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洛站在一座孤坟前，沉默不语。
孤坟的石碑上刻着“茅山传人唐时清之墓”几个字，一把有着碧绿色剑鞘的长剑斜斜插在坟墓之上。
沈洺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我们找不到唐道长的亲人，只能将他埋在这里……”
叶清洛蹲下身摸着石碑上的刻字，轻轻笑了一声：“这个茅山道士，找了我两百年的麻烦，还说什么要亲手收服我，笑死人了。”
他虽然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琥珀色的湖水从眼眶里满溢出来，他也没有伸手去擦。
记忆渐渐汇拢，叶清洛记起了唐时清和双双惨死的模样，双手颤抖，面色苍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唐时清是有家人的，只不过他之前被逐出了师门，已经两百年没回去过了。”
叶清洛拔出插在坟墓上的长剑，轻轻抽出一截，两个小字刻在露出的雪亮剑身上──
宵练。
“沈洺，陪我走一趟吧。”
“去哪儿？”
“物归原主。”叶清洛将宵练剑绑在身后，搓了搓被泪水浸湿的脸，“这把剑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我们把他送回去吧。”
“好。”
沈洺又向学校多请了一周假期，因为特异事件处理科提前打过招呼，学校那边并没有多问。
北辰扶光不在，诸葛先生暂时接过了特处科各项事务，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两人的去留，只是在他们出发前叮嘱道：
“道教学院虽然很多年前就开始公开招生，但想要接触到正一宗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家虽然和他们有些联系，但是并不熟络，我给你们的推荐信估计作用有限。你们千万谨言慎行，不要到处得罪人。”
叶清洛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怕他们，得罪了又怎样。”
诸葛先生瞪了他一眼：“行了，你都成瞎子了，还要逞强。沈洺，你要多看着他，不要让他闯祸。”
沈洺一把将叶清洛拉到身后，回道：“知道了，诸葛先生。”
“去吧去吧，别在这儿捣乱了。”
诸葛先生嫌弃地挥挥手，赶走了两人。
走之前，两人回了一趟那栋破败的烂尾楼。
双双的尸体已经被众妖吞噬，毕竟吞食同类也是提升妖力的重要手段。已成一片废墟的天台上，只剩一大摊黑色的血迹，还能窥见那晚战斗的残酷。
叶清洛在天台上独自站了许久，而沈洺只是默默守在旁边，没有上前。
一直到日暮西沉，叶清洛才转身向楼下走去。
“沈洺，走吧。”
“好。”
青年模样的叶清洛已经和沈洺差不多高，两人各自背着一个双肩包，就这样踏上了旅途。
全真、正一宗门已经隐居多年，他们此行的第一站就是去道教学院，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宗门所在地的信息。
道教学院和普通大学一样，实行四年全日制教学，每年都面向全国招生，但每届只有极少的录取名额，学校的地址也在深山老林的道观之中。
沈洺手中拿着一张道教学院的招生手册，看着里面的学校简介和师资力量，疑惑问道：“原来真有道教的学院？那岂不是人人都能施展术法？”
“普通人报考道教学院，只有道教经义和宫观管理两个专业方向，但对于身负灵力的人来说，就能进一步被录取到特设的内门专业，比如符箓咒诀、外丹炼制、内丹修行等等，而只有最具仙缘和资质的人才，才能拜入全真和正一两大宗门，探寻成仙之道。”
“成仙？真有人能靠修炼成仙么？”
“估计悬，现在人界灵气衰竭，根本不够修行用。况且千年之前，六界就已互相隔绝，想要跨越两界，就只有成为天界信使，或者身死道消，重入轮回。”
沈洺见叶清洛对其中内情这么了解，多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去那里上过学？”
他本来只是随口调侃，没想到叶清洛居然承认了了。
“你之前有次轮回，转生成一只出生在道馆的橘猫，为了接近你，我才混进道教学院的。”
叶清洛没说，他当时甚至混到了学院内门的专业第一名，学院的论坛上至今都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
若不是正好碰上正一传人来学院举办斋醮仪典，被识破了真身，他几乎都要破格留校执教了。
不过在被赶出去的那天晚上，他偷偷把沈洺转生的橘猫也顺了出来，还正好碰上了同样被逐出宗门的唐时清。
那里便是叶清洛和唐时清初次相识的地方。
而沈洺却被他话里的两个字震住了：“……橘猫？我吗？”
“对啊。”叶清洛点点头，似乎回忆起什么，笑得眯起了眼，“那时候你胖嘟嘟圆滚滚的，不仅贪吃，脾气还很大。”
“……”
沈洺语气发涩，艰难问道：“除了橘猫，我还转生成了什么？”
“我想想，最开始你转生成了一条鱼，然后是一只小黄鸭，还有一次是哈士奇……”
沈洺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那些……动物都是我的转世？”
