力不俗。

在得到喻苏言的应允后，蓝回科技的人迫不及待摸上了那极具科技感的酷炫机械臂。

机械臂甚至主动和人握了握手，又箍住那人的腰，把人攥到空中晃了晃，无论是力量与承重，还是速度与灵敏度方面，都做的十分出色。

“好了，下面是重头戏，大家仔细听我说。”

喻苏言拍了拍手，众人四散的心立马飞奔回来，眼巴巴地望着喻苏言。

实验室的研究人员收到指示，把准备好的五套设备拿出来。

喻苏言道：“设备有限，不能保证一人一套，但是人人有份，不用急。每个人进去的时间我会控制在30分钟到45分钟。谁先来？”

蓝回科技这次来的人包括谢回澜在内一共十二人，注定要轮三次，而且，喻苏言也要和他们一起进去，确保他们在虚拟世界的安全，以及引领。

最终，按照顺序，相琢令被分在第三组，谢回澜在第一组。

等待的时间里，众人被研究人员引到休息室，端上茶点招待，很是周到。

大约一个小时后，总算轮到相琢令，他调整好心态，在研究员的帮助下穿戴好设备，最后再戴上头盔，耳畔传来喻苏言温煦柔和的一声：“都好了么？那，开始？”

强烈的白光袭来，相琢令下意识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相琢令愣住了。

他回到了高中校园。

斯兰特贵族学校，宽阔的柏油道路两旁栽种着法国梧桐，正是秋日，泛黄的叶片层层交织，在秋日艳阳照耀下，成了一片金子般的海洋，浮光跃金，美轮美奂。

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男孩，就站在树下，静静地、静静地，不知道等相琢令这道目光，等了多久。

相琢令看到了喻苏言。

不，应该说，是高中时期的喻苏言。

他再一低头，果然也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衬衣与黑裤——他们学校的校服。

相琢令转头打量四周，没有看到其他蓝回科技的人。

相琢令的心微微沉了下来，对向他走来的喻苏言不客气地问道：“他们人呢？”

每一批次的人都是单独进入的，其他没进入全息世界的人，都会等在休息室。

所以，现在外面他的身边，只有喻苏言的人，其他三个和他一样沉浸在全息世界的蓝回科技员工，大概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的，所以喻苏言相当大胆，走过来后直接牵起了相琢令的手，相琢令想要甩开他，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撞入喻苏言的怀抱，就好像背后有手推了他一把，紧接着，相琢令发现自己的手臂不受自身意志操控地抬了起来，环住了喻苏言的腰。

相琢令警铃大作，喻苏言这是要做什么！？

喻苏言笑意渐深，“阿琢这么主动？先前不是还对我那么狠心？我知道了，阿琢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的心再柔软不过了。”

“喻苏言，你对我做——唔。”

相琢令连嘴都张不开了，仿佛有502死死黏住了他的上下两片唇瓣。

喻苏言的手指轻轻抚过相琢令的唇，没什么感觉，却让相琢令后背泛起细细密密针扎一样的麻痒感。

相琢令惊恐地瞪大眼睛，喻苏言这个疯子，他到底要做什么！？

喻苏言俯身，在相琢令唇边轻轻碰了一下，“阿琢，你我分别6年的第一个吻，我想留在现实世界。我们时间不够，这一次，我先带你去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相琢令根本不相信喻苏言会给他准备什么正常的“礼物”，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疯子。

喻苏言却没给他反抗的机会，或者说，从一开始，喻苏言给他的设备，就被动了手脚，他在虚拟世界中成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植物人，被喻苏言打横抱起。

喻苏言踩着金色的梧桐叶，同来往的“同学”打招呼。

这些人和物，都是构建出来的虚拟场景，可是那些“人”有表情，还会说话，甚至会打趣喻苏言怀里的相琢令，看起来就和真人没什么两样。

一路走来，见到的事物越多，相琢令越惊讶，这个世界竟然构建得如此逼真，如果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他们和活物的区别。

如果……

如果有人遗忘一切，在虚拟世界醒来，那他是不是就会以为这个世界才是真实？

相琢令灵魂深处在发抖，但是虚拟世界的他并不能做出特别生动的表情，或者传递出细腻的情绪，所以喻苏言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抱着他来到了学校电影社团所在的二楼。

电影社团是相琢令成立的，社团活动就是看电影、评析电影，以及推荐电影，在过去，备受学生的喜爱。

和喻苏言确定恋爱关系后，相琢令这个社长就很少参加社团活动了，毕竟看人谈恋爱哪有自己谈恋爱有乐趣。

偶尔的，相琢令会在放学后，拽着喻苏言来社团放电影。

喻苏言高中时虽然有奖学金与助学金，完成学业不成问题，但还是会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然而，和相琢令恋爱后，喻苏言不得不把花在打工上的时间花在相琢令身上。

