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叶昭华等了一天，没有发现顾家任何异常，她心事重重的想着临近中午见到田婆子时她眼里的鄙夷，不知道张氏说了些什么，她故意招惹顾巧荷仔细观察过，后者并没有任何异样，顾巧荷不是个能藏住话的，她不见异样那就是顾巧荷也不知道。

这恰恰证明了张氏这次谋划的事很重要。

草草就着热水吃了个中午烙的饼解决了晚饭，叶昭华开着窗靠坐在窗下一边吹晚风一边思索着以后的生活。

她前几日去落霞镇上踩过点，肉夹馍和卤味，这是她想出来的第一步要经营的营生。

如今这个时代，一般农家人改善伙食都是捡那膘肥肉厚的肥肉买，反倒是后世里价格更贵的精瘦猪肉，因为油水少而便宜些，至于下水和猪蹄，前者因为味道上不了台面，后者因为没有多少肉还费柴禾，都便宜的很。

还有那熬汤的大棒骨，猪肉摊上几乎都是半卖半送。

她手头没有一文钱，可是顾家有，不说先前攒下的，单是军中来人送顾大郎死在沙场上的消息时就留下了五十两的阵亡抚恤金，她身为顾大郎的寡妇，这笔钱作为做生意的启动资金不过分吧？

叶昭华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被敲门叫醒，门口，是张氏亲自敲的门。

叶昭华穿上衣裳披散着头发拉开门，张氏见她这般模样脸色顿时就不好了，却还是忍了下来，神色和缓的道：“招娣啊，今儿劳烦你给咱看家，我和你婆婆带着云哥儿去镇上看大夫，你公爹要去地里忙活，也不必你做午饭，你婆婆都做好了，家里的鸡和猪得劳你中午给喂一顿，我们下午就回来。”

叶昭华心里一动，直觉这是张氏的后招来了，她面上露出一抹不情愿，问道：“那巧荷呢？巧荷也去？”

“巧荷也去，她不听话你是知道的，非要跟着去。”

张氏身上家常的衣裳已经换了件簇新的藏蓝色襦裙，略微有几缕白发的头发也抿着水梳的十分光滑，在脑后绾着个老年发髻，还簪着一根银簪子，一副出门的打扮。

“若是巧荷也去，那我便也去吧，”叶昭华心下一转有了主意，故意冷着脸道：“巧荷跟着你们去镇上，我还要在家里喂喂喂鸡，太婆婆岂不是太偏心了些？”

张氏脸上的和蔼挂不住了，可叶昭华不惯着她的毛病，直接道：“既然太婆婆不愿意，那便算了，我洗漱一番上山去看我夫君去。”

叶昭华一边说着一边在打量张氏的反应，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顾二小姐今儿都不苦读了，家里就留她一个人，她就不信没有猫腻。

果然，她这番试探马上就有了结果。

张氏当机立断改了口，“那……那就巧荷也不去，让她留下喂猪喂狗，少亡的人坟上少去，免得大郎走的不安宁你也总是伤心。”

她忖着叶昭华脸色又补充道：“不过巧荷是个马虎大意的，咱家猪在攒膘，可不能轻忽了，你到时候提醒她喂猪，还有，晌午的时候让她去地里给你公爹送水送饭，你是个懂事的，太婆婆确实考虑不周，你今儿就别出门了在家管着巧荷，免得她出去跟不三不四的人搭闲。”

叶昭华这才微微含笑点头应下，口中道：“好，太婆婆和婆婆既然带小叔去镇上瞧病，我就在家看门，只是，太婆婆给我张罗着改嫁，总要扯两件新衣裳吧，到底还在大郎热孝里，就绿色或者蓝色的吧，总之全凭太婆婆您做主。”

张氏脸色狠狠一变，但想起那二十两银子，捏着鼻子强自忍了下来，她拉过叶昭华的手亲自拍了拍，“你且放心，你若改嫁，以后顾家就是你的娘家，太婆婆必不会亏待你。”

“两件衣裳太婆婆是答应了吧？”叶昭华不吃她这一套，含笑看着她，就是要听个准话。

“答应。”张氏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凉着脸放开手，临走前道：“那我们这便去了，家里就交给你了。”

“好，太婆婆放心去吧，家里一定如你所愿。”

叶昭华噙着笑，站在院子里目送着张氏和苗氏以及顾羡云三人出了门，噘着嘴满脸不甘愿的顾巧荷狠狠瞪了叶昭华一眼手上一摔门回了房。

一路出了门走到村头柳丰河边，张氏让这母子俩等在这里，她借故离开了一趟，等人回来，苗氏心下惴惴不安的总是回头，她满脸担忧的道：“娘……巧荷留在家里，不会出甚事吧？”

苗氏虽然不知道婆婆张氏在谋划什么，但她隐约猜到了，和叶招娣改嫁李秀才有关，田氏昨个儿来了一趟，二人在屋里关着门说了许久的话，至于说了些什么，她也不清楚，今早把把她她叫起来说是去镇上给云哥儿抓几副强身健体的药，只留叶氏在家里。

