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点儿声, 姐姐在睡。www.gsgjipo.com”压低的男声仿佛离得很远，孩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没事，我醒了。”沈心凌揉揉眼睛, 起身靠坐在床头，走廊对面，秦灼正和一个黑瘦黑瘦的小男孩说话。

那个小孩瘦得像只小猴子, 营养不良, 不合身的汗衫挂在身上，肋骨突出，他紧张地抓抓头皮, 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妈妈托我过来，想请哥哥姐姐帮帮忙。”小猴子巴巴地看着秦灼，“我们、我们家没有钱，只有一枚天堂币……”

“没关系，”秦灼安抚他，“出了什么事？”

“是、是这样。”小猴子使劲回忆, “今天早上我吃了四分之一个黑麦面包, 被噎住了……不对，不是这个，姐姐上个星期出嫁, 但是家里的土豆吃完了……也不对，我、我要说些什么？”

男孩的语言表达能力堪忧，逻辑非常混乱，实际上沈心凌躺在被子里已经听他结结巴巴说了半天, 愣是没听到重点。

唯一知道的是小男孩家里非常贫穷。

沈心凌记得他们一家，共八口人，挤在同一间车厢，女主人嗓门很大，两张床拼在一起，四个老人躺在上面。

“你的姐姐出嫁了，然后呢？”秦灼耐心地引导他，“这之后发生什么了？”

“呃，姐姐出嫁，出嫁……”小猴子卡壳半天，才继续挤牙膏似的说，“家里没有鸡蛋，要买鸡蛋，哥哥没钱。”

“爷爷快死了，但还不死，活着拖累我们。”小男孩背书似的说，“外婆的药吃完了，再也不买了，吃药也活不过几天。爸爸喝酒，喝死算了，死了清净。姐姐嫁人要什么陪嫁，赶紧滚最好了。”

“都死掉最好，活着做什么？”

小猴子咽了口唾沫，“妈妈，妈妈这样说的……”

他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大人，秦灼神色冷淡，沈心凌嗤笑一声。

“那她要你过来请我们帮什么忙？”沈心凌冷声说，“不是如她所愿，都死了吗？”

小男孩一下噎住，以他的心智，还无法理解这些弯弯绕绕，他使劲抠了抠脖子，搓下一条泥球。

“但是、但是妈妈不要我们死。”男孩费劲地说，“妈妈说，姐姐嫁出去就不要回来，我和哥哥好好过。不给爷爷外婆买药，留钱买鸡蛋，送姐姐嫁人，家里就好过了。”

沈心凌闭上眼回忆片刻，一个个数过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哥哥弟弟……没有姐姐。你的姐姐不在列车上？”

小男孩没想到她注意到这点，呆呆地点头，“鸡蛋买回来姐姐就出嫁了，我没再见过她。”

那这位姐姐就还没死。

沈心凌也有些迷糊，她问小男孩，“你的妈妈希望我们帮什么忙？”

“就、就是！”小男孩急得抓耳挠腮，“妈妈想知道、想知道……火，是谁放的那把火！”

“火烧得好大好大，眼熏瞎了我的眼睛，我睡着了，醒来就到候车厅，爸爸妈妈他们都在。”小男孩扳着指头数，“爷爷奶奶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好痛好痛，现在还躺在床上。”

“爸爸喝醉了，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哥哥也喝醉了酒，也不知道。”

“妈妈……妈妈逃出去了，但回来救我和哥哥……”小男孩迷迷糊糊地说，“反正大家都在，都在。”

沈心凌走下床，赤脚踩在猩红的地毯上，弯下腰，和男孩对视。

“你的妈妈觉得凶手是谁？你的姐姐？”她轻慢微嘲地问。

男孩点点头，又摇头，“妈妈一直在骂姐姐……但是给我们检票的阿姨说，我们家只有一半的人可以坐到终点站，另一半必须中途转乘。”

小男孩从口袋里拿出四张黑色的车票，车票上敷衍地画了一个红色的X。

地狱号，起点站【隐秘】，终点站【隐秘】，购票人【空白】。

备注：从【天堂号】或【人间号】转乘的乘客下车后在本地站台等待即可。

“大家一直在争吵，没人想在车票上写上姓名……妈妈说爷爷奶奶他们年纪那么大了去地狱也不要紧，但是爷爷奶奶他们不肯。”

小男孩低头看着自己露出的脚趾，“谁都想上天堂，谁都不能去。”

“虽然老人可能会为下一代牺牲自我，但那是生前，老人家可是很在乎死后的事的。”沈心凌接过车票，就着灯光打量，在车票角落找到一个小小的“5”.