叶清洛说道：“我也说不清，不管你的转世是什么，我都能找到你。冥冥之中，你身上就是有种……与我的联系，能指引我找到你。”
叶清洛这话说得玄乎，沈洺也没听懂，便换了个问题：“这一千多年，我就只有这一次转生成了人类？”
“是啊，你作为守护一朝的剑圣，本来身后可以直接位列仙班，却只能沦入畜生道，都是……”
叶清洛突然说不下去了，这本来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在近千年的时光里不停地折磨着自己。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是沈洺，这就足够了。”叶清洛洒然一笑，脸上的表情柔和而轻快。
沈洺看着他，现在的叶清洛和退回少年时期的他完全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在人类世界已徘徊千年，对人类的敌意和戒备早就消磨一空，偶尔还能露出这样温柔的笑来。
沈洺忍不住说道：“叶清洛，你这样很好。”
“什么？”
“我不认识一千年前的你，可是现在的你，我觉得很好。”
叶清洛一下子躲闪开沈洺的目光，脸颊泛起微红，皱了皱鼻子：“我自然是哪里都好。”
因为两人带着武器，没办法乘坐公共交通，只能靠着双腿前往道教学院。但他们均非常人，全力奔跑起来，比电车都要快上许多。
到了晚上，他们就在路边露宿一晚，然后接着赶路。第三天下午，两人赶到了道教学院所在的道观。
他们随着上香的人群走了进去，然后绕到了道观后方。
“两位信士，这后面外人禁止入内，劳烦两位从侧门出去。”一个身穿黄色道服的年轻人走上前拦住了他们。
沈洺从怀中掏出诸葛先生给的推荐信，抱拳说道：“这位道长，我们有事想要拜访内门的陶启明道长，麻烦您引见。”
年轻道士接过推荐信看了看，说道：“我不太清楚诸葛先生是谁，这样吧，你们先去客房休息，我向道长禀报之后再来找你们。”
“好的，麻烦了。”
沈洺和叶清洛被带到侧边的客房坐下，一旁的小道童端上两碗清茶。
“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揽雀尾……”
此时似乎是学生们修习太极拳的时间，旁边的运动场不断传来太极拳一招一式的名称。
叶清洛扒开窗户，探头望了出去。一群穿着白色道袍、梳着发髻的年轻人正动作整齐地打着拳。
“我当年也在这里学过太极拳，可惜我妖力属性暴烈，实战时根本用不上。”叶清洛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追忆。
沈洺也跟着他望了出去，暖色的日光下，年轻人们动作舒展，面色沉静，整齐划一的出拳带起一圈清风。这里的世界似乎和外界隔开了，有着独成一派的出世和淡然。
沈洺脸上不知不觉带上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原先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回来了。
“两位，陶道长正在授课，若你们不介意，可以去教学楼等他。”
“好的，劳烦道长带路。”
两人跟着年轻人走进一座古香古色的建筑，里面有许多摆放着课桌的教室，年轻人将他们带到一个阶梯教室外，对他们微微鞠躬，就转身走了。
叶清洛把头探进教室，一个留着长长胡须，穿着藏蓝色道袍的道长正在讲台上课，用粉笔在黑板上快速画着符箓，而教室中坐满了学生，都在奋笔疾书地记着笔记。
“符咒作为山、医、卜、命、相五术的根本，是修道者与灵界对话的媒介和渠道，通过这一渠道，可以让九天神煞为我所用，役神驱鬼以达到祈福禳灾、祛病救人的目的。我们之前学过，符咒是由‘符头’，‘主事神佛’，‘符腹’，‘符脚’，‘符胆’五要素所组成……”
陶启明讲授的内容似乎勾起了叶清洛久远的记忆，他一时起了玩心，拉着沈洺窜进教室，挨着最后一排的学生坐了下来。
男生见他们溜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说道：“两位道友，陶老师的课你们也敢迟到，勇士啊！”
叶清洛笑嘻嘻地接话：“小意思，道友，陶老师讲到哪儿啦？”
男生将笔记本递了过来：“你自己看吧，你们是刚从学校外面回来？怎么没穿道服？一会儿铁定要被骂！”
男生根本没发现，叶清洛哪里看得见。
叶清洛糊弄地瞎翻几页，就把笔记本还了回去：“道友，你之后打算进修哪个专业啊？”
男生苦恼地皱起眉：“本来想继续进修陶老师的符箓专业，可是天天熬夜画符我头发都要掉光了，而且毕业之后职业路径也不宽，还不如去学卜卦，又实用又赚钱。”
旁边的学生见他们在讨论专业，也感兴趣地加入进来：“我认识一个外丹专业的学长，之前我还以为炼丹烧钱，后来才知道学校把材料费全都包了，只要小心点不要炸炉，根本不需要担心炼丹的费用，感觉还不错。”
“内丹专业呢？感觉选这个专业的人好少。”
“不是选择的人少，主要是内丹修行很看仙缘和资质，不是所有人都学得走的。”
“据说之前内门还有剑修专业，甚至可以御剑飞行，可惜现在空中管制太严，慢慢的就没人学了。”
几人在后排讨论得兴起，终于引起了老师的注意，陶启明放下手中的粉笔，扬声道：“后面的同学，认真听讲，这都是月考要考的内容。”
几个男生立马把凑在一起的脑袋缩了回去。
陶启明此时也看见穿着休闲服的叶清洛两人，皱眉说道：“你们俩怎么没穿道服，成何体统。”