可是本来的打算被叶招娣给破坏了，如今巧荷留在了家里，她这个当娘的心下总是不安。

张氏瞪了她一眼，口中道：“在自己家能出甚事？”

顾羡云脸上带着一种少见阳光的羸弱苍白，他扶着祖母张氏慢慢的走着，劝苗氏道：“娘你放心吧，祖母叮嘱过她到了午时出门去给我爹送饭，这点小事总不至于出了岔子。”

苗氏对上儿子的眼神，张了张嘴缓缓露出了一抹笑，略略放下心来，三人过了桥出了村子，正好遇上一辆牛车，一人两个铜板，坐上车往镇上走去。

叶昭华等人走了，去了一趟柴房里，柴房是上房后面，是个一面靠墙两面木头搭起来的大棚，茅草盖顶，里面堆着劈好的柴禾，叶昭华看到地上那劈柴的斧头，拿起来试了试，正要提着出门，却见墙上挂着一把三尺长锋刃反光的杀猪刀，她眼睛一亮，扔下斧头踮着脚把那杀猪刀拿了下来，然后拎着回了房。

找到了趁手的工具，叶昭华抱柴烧了一大锅水洗了洗身上和头发，没有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时代，澡豆的清洁力倒也还行，纯天然无公害一定不含掉发元凶硅油。换了干净的衣裳，把头发擦干披散在身后没有急着绾起来，出门坐在房檐下晒着太阳。

等头发彻底晒干，她绾了个已婚小娘子的发髻，洗了换下的衣裳晾在院子里，叶昭华去门口园子里摘了一把小葱，洗净切碎，又拿出两个鸡蛋在大碗里打散搅匀，加了一倍的凉开水，然后舀了半瓢白面一边搅打一边倒进鸡蛋液里，大半碗的鸡蛋面糊调好了，她把花椒粉和盐粉还有葱花一起放进面糊里搅打均匀，然后起锅烧油，用勺子舀着面糊慢慢的在热锅里摊开，一共摊了五张又软又香的鸡蛋葱花饼，香味浓郁扑鼻。

顾巧荷闻到味道没忍住出了房间来到了院子里，见厨房里叶昭华端着饼出来，她讪讪的就要转身进门，叶昭华叫住了她。

“巧荷，太婆婆让我今儿个照顾你，到底是一家人，不论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一起吃吧，以后我改嫁后出了顾家，咱俩再想吵架也没机会了。”

叶昭华嘴角噙着温柔的笑看着顾巧荷，似乎收起了全部的棱角与尖锐的刺，又成了以前那个自卑话少温柔老实的叶招娣。

“你会这般好心？”顾巧荷顿住脚步回头狐疑的打量着她，“你休想用几张饼收买我，扇我一巴掌的事我恨你一辈子。”

“你想多了，”叶昭华收起脸上的笑容淡淡的道：“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当一回菩萨罢了，不吃拉倒。”

她说着端着饼就要回房间，顾巧荷赶忙一把扯住了叶昭华的袖子，她脸上讪讪的，咬了咬唇，懊恼的道：“我吃！”

叶昭华弯唇笑了下，抬起下颌指了指厨房，“去拿两个小板凳过来，咱们在院子里吃，不然端进屋去吃完屋里一股的鸡蛋味儿。”

顾巧荷脸上有些不自在，但脚步一转回去厨房拿了两个小板凳过来，装饼的粗瓷大海碗被叶昭华放在了台阶上，她拿起一张饼递给顾巧荷，和颜悦色道：“尝尝我的手艺。”

顾巧荷是个嘴馋的，闻到扑鼻的香味忙不迭的接了过去，前些日子这叶氏包的蘑菇地软土豆包子，那香辣的味道闻得她直咽口水，她也想吃，可是她娘做出来的根本一点都不好吃。

叶昭华见她大口大口吃的开心，状似无意的道：“公爹晨间去地里耕田，走的时候可带了吃的？要不要给留两张饼？”

“哟，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巧荷虽然吃着叶昭华做的饼，可嘴上依旧不饶人，作为顾家三代唯一的姑娘，她早已被宠得习惯了别人无条件对她好，哪怕此时吃着叶昭华做的饼，除了最开始的脸上的不好意思，如今已然是满脸的心安理得。

说起风凉话来更是毫不顾忌，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自觉。

叶昭华自小的生活经历让她是个对善意十分感恩从小会看脸色懂的分寸感的人，她没有过顾巧荷这样肆无忌惮无忧无虑的成长瞬间，作为叶昭华她羡慕这样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女孩子，羡慕她被父母兄长宠惯的肆无忌惮，但是作为顾家守寡的儿媳叶氏，她十分厌恶，厌恶她的理所当然和刻薄。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间的厌烦她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忽然笑道：“我难得当一回好人，你别逼我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