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沈洺和叶清洛在众人醒来之前，就悄然离开了酒店。
这次他们单独回程，为了方便，就没有再坐动车，而是直接徒步回去，反正速度上并不会差太多。
两人刚出岳山市，一路沉默的叶清洛突然说道：“沈洺，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洺也不着急今天就赶回去，便点了点头：“好。”
挨着岳山市的，就是他们之前去过的鹿鸣山，叶清洛带着沈洺绕过前山，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后山山脚。
鹿鸣山的后山藏在一个深深的峡谷之中，整片山壁几近垂直，根本没有落脚之地，倒让这里成为难得没有人类打扰的世外桃源。
叶清洛放出妖力，身形拔高，双翼从背后伸出，然后抱着沈洺向着山顶垂直升空。
风声凌厉呼啸，叶清洛速度极快，眨眼间就飞到了靠近山顶的一处平台。
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平台上有一片翠绿色的宽大草坪，其中点缀着淡黄色的野花。草坪之后，还有一个自山顶而下的瀑布，仿佛一条雪白丝带，系在这如仙境般的画卷之中。
而在这片平台的正中央，立着一座小小的石屋，虽然略显陈旧，但所用石材均是上品，做工精良细腻，能看出来建造之人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和功夫。
叶清洛把沈洺放了下来，身形变回少年模样，然后一言不发地朝石屋中走去。
沈洺跟着他走进石屋，发现这个石屋构造十分特别，一进门就是宽敞的卧室，并没有玄关、客厅和厨房之类的区域。
卧室中央，放着一张泛着寒气的雪白石床，上面静静躺着一个人。
沈洺心里猛地一跳，只觉一阵心悸从灵魂深处袭来，令他不受控制般一步步走到床前，垂眼看了过去。
床上躺着的男人皮肤苍白，气息死寂，整个人没有丝毫血色，但他的五官，竟和站在床边的沈洺一模一样。
“这是……沈暝？”
沈洺死死盯着床上的男人，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没有任何生机地躺在床上，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胃里也是一阵翻涌。
叶清洛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是。”
沈洺半晌才把目光移开，看向叶清洛，皱眉问道：“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叶清洛握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沈暝死后，我不愿接受他已死的事实，带着他四处寻求回魂之法，直到……直到确认他神魂已入轮回，我才彻底死了心。即便如此，我也不愿将他下葬，所以就建了这座石屋，用千年寒冰保存他的尸体。但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到底在等着什么……”
他说着，侧头转向沈洺，没有焦距的双眼空洞而平静：“直到听见你前几天说的那些话，我才知道，原来就算转世之后，他的存在依然困扰着你……也困扰着我。”
听到叶清洛提起前几天的事，沈洺一下子有些心虚，想要开口解释：“其实我——”
叶清洛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他已转世为了你，就不该还留着早已过去的旧念。我迟迟没有将他下葬，也不过是我放不下曾经的沈暝罢了。现在看来，这些都毫无意义。”
“叶清洛。”沈洺沉声说道，“这么多年，你做了这么多事，什么叫做毫无意义？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明明是我无理取闹，是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否定自己？”
叶清洛愣了愣，突然笑了：“没事儿的，我这次带你来，本来就是想彻底与过去道别。这是我的决定，不关你的事。”
沈洺看着他平静的脸，心里却有些难过。叶清洛明明很在意与沈暝共同的回忆，却为了顾虑他的感受，把他带到这个不该被外人打扰的禁地。
沈洺无法想象，此时此刻看似平静的叶清洛，到底该有多么不舍和痛苦。沈洺现在简直后悔极了，恨不得回到过去，扇自己两个巴掌。
叶清洛扯开嘴角，笑着说道：“沈洺，帮我个忙，我们把沈暝安葬了吧。”
沈洺心里一痛，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清洛，你不要逼自己。”
叶清洛手心冰凉，被沈洺握住之后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但他还是坚持道：“已经过去一千年了，沈暝也该入土为安了。”
“……那好吧，我帮你。”沈洺见他心意已决，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谢谢。”
叶清洛走到卧室后面的储物间，拿出两个铁铲，然后递给沈洺一个。
两人走到石屋外，选了个平坦的位置，开始铲土挖坑。
很快，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就挖了出来。
“走吧，把他搬过来。”
两人又回到石屋中，叶清洛在石床边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床上之人的眉眼。