相琢令曾经一度以为，喻苏言是不爱和他一起看电影的，因为每一次他靠着各种手段才能让喻苏言态度放软，即便如此，看电影时的喻苏言也时常皱着眉，看不了一会儿就摸出题本计算想到的题。

久而久之的，相琢令挑选约会地点的时候，就把电影社给剔除出名单了。

而现在，喻苏言却主动带他来这里。

喻苏言将他放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投屏。

竟然是能用的。

让相琢令震惊的还不止这一点。

喻苏言选择播放的影片，是一部末日电影，名字叫《远方》，很有文艺气息，但是标签是末日、未来、人与机械，也是相琢令带喻苏言看的第一部电影。

电影内容大概是讲一对在末世到来前就分别的恋人，主人公分别叫方远、苏乘风。

电影的视角一直放在方远这个年轻男孩身上，他张扬、有活力，憧憬远方，一次次踏上前往星辰大海之路，而他的爱人苏乘风就一直默默支持着他。几年后，末日爆发，方远回归，才发现恋人早已去世，他受不了打击，精神每况愈下，甚至有了自杀倾向，一次次自杀未遂后，方远万念俱灭。

电影最后一幕——

八十七年后，等到人类毁灭之时，电影镜头视野一转，年老的苏乘风出现，原来“方远”是他创造的机器人，承载了他们两人的全部记忆。真正的方远，早就在向远方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被末世吞噬。

17岁的相琢令拥有一颗感性的心，看完影片哭得稀里哗啦，扑进喻苏言怀里说不出话。

当时的喻苏言安慰他，说：“未来一定不会像电影演的那样，五十年后的脑机接口技术肯定会非常发达，将人的记忆存储、上传到计算机，投放到虚拟世界，也是另一种存活和延续①。”

少年抬起亮晶晶的眸子问：“真的吗？”

喻苏言抹去他的眼泪，将他搂进怀里亲了亲，少年脸颊泛红、眼眸水润的模样与之前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模样截然相反，可怜又可爱，喻苏言只想好好亲他、爱他、怜他，却不知道怀里的少年因他这句话，埋下了梦想的种子。

①源自《流浪地球2》

ps：没错，阿琢想要搞全息游戏的梦想，就来自喻苏言。

pps：《远方》是《杂谈》里的一个小篇章《远行》，忘了为啥会写这样一个小短篇了，大概是梦到的，下面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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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远，我知道，你即将远行

你本就是属于远方的

三月的春风七月的夏花都留不住你

很早以前就明白，你的未来不属于我

走吧，海阔天空，任君翱翔

○

拿着这封没有著名的信，方远任凭眼泪汹涌奔腾，顺着脸庞滑落，打湿泛黄的信纸。

“乘风，”他低声呢喃，“我回来了。”

——若不能乘风，我无法远去。

-

夜里，方远从梦中惊醒，他觉得自己梦见了乘风，他的大男孩，会从背后紧紧拥抱他，双手穿过腋下，再牢牢攥着铁栏杆，将他困在滚烫胸膛与栏杆之间的空隙，接下来，他们会亲吻，肆无忌惮的亲吻，远方的落霞和吹过衣角的风都不及这个吻缠绵。

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口中似乎还残留着乘风的味道，橘子汽水一样的，甜、清新、还有一点淡淡的酸胀。

——我这是怎么了？

方远怔怔的垂眸，目光落到被子上，窗外夏夜的星光蔓延着，是好多年不曾看到的璀璨。

方远在照进室内的星光中一阵恍惚。

曾经，他们会在这样的夜晚，拿一张凉席，铺在草丛间，然后并排躺着，触碰到一起的手指悄悄进行你追我赶的战斗，最后勾连到一起，十指紧扣。

可是。

可是……

乘风已经死去三十二年了。

而方远，仍停留在踏上远方时的年纪。

-

如果不曾分开。

方远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假设。

如今是乘风离开第五十年，而他眉目和顺，温软如初，只是眼神中的光愈发黯淡。

最近他老是忆起往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意味着那些记忆已经融入骨血，连时间这把最残忍的刀都不能撼动它分毫。

还有什么比回忆起昔日爱人时更加深刻的意识到爱人已不在身边的苦闷呢？

不过方远颇有些自虐的倾向，对此甘之如饴。

-

人类灭绝后的八十七年，方远活在空无一人的小房子。

之所以说空无一人。

是的。

方远并不是人。

可以称他为方远的替代者一号或者一千三百五十三号。

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更是唯一一个，能够完全保存方远和苏乘风两人之间记忆的……

载体。

苏乘风用了近二十年时间，才打造出这唯一的，近乎完美的替代品。

彼时方远早已不在。

-

苏乘风最后的记忆，是方远踏上远程的那一天，少年在曦光里对他软软微笑，很像是晨曦里的风，清洌洌的，一路吹进心底。

然后，少年转身，世界落幕——

人类进入死亡倒计时——

五、四、三、二……

一。

世界崩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