“去天堂和地狱的票价相同，真有趣。”她把车票还给男孩，走去洗手间洗漱，在哗哗的水声中淡淡地问：

“你的母亲想找出纵火的凶手，送他下地狱？那她有没有想过，凶手只占一个名额，还有三个人呢？”

男孩茫然地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片懵懂。

“我和你一起回车厢，与你的母亲聊聊。”秦灼起身，他看出沈心凌其实不太想管这件事。

“玛格丽特？”这时，爱尔莎轻敲房门，她美丽的冰蓝色眼睛看向沈心凌，“吃蜂蜜松饼吗？你今天怎么不来找我？”

沈心凌对秦灼轻轻点头，看向爱尔莎，“我正要去找你 ，这里的床令我腰酸背痛。”

“哈，我也这样觉得。”爱尔莎小幅度地勾唇，向秦灼挥手，“文森特，我把玛格丽特借走半天，接下来是女生时间，你可不要来打扰。”

“那么，我下午来找你们。”秦灼和沈心凌对视一眼，顷刻间，他们就决定兵分两路，秦灼去解决一家八口的问题，拿到那枚天堂币，沈心凌去探究玛格丽特和文森特的往事。

爱尔莎的车厢和一家八口间隔着老人的房间，白天，老人安详地端坐在窗边，捧着白烟袅袅的茶杯，不时噘饮一口。

爱尔莎的桌子上摆放着两碟色泽诱人喷香扑鼻的松饼，金黄的蜜浆淋在松饼表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但最引人瞩目的是桌上摆放的白骨饰品，人的头骨被抛光挖空，嵌入沟槽，血液般流淌的红葡萄酒微微荡漾。

“我没记错的话，你昨天说，只扯下来马克一条胳膊？”沈心凌和爱尔莎相对而坐，看她捧起人骨酒杯，悠闲地轻抿一口。

爱尔莎轻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你还记得啊，但是那条胳膊我已经吃完了。”

她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今天我起床的时候想喝一点酒，就把他的头盖骨拿来了。”

“马克在地狱号上，你怎么拿到他的头盖骨？”沈心凌用刀切下一小块松饼，蘸了蘸盘子里的蜂蜜，送入口中。

“是有点难。”爱尔莎坦然道，“可我恨他，爱恨能跨越一切的桥梁。”

“你和文森特不也一样？”她说。

沈心凌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爱尔莎，“你发现了什么？”

她的声音低而轻，诡谲的危险气息在空间中缓缓流淌。

“你和以往真的不太一样，玛格丽特，死亡对你的改变那么的明显。”爱尔莎端详着手中的头盖骨，满怀爱意地抚摸着它。

“文森特在什么时候上的车，你还记得吗？”她问。

车上的时间非常模糊，沈心凌觉得只有一天，听见爱尔莎的问题，她低头看向口袋里的安德翠丝。

安德翠丝掏出她的小怀表，啪地按开表盖，看了一眼，比了个7的手势。

“在我上车7天后。”沈心凌回答道。

“准确一点，是在你的葬礼结束后。”爱尔莎放下头盖骨，拿起刀叉，叉起一块香甜的松饼。

“你们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爱尔莎轻叹，“活人登上这趟列车，就再难下去，为文森特着想，就该早点劝他下车……”

话虽如此，爱尔莎却忽然压低了声音。

“他还很年轻，以后还会有新的妻子。对你的爱纵然深情，也会在时光的打磨下渐渐消逝。”爱尔莎语调飘忽地说，“我和马克也曾那般要好过，可惜……不值得，男人根本不值得。”

“让文森特永远留下来吧，你们一起前往天堂，不是很好吗？他既然登上了这趟列车，何必半途而废？”

爱尔莎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玛格丽特神情恍惚，盯着水波荡漾的酒杯，思绪被微醺的酒香搅得一团混乱。

是呀，爱尔莎和马克那么恩爱，现在还不是恩断义绝，爱尔莎恨不得生吃了马克的肉，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

我和文森特也会这样吗？把他一个人留在人间，漫长的光阴中，他是否会遇见更符合心意的人？他是否会遗忘我，再也不记得曾经的爱人？我们在天堂相遇时，他还属于我吗？

玛格丽特的思想如同浪潮般惊涛拍岸，沈心凌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了一叶扁舟之上，被巨浪卷起又抛下。

这家伙在动摇我的自我认知！

沈心凌动了动突然僵直的手指，拿出一副银白色的面具，略显艰难地戴在脸上。

她借用了玛格丽特的身份，必然会受到她的思绪影响，但西莉亚的身份正好可以抗衡这一点！

女侯爵的身份信息帮助沈心凌稳定了自我认知，她不善地看了爱尔莎一眼，但爱尔莎也没做错什么，只是眼前的不是她真正的朋友而已。

“文森特的去留只关乎他自己的选择。”沈心凌低头不再看她，全脸的面具让她回想起在伯爵城堡的那几天，没了食欲，只能放下刀叉，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蔚蓝的海洋，飞鱼跃起，海鸥嬉戏，透过清澈见底的水面，一辆黑色的列车轰然驶过，血红色的大叉映入眼帘。

正对着沈心凌和爱尔莎的窗口，一具无头男尸面对窗户，右袖口空空荡荡。

爱尔莎抿嘴一笑，向男尸遥遥举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2 00:00:00~2020-06-13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难绘风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alasye、凩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殿 40瓶；寒,水天一色 19瓶；雪顶咖啡 10瓶；卿夕琼影 5瓶；是四不是十 3瓶；羊羊的犄角、可可爱爱的南瑾 2瓶；西奥乙、蛤蛤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