沈暝的尸身在千年寒冰中保存千年，如今虽然容颜未改，但皮肤冰冷，□□僵硬，早已不是叶清洛记忆里的那个神威将军。
叶清洛仿佛被烫到一般，飞快收回手指，又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走吧。”
沈洺应声上前，与他一起将石床上的沈暝抬了起来。
两人慢慢走到土坑旁，沈洺感觉沈暝体内寒气不断渗出，往自己掌心里钻了进去。
寒气入体后，他脑中忽然传来一阵晕眩，竟一下子没有站稳，连带着沈暝一起掉进了土坑里。
“轰隆！”
突然，沈洺眼前一黑，冰冷的雨水随着一声惊雷炸响扑面而来。
四周景象瞬间改变，沈洺身处于一片废墟中，身周全是被夷为平地的房屋碎片。狂风暴雨之中，他身前立着一个层层叠叠的血红色光圈，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沈洺又一次毫无征兆地被拉入了梦境。
“沈暝！住手！”一个濒临崩溃的声音在沈洺身后响起，他转头看去，竟然是妖怪形态的叶清洛。
血色光圈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若隐若现，沈暝决绝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九天诸神，万象森罗，奉我血肉，护卫命魂……”
“住手！住手！”叶清洛双眼通红，状似疯魔，绝望而凄厉地大声咆哮，“这是舍身契！你会死的！你从哪里知道的契诀？快停下！不要念了！”
他本来就满身伤痕，却还在疯狂撞击着血色光圈，又被不停撞飞出去，根本无法靠近。
血契一旦发动，根本不容打断。
沈洺第一次看见叶清洛如此凄绝惨烈的模样，再想到他这一千年来经历的所有苦痛和挣扎，忍不住红了眼眶。
沈洺虽是魂体状态，却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冲到血色光圈旁边，大声喊道：“沈暝，停手吧！你为他死了，让他该怎么活？”
沈洺喊着，伸手往光圈中抓去，出乎他的意料，叶清洛怎么也进不去的光圈，他竟然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血色光圈的中央，沈暝双腿盘坐，面色苍白，掌心上浮现出一个血红光印，他的血液不停从光印处流出，然后汇聚成周围光圈的一环。
“沈暝！”
沈洺伸手去抓沈暝，想要打断他的契诀。可沈洺刚刚碰到他，突然掌心一热，他的血契竟然也亮了起来。
奇异的引力传来，两人的掌心不受控制地紧紧贴在了一起。
灼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沈洺感觉自己手心被火焰灼烧一般的疼痛，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他身前的沈暝似有所感，突然抬头看向了他。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沈暝似乎微微一愣，瞳孔震惊地放大。
沈洺心里一动，立刻跪在他面前急急说道：“沈暝，你能看见我对吗？你快停下来，血契一旦发动，你将精血尽失，生机断绝，断无回旋的余地！”
沈暝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收回了目光，神色间甚至更加坚定而决绝。
然后他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一掌击在沈洺胸口，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梦境中的沈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倒飞出去，脱离了血色光圈。
接着，沈暝继续诵诀的声音传了出来：“……万界杀我身，六道灭我魂，神鬼取我血躯，天地摄我真灵，以我奉献，血契立成！”
契诀完成，血色光圈快速旋转，沈暝周身猛地腾起一片血雾，他体内全部精血都被抽之一空。
层层叠叠的血色光圈突然向着中央压缩，片刻间就凝结成一枚血红色的水滴。
叶清洛掌心随之浮现出与沈暝一模一样的血色光印，他心中悲戚，大声哀嚎：“沈暝！你！——为什么！为什么！”
水滴之下，沈暝面色惨白，形容枯槁，对叶清洛低声说道：“只有这样，你才能赢……你必须要……
“……亲手杀了我。”
说完这句话，沈暝生机瞬间断绝，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沈暝！”
叶清洛猛地冲过来接住他，可怀中的人已经没了任何气息，身体如同一块寒冰，没有丝毫温度。
叶清洛睁大了双眼，仿佛还不敢相信一般，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沈暝的身体。
“沈暝？喂……沈暝？沈暝！”
悬浮在半空的血滴落了下来，滴在叶清洛身上，然后化作一道热流涌入他的体内。
叶清洛断裂的双翼自动接上，破碎的骨骼飞快愈合，浑身伤口处的血肉疯狂生长，体内枯竭的妖力也汹涌蓬□□来。
片刻间，叶清洛面色恢复了红润，精神气力飞速提升，甚至远胜巅峰时期。
他感觉此刻的自己，是从未有过的强大，如今这世间，再无人是他的对手。
然而这一切，都是沈暝用自己全部的血肉和性命，为他换来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清洛彻底丧失理智，陷入了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